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内提前烧了炭火,两人进去时迎面扑来一阵暖意。里边布置得也精巧,门上贴了倒福,窗沿上摆了一小株红梅,梁上悬挂的一只大红灯笼尤其晃眼。楚晴岚仔细打量一眼,似乎猜到了什么。
“这是你做的?”
谢杳笑着没有应声,却看得出是默认了。
“你手艺倒是不错。”楚晴岚感叹说。
她心想谢杳以前应该是没做过这类的物件,但这一只灯笼看起来倒和熟手扎的差不多,真不知还有什么是他学不来的。
两人入座,谢杳吩咐一声“传膳吧”,很快就有人端着各式色香味全的膳食进来,摆满了整张桌子。
“今儿是除夕,理应热闹些,你可不许怨我铺张浪费。”谢杳没等楚晴岚张口便玩笑着说道。
楚晴岚微怔,随即想起他说的还是刚成婚时的事情,于是笑骂一声:“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这一桌子吃不完别想走啊。”
然而她也知道谢杳不可能吃的了这么多,全吃下去非得撑死不可,所以等两人吃了七八分饱时,她还是由着谢杳让人将碗筷盏碟撤下了。
她正想问今夜出来不会就是为了吃个饭吧,就听见谢杳朝外边拍了拍手,远处似是有些细碎的动静,偏偏她听不清楚。
“这是做什么?”她不禁发问。
谢杳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狐裘给她穿上,随后起身推开了窗。
几声惊响后,幽深的夜空上开出绚烂的烟花,已然给出了答案。
楚晴岚被惊艳得说不出话来,从前她听闻宫中每逢新年都会燃放烟花庆祝,只是那烟花飞的不高,她远在宫外自然是看不到的。如今第一次见到这新奇的玩意儿,眼中情不自禁闪动喜悦的光芒。
“你从哪儿弄来的烟花?”
“左易做出来的。”
楚晴岚一愣,忍不住问:“左大人还有这一手?”
谢杳道:“神机营的火铳里有火药,制作烟花最重要的材料亦是火药,我想着二者有相通之处,就让左易去钻研了。”
合着左易原先不会?
“你这不是欺压下属吗……”楚晴岚喃喃。
谢杳却道:“我给的钱又不少,怎么能算欺压。”
烟花放了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等到窗外的夜空终于恢复平静,远处的灯市点两了一盏盏花灯,灯下似有人影攒动,好不热闹。
楚晴岚起了兴致,指了指远处说:“我想去灯市看看。”
谢杳的目光几乎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听她这么说,不假思索就点了点头。
“好,我陪你。”
第36章
楚晴岚到底是畏寒, 去到灯市也不过走马观花地逛上一圈,就嚷着要回府了。
夜里守岁到五更,可谢杳每每回头看她都能看见她像小鸡啄米似的头一点一点, 心下好笑, 往她身旁挪了挪,扶着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身上。
“困了就睡吧。”
楚晴岚清醒了些,扬起脑袋摇摇头道:“不行,都四更了, 这时候睡了前边岂不白熬了。”
谢杳揽着她肩膀,手指捋捋她柔顺的发丝, 道:“明日还得回侯府拜年,你现在不睡明日起得来吗?”
想起如今楚月娥回了侯府,明日保不齐要被那些女人膈应,楚晴岚便垂头丧气了起来。
她道:“去了又不多待,回来再接着睡也是一样。”
五更, 外边街巷传来敲锣的声响,传到深宅大院里已是微不可闻。楚晴岚早已困得睁不开眼, 敏锐的捕捉到这个声音便像是解脱了一般, ‘噌’的起身向床榻扑去。
“你还不睡?”
谢杳无奈轻笑这摇了摇头, 上前去把她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
“这不就来了?”
