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功颂德,阿谀奉承,吾皇圣明,万岁万岁。
楚晴岚看罢,哑然失笑,啧啧轻叹着摇了摇头。难怪陛下看了赞不绝口,谁不喜欢听人拍马屁呢?
这些诗句要是让旁人看了,必定要嗤之以鼻,再高声数落一番谢杳的佞幸行迹,同时表明自己对此等行径深恶痛绝引以为耻。
可楚晴岚看罢丝毫不觉得羞耻,反倒感叹自家夫君好生可爱。仔细想想,这些日子谢杳在她面前总是温文尔雅、柔情体贴,在下人面前威严冷峻、不近人情,在外人面前则是狠厉嚣张、行迹张扬。她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在天子面前谄媚的样子。
谢杳这男人还有几副面孔?
傍晚时分,楚晴岚终于下了楼。
她走后书房里明明什么都没少,看起来却整洁了许多。
回到前院之后后,她招招手唤来了门前的小厮,挑眉问道:“大人还没回来吗?”
“回禀夫人,李管家没有事先告知,按说大人应当快回来了。”
“哦。”
楚晴岚给自己倒了杯茶,还未端起来送到嘴边,就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从远至近、从轻至重、从急至缓。她眼底闪过了一丝欣喜的神采,放下了手里刚端起的茶盏,起身便要出门探看。
“是不是大人回来了?”
果不其然,她才走出前院,抬眼望去就看见了门口挺拔的身影。谢杳翻身下马,掸了掸袖子上的滚尘,把手中缰绳同马鞭往李林手里一塞,火急火燎地进了门,跨过门槛走进前院后伸手将楚晴岚往怀里一带。
“还没用膳?”
“这不是在等你嘛。”边上还有下人在看着,楚晴岚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他推开来,脸上露出几分忸怩之色。
谢杳往她发顶一抚,放轻了声音笑道:“是我不是,让你久等了。”
第16章
今日的菜单是楚晴岚定的,一看便知道比婚后第一天削减了许多,这个量正好够两人吃饱。
谢杳将剃去骨头的鱼片夹到楚晴岚碗里,“你今儿没出去转转?”
“太热了不想走动。”正说着,楚晴岚被嘴里的饭菜噎了一下,费劲地鼓着腮帮子把饭菜咽了下去,过会儿缓过来了才道:“我把你那书房料理干净了,东西都没扔,堆放在一处了,你自个儿看着办。”
谢杳想起那天带她去到书房时的尴尬,一时又有些不好意思,攥着左手凑到嘴边轻咳一声遮掩了过去。
“你何必亲自整理呢,这些让李林去忙就可以了。”
楚晴岚突然笑了,唇角扬起的弧度带着一丝玩味,“要不是我亲自整理,怎知你还写过不少佳作。你给陛下作了那么好些诗文,怎么不见给我也写两首?”
谢杳脸上露出了窘迫的神情,支支吾吾道:“这不是陛下年迈了,就爱听些漂亮话……”
楚晴岚发觉看他吃瘪着实有趣,更加趾高气扬道:“我也爱听。”
谢杳无奈,顺着她的话张口就来。
“吾有娇妻,名曰晴岚。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楚晴岚眼中闪过讶异,没想到他当真吟起诗来。起初她仔细聆听,听到前两句就忍不住羞臊得低垂下目光,她才知道被人夸赞也会脸红。再往后听,听着听着却觉着有些耳熟,楚晴岚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待话音落下,她总算听出端倪了。
“好哇!你拿《洛神赋》糊弄我?”
