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晴岚第一次了解到谢杳的过去,以前只知道他在人前呼风唤雨好不威风,现在听他娓娓道来却品出了些许辛酸。从四品都尉这个出身可以说是拿不出手了,偏偏他还年幼丧父,在官场上可谓是孤立无援。真不知谢杳是怎么走到今天的,还年纪轻轻一路高升拜相入阁。
她心里一软,靠近了些挽住谢杳的手臂轻轻晃着:“往后你若是得闲,可以念书给我听吗?”
谢杳从回忆中抽回神,目光放柔,应了声“好”
*
婚后第三日便要回门,回门总不能空着手去,毕竟谢杳送的礼越贵重,楚晴岚在忠义侯府乃至京中贵妇圈子里就越有面子。不过,就凭她出嫁那日惊动全城的阵仗,已经足够有牌面了。
楚晴岚看着谢杳列出的礼单,金银玉器成箱、古玩书画无数,细眉一皱,显然是有些不满。
“这么些贵重的东西,我怕便宜了张氏。”
谢杳想想也是,提笔将金银玉器这些容易折现的物件划去了。
“你等我一会儿,我再去库房看看。”
半个时辰后,谢杳将礼单改好,再一次递给自家夫人过目。楚晴岚看罢,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十分满意。
“就按这个准备吧。”
次日晌午,谢府的马车停在忠义侯府门前,新婚夫妇双双下了车,随行小厮麻溜地将后边的回门礼抬了下来。
侯府门童一见二小姐携夫婿回门,面上挂着谄媚的笑容说了好些漂亮话,引着二人一路至府内,府里众人已经等候多时。不知是不是宋府后宅太过清闲,楚月娥今儿又跑回娘家凑热闹了。
楚晴岚刚迈进门便察觉张姨娘和楚月娥有些心猿意马,这两人看似笑容满面,目光却时不时往成箱的回门礼上瞟,动的什么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幸亏早有预料,让谢杳改了礼单,否则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楚晴岚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来到堂前,谢杳还轻握着楚晴岚的手,两人向老太太和楚侯爷请了安,随后双双坐在同一侧的次座上。
谢杳笑得热切,命人将装着回门礼的箱子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张姨娘脸色微变,眼中似是闪过一丝恼怒。
“听闻奶奶礼佛,我特意让人打了一尊金身佛像,奶奶且看看合不合心意?”
老太太接过佛像仔细打量,谢杳说是金身,她一摸便知这真是金子打的。再看佛像神态安详静穆堪称完美,她哪还有什么不合心意,笑得合不拢嘴了。
“谢大人有心了,老身很喜欢。”
接着谢杳又拿出几副文房四宝呈给楚侯爷,一边递上前一边解释说道:“我听岚儿说起父亲闲时喜好作画,这副书具是小婿的一点心意,也不知能否入得父亲的眼。”
楚侯爷目光才落到那锦盒上,眼睛便瞪直了。这哪是寻常书具,这何止一点心意?他颤着手拿起盒中的白玉镶金瑞兽纹毛笔,笔身所用白玉纯净通透,玉质温润如脂,镶金刻有瑞兽装饰,笔毫更是油光劲健。光是这一支笔就价值连城啊!
他又粗略看了看一旁的砚台,这浮雕紫翠麒麟砚由一块紫翠石雕成,上面雕的麒麟精细之极,一看便是珍贵之物。更别说另一个盒子里呈有徽墨,还有好些罗纹素白宣纸。
楚侯爷对谢杳的好感顿时上了一层台阶,看着面前的回门礼,如获至宝一般。
“让贤婿破费了啊。”
礼物送到,谢杳扭头向楚晴岚投去一个眼神,像是在邀功一般,楚晴岚哑然失笑,嗔怪地瞪他一眼,不动声色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
张姨娘脸色愈发难看了,谢杳准备的这些礼物价值何止千金,偏偏一点光都没让她沾上。她大字不识几个,楚景又是个不学无术的,再贵的笔墨跟她们有什么关系?再说那佛像,她能跟老太太争吗?她咬碎了一口牙,却不敢说一句不是。
随后,府里长辈对两人寒暄了一番,直至临近正午,府里下人备好午膳,众人移步去饭厅。楚晴岚到谢府不过两日,现在却隐约觉得自己被养刁了。她看着面前一桌饭菜,竟觉得有些无味。
不过这样的场合下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老太太似是听了张姨娘的劝,一个劲和谢杳搭话,字里行间尽是暗示他帮着提携楚景。楚晴岚安静听着,时不时扒拉两口饭菜,暗自觉得有些可笑。
就楚景那副德行,上街去随意打听打听,谁不知道这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少爷?谢杳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人。她和张姨娘都撕破脸了,就是想看她的面子也不行。
这时楚月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主动和楚晴岚聊起了家务事,那语气异常熟络亲热,让人听不出她和楚晴岚之间不对付。
“我听许侍郎的夫人说啊,城东有座茶馆叫什么嘉云轩,那茶馆说书的可是不错,妹妹何时得空了咱们一道去吃茶听书如何?”
