惶恐,惶恐个屁,你这哪是惶恐时应有的模样!文阳公主养尊处优十六年,从未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女人,心里已经骂起了粗俗不堪的言语,却还得端着公主之尊忍下这口气。
三言两语间,玉泠已经取了头面重新返回席间,捧着檀木盒子递上前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盒子,里边的珠光宝气晃花了众人的双眼。
果然是千金阁的首饰,纯金打的簪神光泽鲜亮,镶嵌的东珠水玉成色极佳,每一处纹路都是精雕细琢,处处散发着奢华的气息。
方才文阳公主从头上取下的金钗跟这些一对比霎时黯然失色。
文阳公主的脸色不大好,偏偏她余光还瞥见楚月娥没见过世面的表情,更愤怒了。
楚晴岚从玉泠手里接过盒子,转手又呈给了文阳公主,“臣妇拿这一套头面赔公主那一支金钗,公主以为可否?”
文阳公主扯着嘴角笑容难看至极,“一支金钗能值几个钱,这些自然是足够了。”
楚月娥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望向文阳公主,方才公主只赏她一支金钗,现在楚晴岚却赔了一副头面,公主是全赏给她还是……
文阳公主怎会不明白她想的什么?黑着脸道:“楚二小姐出手阔绰,本宫说话一向不食言,这些都赏给宋夫人吧。”
楚月娥顿时欢天喜地,接了盒子向文阳公主再次谢恩。身后的贵妇们神情各异,看向楚月娥的目光里多了些嫉恨。
临近午时,别苑地下人端着膳食羹汤走向席间,尚不知这里方才经历了多少无声的硝烟。文阳公主瞥见一抹正在走近的身影,随后目光定格在她手中端着的冒着腾腾热气的燕窝汤上。
楚晴岚正要退回自己的座位,就听文阳公主喊她一声:“慢着!”她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就是这一停顿,与身后的侍女撞了一下。
她的后背撞到了侍女的肩膀。
楚晴岚反应极快,在汤水溅出来之前侧身避开了一尺远,只有裙摆被溅湿了一片,她暗叹好险。回过神,耳边已经传来了那个无辜侍女的痛呼,以及瓷器落地破碎的脆响。
“啊——”
那个侍女没有楚晴岚这么好的运气,她被撞了肩膀根本来不及反应,滚烫的汤汁几乎全铃到了她的手背上,原先光洁白净的皮肤瞬间变红,看着便觉得疼。
可她反应过来之后竟是立即跪在了地上,连连告罪。
楚晴岚的脸色一沉,联想起方才公主略微异样的神情,又这么突然地喊住她……看来这个侍女是因她而遭的罪。有愧,着实有愧。楚晴岚又眯着眼扫向上首,正好没错过文阳公主眼中闪过的遗憾。
啧啧,年纪轻轻便如此狠毒,难怪杀起人来都不眨眼。
文阳公主好似担忧地看向楚晴岚,关切问道:“别苑的贱婢不懂事,冲撞了楚二小姐,楚二小姐可有受伤?”
“多谢公主,臣妇无碍。”楚晴岚微笑应道,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她决定和这个女人保持距离。
“玉泠,给别苑的管事塞点银两,让他给这婢女请个大夫看看。”楚晴岚小声吩咐了句。
顾氏见她在上面这番壮举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好不容易盼到她安然无恙地下来,松了口气后沉下声道:“你吓死我了!公主的金钗你也敢折?就不怕是御赐之物?”
楚晴岚淡然说道:“若是御赐之物,公主又岂敢随意赏赐给外臣命妇?”
“这倒也是……”顾氏喃喃了一句,半晌后又严肃道:“总之你刚才太过失礼了,若是公主今夜向陛下告状,你当如何?”
楚晴岚一笑:“谢杳会保我。”
“他现在可不在京城!”顾氏急道,她是为数不多的知道谢杳离京的人。
话音才落,就听见别苑的门童匆匆进来,气喘吁吁喊道:“公主、王妃,谢、谢大人来了!”
第21章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文阳公主已经‘!’的站了起来。
“此处都是女眷,他来做什么!”
谢杳……谢杳不是离京办案去了吗!
门童颤颤巍巍道:“谢大人说,来接夫人回府。”
楚晴岚察觉公主的神情越发幽怨,在心里轻笑了声,起身向上首的三位欠了点身道:“公主、王妃,既然谢大人来接了,那臣妇先行告退。”
延安王妃淡淡应了声:“去吧,别让谢大人等着。”
楚晴岚小声同顾氏道了别,带着玉泠便要离席往别苑大门去,周遭的妇人们看向她的目光逐渐添了些艳羡。想谢大人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竟然会放下身段亲自接妻子回府,这事儿换了谁家大人也做不出来啊。
“且慢。”
身后传来文阳公主掷地有声的呼唤,楚晴岚不由得想起刚才那‘意外’的一撞,四下扫量了一圈才停下脚步转回身。
“公主可有吩咐?”紧接着她便讶异地看着文阳公主起身离了席,似乎是要向她走近。
她不禁腹诽,这女人到底什么路数?
