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夕,文阳公主身着一袭紫色罗裙端坐在文郡王府的花厅,文郡王妃命人给她端来一盏热茶,脸上笑意盈盈道。
“皇姐安心,请柬已经送去,谢府没有回绝,明日楚氏必会赴宴。”
“你果然伶俐,本宫这弟弟能娶了你是他的福分。”文阳亦笑道。
文郡王妃心底暗啐了一声,只怕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惦记着外边的野花野草。
文阳久在宫闱,心思最是活络,贯会察言观色。此时一看她这神情,就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她不禁暗道九弟愚蠢,王妃廖氏一门的背后可是军中兵权,哪里是一个忠义侯府的女儿能比的。即便是为了结交老四,他也不该得罪新进门的王妃,老四身后不过是几个文官大臣,那些腐朽之人与兵权相较,孰轻孰重,他怎的拎不清呢!
她眼底掠过几分阴狠,嘴角微微扬起,笑容好似亲切,“弟妹放心,明日本宫便替你出一口恶气。”
第19章
朗月当空,秋夜微寒。
文阳公主拢紧身上的玄色披风,从文郡王府回到自己的公主府。她进门时隐约看见前厅屏风前站着一个清瘦的身影,男子穿着虽是寒酸了些,却还有几分儒雅的书卷气,堪堪能吸引两三个不知事的小姑娘。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郑壹。
郑壹听到远处慢慢走近的脚步声,眉间浮现出欣喜,转过身迎上去躬身一拜,尊道:“拜见殿下。”
文阳公主扫他一眼,从那双灵活的眸子里看出了算计的神色。她走到正上首的位子坐下,淡淡收回了眼,面色无异。
“郑公子等了很久?”
“不久,只要等到殿下,便不算久。”郑壹低着头道。
文阳公主听着这悦耳的话语心下畅快,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往座椅扶手边一靠,问:“说罢,这么晚寻本宫有什么事?”
郑壹又上前两步,用一双隐隐流露出期盼的澄澈目光望向公主,真诚说道:“听闻公主明日要前往金桂别苑赴会,某虽不才,斗胆自请随行。”
“噢?”文阳公主眉峰轻微一动,横了他一眼,很快又神色如常了。“你去作甚?”
郑壹继续道:“时逢中秋佳节,又是赏桂游园,贵人们保不齐要作诗助兴、以文佐酒……”
明明只是寻常的陈述,文阳公主的面色却骤然一寒,霎时少了些耐心。“本宫一向喜爱你伶牙俐齿巧舌如簧,却不是让你编瞎话敷衍本宫的。”
此话一出,郑壹额头上不自觉渗出冷汗,稍加迟疑过后才坦白道:“不敢欺瞒殿下,我与谢大人的妻子楚氏有些过节。”
听他如实道来,文阳公主眼底终于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神情,她眼睑低垂,再抬头时换了暧昧的目光,轻挑地扫过面前秀气的男子。
“明日赴会的都是各府女眷,你不便随行前往。不过你放心,本宫不会让楚氏好过。”
说着,一双纤纤玉指轻飘飘地抚摸过男子眉目。
“郑公子对本宫尽心,本宫不会亏待公子。”
闻言,郑壹面色一阵发白,好似惶恐地低下头,眼神中却有着不易察觉的嫌恶。
*
八月十五,正是中秋佳节,晌午的阳光正好,微风不燥,金桂别苑满园芳香,时不时伴随着女人聒噪的声音。
楚晴岚穿着前两日自家衣庄送来的织金袄裙,发髻间别着金钗与白玉流苏,疏风来时流苏轻轻摇曳,衬得她容颜靓丽,贵气十足,比起人群簇拥中的两位王妃,竟是丝毫不落后。
此时夫人们还没来齐,在场众人便随意地各自聚在一起,亲切寒暄着,在别苑里散步闲游。
林思安盯着靖安王妃的身份,免不了要被众人巴结,楚晴岚受不了那氛围,便远远看着不凑热闹。
只是,她没有想到,没过多久她的身边也聚集了好些官员的女眷,这些素不相识的女人对着她像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一般,热情似火、亲密无间。
楚晴岚端着笑脸陪她们攀谈一会儿,聊着聊着突然听明白了什么。这就是就是传说中的‘奸臣党羽’,这帮妇人的丈夫多是谢杳的下属。
也不知道谢杳需不需要夫人外交……她在心里认真地想着。
远处,文郡王妃目光淡淡扫过人群,最后锁定在楚晴岚招摇的打扮上,心底冷笑一声。
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想着,她又望向别苑的大门,静候着她等待的那个身影。
不多时,门外传来通报声——
“文阳公主到!”
别苑里喧哗的说话声戛然而止,文阳公主在瞩目中向众人走来,她身上枣红色的暗纹衫搭配藏青的绣纹褶裙,尽显公主的雍容华贵。她从众人中间走过,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有心思活络的人已经猜到了,公主是在看谢家夫人吧?如此想着,隐隐露出兴奋的神采,好戏要开锣咯!