谢杳的表情看似无辜极了:“你要听漂亮话,我当然是捡最漂亮的说啊。”
“这都是先人著作,我偏要听你自己作的诗!”楚晴岚不依不饶,凶狠的掐了他胳膊一把。
“嘶……我文采不及先人,如何写得出对夫人的情真意切?”谢杳急忙说。
楚晴岚听罢白了他一眼,故作失望,长叹一声:“我今日算是知道了,外面夸你文采斐然尽是虚言。”
谢杳放下筷子握住了她的左手,拇指摩挲过她光洁细腻的手腕,扮的一脸委屈。
“夫人冤枉我了,那阿谀奉承之词可不好作,我自入仕时起至今日整整作了四年,满腹才学都已耗尽。”
这胡诌出来的话从他嘴里说出竟还脸不红心不跳,好厚的脸皮。楚晴岚无情地抽回手,往他手背上拍了一巴掌。
“哪儿这么多歪理。”
*
自从成婚之后,谢杳只悠闲了那么三日。这些天他才归到朝廷,陆续就被诸多政务纠缠的抽不开身,接连半个月没得一日休沐,楚晴岚怀疑他比皇帝都要忙。她还听说谢杳在朝中兼领着七八份差事,真不知道他怎么忙得过来。
谢杳一忙起来便只能在夜间陪伴家中娇妻,这让楚晴岚略有不满,然而朝中的事情不是她能插手的,她只能嗔怪地抱怨几句。
但即便是忙得抽不开身,谢杳依旧坚持每天傍晚时分赶回来陪楚晴岚用膳,膳后还要与她散步一会,再去书房挑灯夜战至三更夤夜。楚晴岚见他这么重视自己,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暖的。
“玉泠,掌灯。”
温婉的声音落下,楚晴岚已换上一身窄袖罗裙出了房门。
天色已暗,月光稍有些冷清,给这夏末时节添了几分寒凉。玉泠见状,赶忙取下木架上挂着的提灯,加快脚步跟上去。
“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楚晴岚回头望向不远处最高的那座阁楼,从窗外看去烛灯还亮着。“他总这么熬着,有时夜半三更才歇下,该好好补补才是,我去厨房做盅羹汤给他送去。”
玉泠微怔,她怎么不知道夫人还会做汤?紧接着回过神来,劝道:“夫人何必受累,让奴婢去做了您再端去便是。”
“那怎么一样,你做的只管饱,我做的是心意。”楚晴岚回头笑看她一眼说道,说时还有些不易察觉的骄傲。
玉泠苦恼了,她怀疑夫人进了厨房后夫人与灶台总有一个要出事。
然而不久之后玉泠就在厨房门外愣了神。她眼睁睁看着楚晴岚操起熟练的刀功,又娴熟把控着着火候……夫人怎么会做这些?从前在府里可没人敢让小姐进厨房啊?
楚晴岚一回头就瞥见自家丫鬟震撼的神情,才意识到这一世的自己似乎不应该会这些技艺。她脑子里快速转动一会儿,编了个理由假装不经意地提起:“先前在大人的书房看到有本食谱,写得还挺细致,我原以为真动起手会难一些,不想这么容易,一学就会了。”
一时间,楚晴岚在玉泠心中的形象高大不少。她暗暗感叹,夫人真是奇才,竟然能对庖厨之事无师自通。
待楚晴岚提着炖熟的羹汤来到藏书阁,却隐隐约约听见了说话声。她心下疑惑,谢杳之前说过不喜下人入书阁,那现在和他说话的是什么人?
三层,谢杳神情有些阴郁,混乱的账本被甩了一地,一个身着粗麻黑衣的男子恭顺地低着头站在不远处。
“钟大人对贪墨一事供认不讳,还承诺绝不牵连大人您。”
说是不牵连,可这话分明是在威胁谢杳出手庇护。
“荒谬!”谢杳眼底迸出戾气,大声呵斥:“我早警告过他赈济的钱粮动不得,他为了那点蝇头小利连命都不要,还想赖到我身上不成!”
黑衣男子颔首道:“年初从江南来的那笔账恐怕不干净,还请大人早做准备。”
谢杳正要开口,目光就扫见了楼梯口刚上来的身影。
“岚儿?怎么还不休息?”
“见你这么晚还在忙,给你炖了盅肉羹。”楚晴岚知晓轻重,谢杳应该是在和下属商议正事,于是站在一旁不急着上前。
黑衣男子背对着楼梯口,尚未看见楚晴岚,但听见这声音心下一慌,下意识要跳上房梁,谢杳见状,伸手示意不必,最后吩咐一句。
“给他传话,自己干的好事自己料理干净,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字眼,万岁爷就未必了。”
“是。”
得到吩咐后黑衣人依旧低着头,脚步很轻地后腿到楼梯边与楚晴岚擦肩而过,随即转身下楼离开了书房,期间不曾抬头看楚晴岚一眼。
楚晴岚惊叹于谢杳御下有方,暗自猜测这或许不是普通的下人,至少是心腹的下属。她面不改色将食盒里的羹汤放到书桌上,再弯腰俯下身把散落的账册捡起来,喃喃道。
“我说你这书房怎么能乱成这样,合着成天拿账册撒火呢。”
谢杳赶忙按住她的手,抢先把剩下的账册一股脑抱起来摊在书上,“我来吧,你别累着。”
楚晴岚不由得发笑:“我是纸糊的不成?弯个腰还能累着?”
“你就是石灰糊的我也不能让你做这些。”谢杳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桌前坐下,他这椅子宽敞,坐下两人绰绰有余。“我这就剩点零星琐事,一会儿就回房了,你何必再辛苦跑一趟。”
楚晴岚不觉得有什么,见他似是忘了一旁的肉羹,于是又起身把食盒拿近些,加重了声音又道:“我给你做了肉羹,你也不看看!”