楚晴岚直觉她没安好心,随口应了句“得空再说吧。”便又继续低头吃菜。
楚月娥还锲而不舍地拉着她道:“还有啊,上回你说妹夫送你的口脂太多了用不完?用不完也是浪费,不如给我两盒?”
“上回给你你不要,过了这村没这店了。”楚晴岚很不给面子,直言回绝了。
楚月娥听罢顿时黑了脸,险些破口大骂了。若不是为攀上谢杳的门路,她才不会放下身段好声好气跟这贱人浪费口舌。
余光扫见谢杳清冷的面孔,楚月娥心下忽然一动。
“对了,前些日子我听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先前纠缠妹妹那个郑公子有了新欢,成天巴巴地往静安寺跑,也不知真是求神拜佛去了,还是为了别的。”
真不知她的好妹妹听了这事会是什么反应,若是让谢杳觉得她对老相好旧情难忘……这事可就有意思了。楚月娥嘴角微微上扬,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然而楚晴岚并没有像她意料中的恼怒或是惶恐,反而十分平静。她终于轻飘飘地扫过一眼,将楚月娥的神情尽收眼底。
“是嘛,那又与我何干?”
“据我所知,文阳公主就暂住在静安寺内,若是这郑公子当真……啧啧,他岂不是要出人头地了?”
听到这里,楚晴岚终于忍不住了,捏着筷子的指尖微微一颤。
却不是因为郑壹,是因为文阳公主。
她没猜错的话,上辈子就是这个女人要了她的命。
谢杳那边的说话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住了,方才楚月娥和楚晴岚的对话没有逃过他的耳朵,听到楚月娥不识趣地提起这桩事,他忍不住皱了眉,目光也情不自禁地瞟向了楚晴岚。
楚月娥见谢杳果然看了过来,心下顿时大喜,趁热打铁道:“是我不好,不该在妹妹面前说这事的,妹妹该不会伤心了吧?”
楚晴岚这才收起了思绪,定了定神向她看去,笑容明艳道:“姐姐可知妄议公主是什么罪?”
“什,什么?”楚月娥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一时接不上话。
这时,谢杳冷了脸,眼中神情骤然阴鸷。
第15章
“岚儿,明日我要去一趟户部,保不齐要发落几个不知事的下级官员,夜里怕是要晚些回府,晚膳你不必等我。”
好似没头没尾的这么一句话,让楚月娥顿时小脸一白。她丈夫宋晚成是户部的郎中,谢杳此时说的这话分明就是在针对她。
楚月娥能听出的深意,其他人自然也能听出来,可是谢杳没有指名道姓,他们也不好说什么。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凝固了,众人的面色都有些尴尬,楚侯爷剜了楚月娥一眼,算是警告。
他这个大女儿着实不让人省心,这都是第几次得罪谢杳了。
午膳过后,谢杳不愿久留,拉着楚晴岚起身便和楚侯爷道别。楚侯爷信纸刚才那一出闹得有些不愉快,不好出言挽留,于是吩咐下人准备好车马,亲自送两人到了侯府门口。
马车上。
谢杳只字未文阳公主与郑壹的闲话,楚晴岚也不准备再为这糟心事劳神。
她扭头看了一眼车窗外的街景,没料到马车正好从户部衙门跟前经过,于是随口问道:“你明日真要将宋晚成发落了?”
谢杳像是扭头就把这事忘了,经她这么一问才思索片刻,道:“看他表现吧。不过我休沐这三日政务耽搁了不少,没那么多闲工夫和他费神。”
“那你明日真要去户部?”
“嗯,年初南边发了大水,朝廷拨款下去赈济,这个月查出赈灾的账目与实际有出入,陛下命我追查。”
听他说起朝廷的事情,楚晴岚隐约觉得这不是自己应该过问的,于是目光眺向远处,岔开了话题。
“那明日晚膳我要不要给你留着?”
谢杳莫名从这一问里听到了暖意,轻握住她的手,道:“留着吧,我尽量赶回来,若是回不来我会让李林回府先告知你。”
次日寅时末,窗外月色还未褪去,楚晴岚从酣睡中惊醒,侧过身一看,床边空了出来。
她揉了揉眼睛抬头张望,屋里一片昏暗,隔着屏风的外间似乎点了一支蜡烛,她从屏风上隐约看到一个身影。
“谢杳?”
还未睡醒时发出的声音略显含糊不清,听着软糯且可爱。
烛火映照下的身影似是停滞了一会儿,随后传来谢杳低沉的声音。
“怎么醒了?”
楚晴岚看了看窗外天色,道:“这才什么时辰,你怎么起的这么早?是要去上朝了吗?”