文郡王妃满面红光迎了上去,其他女眷也跟着走近,向着文阳公主行礼问安。文阳公主摆了摆手,道了平身。
“既然人都来齐了,咱们入座吧?”延安王妃提议道。
听到这个清冷的声音,楚晴岚下意识将目光投了过去,这是她第一次留意到延安王妃。延安王妃相貌平平,气质倒是端庄,眉目之间有种卓然天成的威仪。
延安王是当今圣上的次子,今年二十有六,在朝堂上小有建树。皇后无子,长子早夭,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不出意外延安王将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至于前世最后登基的为何是文郡王,楚晴岚也很好奇。
听说是文郡王运气好,文治十八年七皇子病逝,文治二十年延安王被指意图谋反,府中搜出仿制的龙袍、龙椅,圣上大怒,命削爵流放,延安王死于流放途中。文治二十二年,圣上驾崩,膝下仅剩两位皇子存活,一位是天生跛足的靖安王,另一位就是文郡王。
当真只是运气?楚晴岚不信。
眼前两位王妃一位公主看起来亲热熟络,心里却指不定如何各怀鬼胎。想着,她嘴角弯起了微不可察的弧度。
众人入座,别苑的侍女捧着桂花酒与各式糕点鱼贯而入,俯身放在诸位贵人的桌上。正上首坐的自然是文阳公主,文郡王妃与延安王妃便各自坐在左右两端,再排下来是靖安王妃、国公夫人等,在众多皇亲国戚之后,才堪堪轮到外臣命妇。
楚晴岚身上并无诰命加封,但因为谢杳在朝中显要的权势和地位,她还是被排在了命妇之首。还算幸运,她紧挨着的是忠义侯世子夫人,也就是她嫂嫂顾氏,两人凑在一起好歹能有些话说。
“哥哥近日还忙着编书?”楚晴岚小声问。
顾氏愁道:“近来倒是闲着,不过听闻明年开春大考之后,圣上又要命他总领编纂《百代全集》。”
楚晴岚叹道:“咱们侯府不领事也能有俸禄,哥哥何必这么辛苦……”
顾氏道:“你知道他的,闲不下来。”
正说着话,远处传来文阳公主若有深意的声音。
“谢杳的夫人是哪位?”
话音一落,楚晴岚身上平白多出许多炙热的目光。
楚晴岚听见公主毫不避讳地直呼谢杳姓名,心底稍有些不悦,不过片刻,她缓缓呼了一口气,面不改色起身望向正上方的女子。
“臣妇楚氏,见过公主。”
此时的她和前世的她已经不一样了,前世的楚晴岚在公主面前渺小入蝼蚁,此时的楚晴岚身后有谢杳的权势,她有恃无恐。
文阳公主却是没料到,一个连诰命夫人都不是的女人居然如此狂妄,竟敢站着直视她!这让他顿时怒不可遏。
她原先想着自己和楚氏才初次交锋,还不急着下死手,在人前晾她一会儿,让她难堪便是了。
现在看来,恐怕不能善了。
文阳公主轻笑一声,眼中流露出轻蔑的神色,望着她道:“本宫在静安寺时曾听人说起,京中有位楚二小姐不慕名利不嫌清贫,与姓郑的公子两情相悦私定终身,这般情意可真是令人动容。楚氏,这楚二小姐说的可是你?”
楚晴岚盈盈一拜,朗声应道:“正是。”
还真不知耻,文阳公主笑意更浓了。
“那为何你又同谢杳成了亲?难不成这不慕名利不嫌清贫……都是虚言?”
“公主容禀,不嫌清贫是真,不慕名利是假。”
楚晴岚非常坦然道:“谢杳官至内阁大学士,深受圣上器重又富有才名,身姿潇洒容颜俊秀,堪比古时宋玉潘安。这样的男子带着赐婚圣旨亲临侯府,臣妇岂能拒绝。”
文阳公主:“?”
皇亲国戚:“?”
众多女眷:“?”
京中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贵女?
作者有话要说: 楚晴岚:谢邀,公主要脸,我不要脸,我赢了。
第20章
文阳公主有些郁结,险些忍不住指着她大骂,但顾及眼前场合,硬是皱着眉头忍下了。
“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番话,想来楚二小姐是个直爽的女子。”
楚晴岚从这口吻中听出了阴阳怪气,眼睛一眯假模假式笑着回道:“公主谬赞。”
文阳公主逐渐意识到眼前这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没有办法从语言上打击到她,于是片刻之后,文阳公主将楚晴岚晾在一边,唤了正在暗中看戏的楚月娥。
“户部宋郎中的夫人今日可在?”