谢杳这才注意到她带来的食盒,“这让下人做就好了,你怎么还亲自下厨,没伤到哪儿吧?”说着赶忙揭开盖子,一阵肉香伴随着腾腾热气扑鼻而来,低头看去,肉汤色泽清淡却不显无味,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不堪入目。
“我是做羹汤又不是烧厨房,怎么会伤到自己,你这是看不起我!”楚晴岚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心里莫名有些委屈,方才玉泠也是这副反应,好像她就该什么都不会似的。
“哪敢看不起夫人,夫人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知是哪位天仙流落凡间?”谢杳温声哄着,尝了一口碗中的羹汤,被这鲜美的滋味惊得心下一怔,惊诧的同时也愈发疑惑了。
传闻楚侯爷心疼嫡女自幼丧母故而对她很是疼爱,府里老夫人几番下令要罚都被侯爷求情拦下,按说楚二小姐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应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他又想起这一世楚晴岚不知为何没跟郑壹在一起,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楚家这位二小姐变得有些不同。
“方才是什么事让你这么动怒?”楚晴岚听他如此嘴甜不由得眉开眼笑,随口问起了刚才的事。
提起这茬谢杳的目光便是一冷,“下面的人不听劝,巴巴地自掘坟墓不说,还想拖我下水。”
他上一世也经历了这一遭,下面的人闯了祸便要甩手扔给他,那时的他有些青涩,不懂得上位者的心思,得知此事后丝毫没有隐瞒尽数向圣上呈报,请圣上亲自裁决。
那时他急着自证清白向陛下表忠诚,却忘了陛下手里沾不得腌臜,这份烫手山芋还得回到他手里,险些砸得他翻不了身。
虽说最后他没受到太大影响,但也因此折损不少羽翼,既然重来一次,他会选择更聪明些——
是谁的山芋就退还给谁。
第17章
谢杳从七月忙到了八月,一直到夏末初秋,清风卷落枝头的枯黄,他所说的那桩案子似乎有了头绪,这才稍微闲下来一点。
这日晌午,楚晴岚刚用过早膳,忽然听人来报说靖安王妃来了,她欣喜之余又有些懊恼,这些天在府里闲的发慌,怎么没想到去找姐姐串个门儿?竟还让姐姐先上门来寻她。
“姐姐!”
林思安一进门便看见楚晴岚匆匆向她跑来,还像儿时似的笑容明朗,一时有些感慨她这么多年还是单纯直爽的性子,却也隐隐担忧她因此吃亏。
“你慢着点,这模样让人看了笑话。”
“姐姐会笑话我吗?”楚晴岚拉着她的袖子问。
林思安笑道:“我笑话的还少吗?从小笑话到大,也没见你稳重些。”
楚晴岚道:“说明这就是我本性,改不掉了,姐姐要笑便笑吧。”
两人说笑着进了后院,一路上小厮侍女见了二人都侧身避让,口中尊称“王妃,夫人”,楚晴岚兴冲冲带着着林思安穿过竹林,就像谢杳初次带她见识这府邸是一样,走到林间阁楼下,献宝似的只给她看。
“姐姐不知,这阁楼上边可凉快了,我刚嫁来谢府时谢大人便与我在这用膳,那时侯还是七月,盛夏里最热的时候,我俩在这儿坐着,愣是暑气全无!”
饶是林思安嫁进王府几年见惯了奇珍异宝,此刻看见谢府的景致也还是忍不住叹为观止,再听楚晴岚这么一介绍,心里对谢杳的财力有了新的认识,不禁感慨说道:“早就听闻谢大人深受陛下宠信,却没想到,陛下待他恩重至此啊。”
楚晴岚听罢,突然回头看向她,神情严肃道:“姐姐看便看了可别出去说,谢大人说了这都是逾制的,只是陛下不管而已。”
林思安被她唬的一愣,随后哑然失笑,“你放心吧,我又不是楚月娥,怎会四处挑唆是非?”
提到这个名字楚晴岚便面露恶寒,撇撇嘴说:“别提她了,平白倒人胃口。”
两人走进了阁楼,若有清风穿林而过弹出悦耳的声响,再配上桌上一套紫砂壶斟碧螺春,无限风雅油然而生。二人在茶桌前相对而坐,玉泠替她们各自倒好一杯茶就退下了。
楼中再无旁人,姐妹俩闲话几句,林思安的神情突然深沉,端着茶的手顿了顿,片刻之后便放下了茶杯,压低声音说道:“岚妹,有件事我可得告知你一声。”
楚晴岚不解其意,于是望着她挑眉道:“姐姐你说。”
“静安寺那位昨日回京了。”林思安沉声说。
楚晴岚心里微怔,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哪位?”
林思安见她好似心不在焉,顿时急切道:“静安寺还能有哪位,文阳公主啊!”
楚晴岚心里重重一沉,随即故作坦然道:“公主回京?为何要告知于我?”
林思安仔细回想这些天从各府夫人们口中听到的传言,不由得忧心忡忡,急切说道:“你应当听说过,当初陛下有意让谢大人尚公主,结果谢大人推辞了,公主为此伤心欲绝,这才去了静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