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城门。”他道。
那小卒却迟疑了,转回回头去看身后将领的脸色。见状,守城将领也上前来,神情严肃地朝谢杳拱了拱手,道:“小人奉陛下之命, 请谢大人先交还兵符与天子剑,再迎众将士入城。”
谢杳挑了下眉头, 面色有些不悦, 随即垂眼望向面前这人, “兵符与天子剑皆象征皇权, 既是先帝赐予本官, 本官自当亲手还于圣上,岂能假他人之手?”
守城将领并未因此退却,依旧坚定地挡在路中央,不卑不亢道:“大人若执意不肯交还,众将士便不能入城。”
“你不让我入城,我如何面圣, 不能面圣,又谈何交兵符?”
“那便请大人卸甲弃剑,独自入宫面圣。待陛下降旨之后,将士们才能进城。”
这人倒是固执。
谢杳冷眼盯着他看了许久,随即翻身下马解开了身上的甲胄,算是应了他方才的话。
“本官也有个要求。”
“大人请讲。”
谢杳轻笑,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两人,“先帝驾崩,京中动荡,难保不会有大胆狂徒埋伏行刺,我要这二人侍卫随从,不算过分吧?”
守城将领神色迟疑了一瞬,抬头看了看谢杳指的两人,倒不是什么身形魁梧的壮汉,左边那人看起来还有些瘦弱。这样的人就算携剑上殿,也未必能动摇宫中禁军。
于是稍加犹豫之后,他妥协了。“可以,但请二位配合搜身检查。”
谢杳笑意更甚,待二人完成搜身之后重新翻身上马,城门大开,三人先后回到了久别的京城。跟在他身后的祝之涯亦松了口气,随之涌上心头的是难以掩抑的振奋。
“谢大人,咱们今日就要揭露靖安王的恶行吗?”
“不急,再等一等。”
至少要等长乐殿和东宫的证词到手。
*
巳时刚过,今日朝会已经接近尾声,新皇高坐在龙椅之上,微微眯起眼睛望向殿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很快,门外的小太监匆匆进殿,在杜公公耳旁低语两句,便看见杜公公眼前一亮,走上玉阶对新皇小声说道:“陛下,谢大人回来了。”
新皇目光一沉,幽深的瞳孔中似乎有了算计,让人捉摸不透。
“宣。”
“宣谢大人进殿!”
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荡。
话音落下不久,谢杳大步流星迈入殿中,他来不及回府更换朝服,此刻褪去了甲胄只穿着一身玄色长袍,身上似有一股阴鸷之气若隐若现。
他看见昔日的靖安王如今坐在龙椅上,眉头微微一皱,行礼时却不加犹豫,依旧道:“臣谢杳,拜见靖安王。”
新皇的脸色骤然一僵,却不是因为这声称呼,而是看到了他身后跟着的那个人。
祝之涯……他怎么会在谢杳身旁!
震惊之下,他甚至忘了让谢杳平身,还是杨大人开口打破了僵局,“谢大人有所不知,先帝驾崩,靖安王继位,如今该称一声新皇陛下。”
谢杳缓缓抬头看向他,“噢?先帝去时留有遗诏?”
杨大人微怔,紧接着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低声回道:“不曾。”
“先帝在世时明旨立有太子,既然最后不曾留下遗诏更改皇储,为何杨大人却说……是靖安王继位?”谢杳语气凌厉地问道。
“三法司已经查明,先帝中毒驾崩乃恪行太子一手谋划。恪行太子两度谋逆弑君,实乃不忠不孝之人,如此德行,岂能为君?”
谢杳低嗤一声,又道:“恪行太子失德却仍是先帝册封的储君,即便太子不能服众,东宫仍有嫡出子嗣可以克成大统,为何会轮到靖安王继位?”