“本宫正好有些事要和谢杳说清楚,失陪一会儿。”文阳公主向左右两位王妃打声招呼,三两步跟上了楚晴岚,弯眉笑了笑:“楚二小姐,走吧。”
离开众人有一段距离之后,楚晴岚才压低声音语气不善道:“公主唤起我家大人的名讳倒是亲昵。”
文阳公主嗤了声,“本宫为尊他为卑,想唤他什么不成?”
楚晴岚不置可否,心里想的却是谢杳先前说起的那番话。他是宠臣,公主不过是恩赐宠臣的礼物。看来公主对自身处境的认识还不够透彻,对自己的误解很深啊。
她不想再和这人多言,大步流星穿过桂花林,文阳公主也加快了脚步,卯足了劲要走在她前边。
“楚晴岚,本宫劝你别太自负。”
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楚晴岚只觉可笑,到底是谁自负?
她突然弯起嘴角往文阳公主身边挪了两步,几乎凑到了公主的耳边,轻声道:“臣妇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想提醒公主殿下。虽说那郑公子相貌还算端正,但毕竟是臣妇玩儿剩下的。公主若是真好这一口,不妨打听打听京城西街的花萼楼……”说着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略显暧昧。
“像公主这般尊贵的身份,要什么样的公子没有?”
文阳公主自小都是受人尊崇,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说这样轻浮的话,她顿时涨红了脸,瞪圆了一双杏眼恨不得生撕了眼前的女人。随之而来的,还有对郑壹的排斥。
楚晴岚的话像梦魇一般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是她玩儿剩下的。
堂堂公主,怎能捡旁人玩儿剩下的男人。
楚晴岚一直暗自观察着公主的神情,看到这样细微的表情变化之后她便知道自己目的达成了。
她怎么可能容忍郑壹这样的负心汉攀上公主过好日子呢?
别苑外,谢杳风尘仆仆赶回京城,还没来得及进宫复命,就到这金桂别苑来接人了。听说文阳公主今日也在,他担心晴岚受委屈。
“夫君!”
他听到这声满是欣喜的呼声急忙抬头,视线里撞进一个袅娜的身影,是他心心念念的妻。
只是……她的裙角怎么污浊了一块?
“慢着点,岚儿。”
话音落时楚晴岚已经匆匆上前撞上了他的胸膛,一她伏在谢杳胸前仰起头来,一双澄澈的眸子微微发亮:“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谢杳揉着她发顶道:“李林传信说你中秋要赴会,担心你,所以连夜赶回来了。”
楚晴岚听了两颊浮现红晕,心里满是暖意。“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何必这么累……”
“怎么,金桂别苑是龙潭虎穴不成?能让谢大人这么担忧?”一声嘲讽打断了两人的浓情蜜意。
听到文阳公主冷漠声音,两人才想起来边上还有人。谢杳收起了嘴边的笑意,不紧不慢松开怀中娇妻,向公主躬身作揖。
“臣请公主殿下金安。”
这样刻意的疏远让文阳公主心里狠狠一刺。她刚看见他与贱人恩爱有加,怎么眨眼功夫他就能将温柔褪尽,换做疏离与冷漠呢?
“我说过,你在我面前无需称臣。”
“礼不可废。”
“这话真不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这话不好接,于是谢杳低了头以无声回应。
文阳公主讨了个没趣,端着架子冷脸道:“本宫是来提醒你,下月初四是我生辰。”
谢杳道:“公主为何与臣说这个?”
文阳公主恼怒了:“你别忘了贺礼!”
谢杳第一反应却是去看楚晴岚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才敷衍道:“臣要随圣上前往锦林秋猎,下月初四不在京城。到时臣会让下人将贺礼送至公主府,公主以为如何?”
文阳公主咬牙道:“秋猎?本宫也要随驾。”随行名单早就定下,她并不在其中。但……她今夜便去求父皇,定要将自己加进随行名单!
“哦?”谢杳有些惊疑,“公主不是一向不喜欢远行吗?往年都是留守京中。”
“本宫就今年想去不行吗?”