晌午, 忠义侯府二小姐携夫婿回府拜年, 近来颜姨娘身子好些了,难得出来见客,楚寅也带着妻子顾氏回来了,今年过年倒是人聚的最齐的一次。
众人齐聚一堂,看似团圆,气氛却隐隐有些紧张, 不同于以往的暗藏烽烟或剑拔弩张,张姨娘与楚月娥看向她二人的眼神中分明多了些恐惧,就连老太太看她都比以往忌惮许多。
“她们怎么回事?”楚晴岚趁其他人交谈时小声在谢杳耳边问。
“或许是因为宋晚成落马,才对我有些畏惧。”谢杳粗略一想便明白了。
楚晴岚本想着来说几句话意思意思就回府了,谁知今日人来的齐,侯府都备好膳食了,她总不好意思提前离开。
众人入座,她与顾氏坐在一起,另一旁便是谢杳,她只管和顾氏闲话,谢杳不断往她碗里夹菜。
席间,和离回府的楚月娥像是断了尾的孔雀,身上再不见以往的骄纵。张姨娘满是心疼地给她剥虾,一个劲在她耳边说些安慰的话,楚景也凑在边上,时不时在楚月娥耳边私语什么,然后就看张姨娘神情凌厉低斥他两声。
这么体贴照顾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小姐年方三岁。
楚寅许久没见母亲出门,颜姨娘先前病了很长一段时间,至今身子骨都还不大好,直到年前气色稍稍好些,今日还能出来会客,他很是欣慰,便拉着母亲说了许多朝廷或是家中的事情。颜姨娘专注听着,脸上时不时露出和蔼的笑意。
楚侯爷这么长时间来也听说了不少谢杳的事迹,什么办差提前回京、什么废了景三小姐的胳膊、什么调兵找猫……知道这人是真心待自家女儿,便对他多了些好感,忍不住多问他几句。
众人各自热闹,倒是老太太显得有些孤寂了。往日里张姨娘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有事的时候随叫随到,无事的时候也围着她谄媚奉承,直到楚月娥那遭出了事,她这心思却全然放在女儿身上了,对她冷落许多。
老太太冷眼扫量一圈这席间众人,没有一个乖觉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自己儿子身上,她眼中神情微微一动,似是做出了决断。
府里有些年没进人了。
午膳用至尾声,按说年也拜了今年也算团圆了,众人该各自回府了吧?
楚晴岚却突然低头默了片刻,努力掩饰去眼中黯然。谢杳又和楚侯爷聊了几句,就发觉她状态不对,回过神来小声询问她道,“怎么了?”
“无事。”
越是这么说,越不可能没事。
谢杳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周,片刻之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楚家别的晚辈此刻都正上演着一出母慈子孝,楚晴岚自幼丧母,看到这番情形心里恐怕不好受。
他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传递去几分暖意。楚晴岚察觉到他掌中的温度,稍稍缓了口气,重新抬起头来。
“爹爹,我想去看看母亲。”
此话一出,满座俱静。
楚侯爷先是一愣,随后情不自禁流露出几分惆怅。老太太听罢又见此眼神顿时就沉了下来,张姨娘的脸上更是显得有些惨白。
“你如今成婚了,谢大人又如此优秀,是该让她看看……”
还有句让她在九泉之下能够安心还未说出口,就被老太太一声低喝止住了。
“大过年的提这晦气事作甚!”
楚侯爷面色不愉,眉头也紧了起来。从他不顾母亲反对娶了林氏时起,母亲便对她十分厌恶,他不在府里的时候母亲经常刁难林氏,后来更是强行塞了两房妾室进门。
都说林氏命硬,却也没见他被克出什么好歹,虽说父亲在林氏过门后病逝了,可父亲早已有旧疾不是吗?两房妾室过门后,林氏的身子虚了不少,请大夫来看也看不出毛病。母亲只说是他福德深厚,林氏克不了他便克了自己。
林氏去后就安葬在京城外十里的白龙山,可老太太从来不让晚辈去祭拜,每每提起,都避之不及。
楚侯爷难得没有顺着老太太的意思,连语气也强硬不少。“林氏是儿子的发妻,更是孩子们的嫡母,晦气二字从何说起。”
“已故之人罢了。”老太太依旧厌恶地说。
楚晴岚藏在桌下的手顿时一紧,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显然是隐忍到了极致。她正要发作,谢杳却抢先一步开口驳了回去。
“我朝以孝治天下,母亲虽已故去但仍是长辈,晚辈自当奉行孝道。若仅仅是因为母亲早逝便被称作‘晦气’,老夫人就不为自己的将来担忧吗?”
此言一出,老太太脸色顿时铁青,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呵斥一声“放肆!”
谢杳什么场面没见过?他活到如今放肆的还少吗。
“谢某一贯耿直,若有得罪还请老夫人见谅。”
楚晴岚在一旁听得好笑,险些笑出声来,握拳抵着下唇轻咳两声才遮掩过去。谢杳久经宦海,处事向来圆滑,耿直二字跟他有关系吗?
楚侯爷这次是铁了心要违逆母亲的意思,听谢杳这般冒犯也不训斥,反倒应了楚晴岚的提议,备车准备下午去祭拜林氏。
上了马车后,谢杳忍不住皱起眉头,歪着头撑在窗沿看向楚晴岚问:“我一直不甚明白,虽说婆媳之间常有矛盾,但老太太对你母亲是不是太过了些?”
楚晴岚眼中流露一丝怨恨,沉着声道:“我出生时母亲便去了,很多事还是听外人说起。当年我母亲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命硬,先后订了两次亲事,两次订婚后不久未婚夫都病故了。母亲年过二十还未出嫁,直到遇见我父亲。”
“他们是两情相悦?”