楚月娥看戏看至半截突然被点了名,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眼见周围几位交好的妇人都朝她看来,她才缓缓回神,起身向公主盈盈一拜,态度恭逊至极。
和方才的楚晴岚形成鲜明对比。
文阳公主眉心渐渐舒缓开来,暗赞此女识趣,于是又更加亲昵地唤她上前来,目光上下扫量,将楚月娥低垂的眉眼下藏匿的惶恐尽收眼底。
“不错,还是宋夫人识礼数。”说着冷冷地瞥了一眼楚晴岚的方向,“同是侯府所出,怎的差距如此之大。”
楚月娥一听公主称赞,顿时心下窃喜,还装模作样故作谦卑地说道:“臣妇惶恐,臣妇是侯府庶女,怎敢与妹妹这个嫡女相较。”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惊,连呼吸声都轻了起来,下意识去看最上首几位贵人的脸色。要知道当今陛下无嫡出子嗣,文阳公主与几位王爷皆是庶出,这种话说小了是谦逊知礼,说大了是影射当朝皇子,换做平常,哪有人敢在这种场合提什么嫡庶之分?
果不其然,文阳公主嘴角轻微一僵,只是很快又恢复了寻常,拨弄着手腕上的青玉镯子笑道:“在本宫看来,嫡庶本无差,这不就有位嫡女还不如庶出,登不得台面。”
话音落罢,那些看好戏的目光又转移到楚晴岚的身上,似乎是想从她脸上看捕捉到狼狈或是难堪,可惜,什么都没有。
楚晴岚面色如常,饮了一口杯中清香四溢的桂花酒,正和身旁的顾氏说着谢杳找来的狸奴,还答应要给她也送一只去。
文阳公主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挫败感,心底愈发烦躁。“再上前来。”她向楚月娥勾了勾手指,眼底神情一黯。楚月娥虽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走上前,停在了离公主一步远的位置。
文阳公主的目光在她发髻之间流转了片刻,突然笑道:“我瞧你今日这打扮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原来是少了支金钗点缀。本宫与你投缘,便赏你一支。”说着,她从自己脑后抽出一支镶嵌着碎玉的金钗下来,在楚月娥的发顶比划了两下。
楚月娥受宠若惊,赶忙拜道:“臣妇、臣妇喜不自胜,叩谢公主赏赐。”
话音才落下,文阳公主却极其浮夸的手滑了一下,那金钗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飞出了一丈远,正落在楚晴岚面前不远处。
楚晴岚与顾氏的交谈戛然而止,她看了一眼金钗,又看了一眼公主,明白了,要让她捡了。
她在心底啧啧暗叹,这么不经意的一扔都能扔到她面前,要是上战场打仗岂不一箭一个准?文阳公主投胎没投成武将真是可惜了。
如楚晴岚所料,文阳公主脸上闪过诧异,随即有些抱歉地说:“本宫手滑了,劳烦楚二小姐替本宫捡一下簪子,送上前来。”
楚晴岚扭头转向身后,冲侍立着的丫鬟扬了扬下巴:“玉泠,去帮公主捡下。”
“是。”玉泠应了声,正要上前,就被文阳公主厉声呵止,退回了原处。
“慢着,本宫是让楚二小姐去捡。”
楚晴岚半晌没动,席间气氛似是凝固了。延安王妃见状有些焦急,今日毕竟是她做东设的聚会,要是让公主和谢大人的夫人在这儿撕破了脸,她未必能讨得了好
“公主,要不算了……”延安王妃压低声音在文阳公主耳边劝道。
紧接着,她瞪大了眼睛,只见楚晴岚竟是真的站起了身,走出席位捡起了那支金钗。
楚晴岚面上带着无可挑剔地笑容向上首走去,在楚月娥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文阳公主已经勾起嘴角只等着她将金钗奉还,怎料,楚晴岚当着她的面拇指微微用力,将金钗折弯了。
文阳公主顿时大怒,一拍桌案指着她斥道:“大胆!你这是挑衅本宫?”
楚晴岚却露出了无辜的神情,好似诧异的看了看手里的金钗,随即诚惶诚恐道:
“臣妇有罪,竟是不慎手滑折损了公主的金钗!不过这金钗看着也旧了……”说着她回过头对远处的玉泠吩咐道:“玉泠,你去将马车上那套千金阁当月新款的‘照月流华’取来!”
“臣妇已命下人取一整套新的头面过来,向公主赔罪。”
她笑意盈盈,将文阳公主气得七窍生烟。
两人刀兵相向,可怜的是夹在中间的楚月娥。她何时见过这么大阵仗?脸上早已没了刚才了窃喜,只剩下苍白。
“你信不信本宫处置了你。”文阳公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了这几个字,极其凶狠地瞪着面前嚣张的女人。
“臣妇惶恐,听闻陛下以仁德治天下,公主又岂会因臣妇一时不甚而重罚处置臣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