“那到时再说吧。”谢杳隐隐猜到了公主的小心思,眼底掠过几分烦躁。他伸手轻握住楚晴岚的手腕,眼睛都不抬一下道:“臣还要入宫复命,先告退了,公主请便。”
楚晴岚看公主吃瘪看得心情舒畅,突然被谢杳拉着往马车上走还楞了下,不慎撞在他怀里。她回过神来,有些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慢些。”
谢杳也是一怔,揉了揉她额头,眼中流露出歉意,“我错了,我慢些。”说着干脆将她打横抱起,上车后将她放在了座位上。楚晴岚恨不得把头整个埋进他怀里,谢杳低头看她,隐隐听见一个闷闷的声音。“方才公主还看着呢,她不得恨死我?”
“怕她作甚?不是说了我护着你嘛。”
马车外,文阳公主恨恨的盯着这两马车,恨不得将那恩爱的两人生死活剥了。她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攥着,浑然不觉指甲已经陷在皮肉里。
“走吧。”
车里传来谢杳清冷的声音,车夫扬鞭打马,渐渐淡出了文阳公主的视线。
*
回到府里,楚晴岚先回内室换了身干净的衣裙,出来时下人已经在桌前摆上了午膳,谢杳正坐在吗低声向李林吩咐着什么。
她道:“你不用先入宫复命吗?”
谢杳见她过来便挥退了身旁下人,笑道:“不差这一时半刻。”待楚晴岚入座之后,谢杳突然想起一事来,抬头望着她问:“方才忘了问你,那裙摆上是怎么回事?”
提起这事楚晴岚便觉得懊恼,若是他当时警觉些,就不会着了公主的道了。虽说最后她也没受什么伤,但那烫伤的侍女着实无辜,平白替她挡了一劫……
她干脆将今日的情形从头至尾和谢杳说了一遍,包括她是如何气得公主说不出话,还有最后嘲讽公主捡剩下的那段,一字不落。
“说来我还觉得心痛,那么贵重的首饰,白白便宜了楚月娥!”她带着那副首饰原是想结束后送给林思安的。
谢杳一边安静听着一边给她夹菜,听见文阳公主对她的挖苦和刁难,脸色渐渐沉了下。最后听见她为一副首饰感到可惜,忍不住笑了。
“那首饰能值几个钱,赶明让千金阁再给你送十副过来。”正说着,谢杳的话音突然顿住,眼中神情变得有些微妙,“况且,也不算便宜她。”
楚晴岚吞了口烧肉,望着他眨了眨眼,那双眸子里闪烁着满满的求知欲。
谢杳淡然轻笑一声,“不出三日,物归原主。”
第22章
“怎么说?”楚晴岚眉峰微动,追问他道。
谢杳沉吟道来:“钟济年为人狡猾,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倒让去岁新到任按察使背了黑锅,连带着京中户部都栽倒一片……宋晚成人缘太差,此次是在劫难逃了。”
说起来那位按察使是庄贵嫔母家的人,此番替钟济年挡了一箭,对他而言倒是有利无害。
楚晴岚心底一惊,放下了筷子。“你是说,宋晚成即将获罪?”
谢杳神色坦然,“是,至于是死罪还是活罪,就得看陛下的心思了。”
“那贪墨案,他当真牵涉其中?”楚晴岚不敢相信,在她的记忆里宋晚成一直不得志,入仕至今数年间不曾高升,时至今日才混了个个五品郎中。她还以为,像这样的人应当和贪污二字沾不到边……
“多少是沾了点油水,要不你以为他一个小小的郎中拿什么供着府里妻妾挥金如土。”说着,谢杳的目光骤然阴晦,“先前我查过底下店铺的账,光是楚月娥一人每月挥霍就不下八百两。”
楚晴岚大为震撼,她对忠义侯府的进账多少有个了解,楚月娥挥霍的这么多钱,绝不可能是从母家拿的。这样算来,宋晚成何止是牵涉其中,他贪的还不少啊!
转念一想,她又暗自生出另一个心思来。挑眉瞥向身旁人,狐疑地问:“你在京中开那几间铺子,不单是为了赚钱吧?”
“总得留一手。”谢杳笑说,并未遮掩。
见他这么坦然,楚晴岚没由来的心安许多,改口又问其他。“钟济年呢?他贪墨这么多民脂民膏,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了?”
“当然不是。”提起此人谢杳周身的气场有了细微的变化,深邃的眼中隐隐闪动着笃定的神采,“他吞掉的银子已经吐出来了,至于论罪,迟早轮到他。”
楚晴岚有些惊讶,姓钟的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捞着油水,如今竟说放手就放手?要知道在利益面前拿得起不算什么,拿得起还放得下才非常人所能。
“那可是万两雪花银,他全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