“是。”楚晴岚接着道:“若是换了别的女子遇上这样的传闻只怕会终日以泪洗面从此一蹶不振,但我母亲却不放在心上。父亲初见她便觉得惊奇,之后对母亲动了心,不顾家中长辈反对娶了我母亲。”
“母亲进门后不久,爷爷便去世了。”
说着,楚晴岚愈发失落。谢杳如何能不明白?这样一来,就坐实了林氏命硬克亲一说。
楚晴岚道:“可我分明听说,父亲与母亲还未相识的时候爷爷的身子就已经不好了。”
谢杳抚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命硬之事本就不可信,你母亲若真是如传闻所说,侯爷与老太太又怎会至今康健。”
“母亲长了父亲五岁,又传闻克亲,加之父亲待母亲情深,数年无子也不肯纳妾,老太太因此对母亲甚是痛恨,连带着对我也……”楚晴岚说着说着便没声了。
“不想了,不想了。”谢杳更是心疼,蛮忙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都过去了,往后有我陪着,没有人敢欺负你。”
马车缓慢行使着,约莫一个时辰后停在了白龙山脚下。
颜姨娘身子虚不便出门,张姨娘不知为何提起祭拜林氏就脸色惨白如遭雷劈般惊恐,加上楚侯爷深知发妻不愿见他这些妾室,所以只带了几个晚辈过来。
楚景和楚月娥自是心不在焉,只有楚寅向来疼爱楚晴岚,加上母亲的教导,一直对嫡母尊敬有加,祭拜时也十分真诚。
楚晴岚从未见过母亲,从小便羡慕旁人有母亲爱护,此时跪在母亲坟前便忍不住动容落泪,靠在谢杳身上泣不成声。
谢杳安抚着她,温声道:“别哭了,母亲听见会心疼的。”半晌,他又补了一句。
“我也会心疼。”
闻言,楚晴岚慢慢缓和了情绪,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痕,颤着声和母亲说起了自己的近况,有如谢杳待她极好,也有如自己在谢府生活幸福。
直到天光渐渐昏暗,夕阳染红了云霞,一行人才返回城中。
往后几日,左易带着妻子来给谢杳拜了年,楚晴岚去靖安王府见了下林思安便回来了。谢家没什么亲戚,谢杳和楚晴岚也都是没什么知交的人,这个年过的比旁人都清静些,从年初三开始就闲了下来。
两人享受了几日清闲时光,等到正月初十,皇帝开玺,谢杳又开始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出去办事忙了一天更的有点少非常抱歉!明天开始日五啦。
第37章
令楚晴岚没有想到的是, 春闱将至忙碌的不只是谢杳一人,连她要应付的客人都多了不少。
这是第三天了,每日晌午刚过便会有这那夫人太太来寻她吃茶, 说是吃茶, 一张口又说些有的没的,兜一个大圈才绕到正题上——
她家儿子参加今年春闱。
起初楚晴岚还不大明白,她如今莫说儿子,就是肚子都一点动静都没呢, 这些素不相识的夫人现在找她谈论育儿是不是早了一点?可听着听着,又见她们不动声色塞过来的一沓银票, 似乎是明白了。
这年头行贿都行到后院来了?
楚晴岚直觉自己不该掺和,低头呷了口今岁新茶,余光瞥向身边国公夫人推来的几张银票,面带着礼貌的笑容反手退了回去。
“朝廷的事情我说不上话,有什么直接与我家谢大人说吧。”
国公夫人寻上门来好话说了一箩筐, 却从始至终没得个好脸色,心里郁闷极了。若不是谢杳油米不进, 她又怎么会找到楚晴岚这儿来?
说来也奇怪, 以往谢府最是见钱眼开, 只要给钱, 连抄家流放的罪过都能保下来, 如今一个小小的科举,怎么就不收了呢……
国公夫人讨了个没趣,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了。
傍晚,国公府里好一番鸡飞狗跳,国公夫人在谢府受了憋屈,回家就把小儿子训了一通, 如果不是这逆子不成器,她何须四处花钱寻门道?
小少爷也不是个善茬,平日里一副混世魔王的做派哪能乖乖听训?张口便骂了回去。
“你嫌我没出息,我还嫌你们没出息呢!我要是陛下的儿子,又或是你说的什么谢杳的儿子,还用得着混什么功名?都怪你们没出息!”
国公夫人眼睛瞪得老大气得脸都红了,指着他“你你你!”了半晌也没接出下一句,一阵天旋地转向后仰去。卫国公从外边回来,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心下大惊,急忙上前抱住即将倒地的夫人。
“混小子,你又气你母亲!”
“分明是她没事找事一回家就骂我!”
“若不是你做的不对她骂你作甚!”
“谁知道她什么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