“嗯。”谢杳应了声,“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我过会儿便出门。”
楚晴岚透过屏风看他穿的还是常服,撑着褥子便要起身下床。
“你还没换朝服?且等等,我这便起来替你更衣。”
“不用,待会儿让李林伺候便是,你睡吧。”
谢杳听她要起身赶忙绕过屏风进内室,走上前按着她肩膀躺了回去,半蹲在床榻边台阶上,附在她耳边道:“等我回来。”
楚晴岚被耳旁的温存和呼吸声弄得面颊微热,好在夜色笼罩下看不清她面上浮起的红晕。
“好,你去吧,别迟了。”
*
谢杳走后,楚晴岚又迷迷糊糊睡了回去,再醒来天光已然敞亮,室外晴空一片万里无云。
用过早膳,她在府里走动一圈算是消食,一路遇见不少府里的下人,这些下人大抵是听说了自家大人对夫人的宠溺,这会儿都殷勤地向她请安,满口地吉祥话。
玉泠和玉清一左一右稍稍慢半步跟在后面,两个小丫鬟初来谢府看哪儿都觉得新鲜,前两日谢杳在的时候还拘着不敢大惊小怪,这会儿只剩楚晴岚了,便忍不住敞开话匣惊叹感慨。
“小姐小姐,这个亭子修的居然比咱们侯府的还要好……”
“玉清姐姐又忘了,现在该喊夫人!”
“好嘛,下回一定记着。”
“夫人要去假山上看看吗?听说站在假山上能看见府邸全貌。”
楚晴岚倒是由着她俩,攀上假山站了一会儿。
从上往下俯瞰,确实能清晰地看见府邸的路径,也能看见不远处的下人来去匆匆,各自忙着手头的活儿。只是谢府规模太大,即便站在假山最顶端也看不清全貌。她站在高处,像是踩在了云端上。
身后两个丫鬟额算是开了眼界,被这亭台楼阁廊桥曲径晃得眼花缭乱。
越近午时天气越是炎热,楚晴岚回屋里取了扇子摇了一会儿,明明前两日也是这么满院子闲逛,怎么今日少了谢杳就无趣了许多?
她忽然想起庭院深处某个凌乱的楼阁,眼前亮了起来。
“你们且歇着吧,我自己去趟书阁。”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小姐要去读书?”
楚晴岚解释道:“他那书房太过凌乱,我想着趁今日替他清扫清扫。他不喜下人进那书房,我自己去便是。”说罢,她换了身窄袖的坦领襦裙,方便干活。
府里下人知道谢杳的规矩,起初见夫人独自出门还有些疑惑,一听是要往书房去,便都很自觉地没跟上去。
待她走远后,一个年轻的小厮在回廊下小声发问:“大人不是一向不喜旁人进书房吗?”
边上年长些的头领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咱们是下人,那是夫人、是主子,能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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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藏书阁三楼的书房,楚晴岚粗略打量过这层遍地狼藉。
犹豫片刻之后,她决定暂且不管那张书桌,转身去整理散落在书架各层的账册。谢杳名下的田庄商铺众多,账册自然繁多且杂乱,她还注意到有几本账册封页用朱砂画了标记,不知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受贿贪污专用的账册吧……
楚晴岚被自己的想法惊的不轻,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极有可能。若不是书房里有什么重要的物件,谢杳为什么会不让下人进来?
她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所以并没有翻开那些账册,只是单独把标了红的叠成一摞放在书柜最上层,再陆陆续续将其他账册分门别类摆放整齐。
整理完这层的五列书柜之后,楚晴岚终于转身来到书房的正当间,低头看了看桌案,上边堆积着纸张信笺,乃至写了一半的奏疏。又看了看地上,各式纸团七零八落,滚得哪哪儿都是。
她有些头疼了。
片刻之后,楚晴岚从角落拖了个竹篓过来,把地上的纸团悉数捡起来扔了进去,准备等晚些时候谢杳回来留给他自己处理。
她来到桌前,开始对满桌的纸张下手。
楚晴岚将写过的罗纹纸一张张叠在一起,整理这些琐碎的期间,她总是能不经意地窥见谢杳写的文章和诗句。
她又想起以前听说谢杳的才名,还听说谢杳作的诗文陛下看了赞不绝口,被世人传的神乎其神……所以每每看见散落的稿纸,她便忍不住细看纸上的诗句。
仔细一读,她又一次对谢杳改观了。
楚晴岚不是文盲,却也不是什么文豪,堪堪能熟识文字,换做辞藻稍微华丽些的诗句,她未必能看懂。原以为谢杳这般才华横溢,作的诗句只能让她欣赏一番,无法仔细品读。然而,她似乎高估了眼前的诗文。
纸上的诗文浅显易懂,但凡是个认得字的都能明白,来来去去尽是一个中心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