这话当着新皇与百官的面说已是胆大之极,新皇坐在龙椅上正极力克制怒火,五指紧扣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跳。
“主少国疑,一介稚子焉能肩负社稷之重!”杨大人看着新皇的脸色,急忙反驳谢杳。
“少主年幼,自有诸位大人辅佐。”
两人争执不下,旁边朝臣众多却无一人敢上前说话。新皇见状沉沉咳嗽一声,把众人的目光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谢卿离京数月,对京中动荡有所不知也是情有可原,朝堂不是你们争吵的地方,散朝之后杨大人再给谢卿说说清楚便是。”
杨大人收敛几分,瞥了谢杳一眼,然后朝上首欠身一拜,“是臣失仪了,请陛下恕罪。”
谢杳冷眼看着他请罪,仍是站着不动,甚至抬头直视新皇的双眼,沉声道:“靖安王继位一事不合宗法祖制,亦未曾取得先帝授命,属臣不能认同。再者,登基大典尚未举行,王爷还算不得新皇,这兵符与天子剑,恕臣不能贸然交还。”
“大胆!”
新皇忍无可忍,扬起右掌狠狠拍向御案发出一声巨响,随即怒道:“兵符与天子剑皆为天子所有,何时轮到你谢大人私自占据?你如今野心昭昭,当真以为朕与百官看不出来吗!”
就在新皇怒斥谢杳的同时,殿外的侍卫闻声而入,从两侧包围了谢杳与他身后的二人。谢杳目光扫过周围的侍卫,面上没有丝毫畏惧,只是右手不动声色地扶上了天子剑的剑柄,轻吐出二字——
“谁敢。”
好个有恃无恐。
新皇正要下旨将谢杳拿下,便听见身后的屏风后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还请陛下三思。”
只此一句,就让他冷静了下来。
还不是时候。
在世人眼中谢杳的言行就代表着先帝的圣意,如果他得不到谢杳的认可与臣服,即便顺利登基也会被质疑名不正言不顺。他今日处置了谢杳,等同揽下谋权篡位的骂名。
再者,他还得顾忌谢杳身后那位‘故人’
新皇不得不咽下一口恶气。
“朕念你刚刚回京对京中诸事还不了解,今日暂且不追责你殿前失仪口出狂言。”说着,新皇话音一沉,眼神锐利几分,扫向底下的众多侍卫,“先送谢大人回府休息。”
谢杳沉沉看了他一眼,没再急于反抗。他与身后二人在众多侍卫的‘护送’下离开大殿,朝着宫门外走去。
快到宫门口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原是杜公公追了上来。新皇倒是没有其他吩咐,只说皇后与楚晴岚十分投缘,要再留她在宫里小住几日,让谢杳不必担心。
谢杳回头望了一眼大殿的方向,心底暗自冷笑一声。杜公公转述的这番话他一个字也不会相信。想用楚晴岚要挟他?也要看靖安王能不能拿捏得住。
回到谢府,那些侍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直接守在了门外。谢杳早有预料,便不觉得惊讶,让人把大门关上,径自走进院中。
玉泠听见响动声便迎了上来,张望半晌却没看见楚晴岚的身影,不禁焦急问道:“大人,夫人没跟您一道回来?”
“林氏要留她几日。”谢杳目光一寒,很快又笃定地说:“不过不必担忧,宫里有人会替我照料她。”
玉泠这才松了口气,抬头时不经意被一张熟悉的面孔吸引了注意,隐约觉得谢杳身后其中一人有些眼熟,伸手指着他愣愣道:“这,这不是……你也跟怎么回来了?”
谢杳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原来是祝之涯。
“是我接他回来的,往后自有用处。”说起来还是楚晴岚机灵,帮他拿下了祝之涯这个助力。这么大一个把柄被他拿在手里,靖安王才不敢轻举妄动。
玉泠不解地问:“他当初说靖安王下令追杀他,怎么今日竟能跟着大人安然回府?”
“东宫无故起火,靖安王已经对外宣称太子与祝先生葬身火海。若今日再捉拿他,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
正午,楚晴岚如往常一样去正殿陪林思安用膳,她已经听说了谢杳回到京城入宫面圣,却不知具体情况如何。
林思安劝她宽心,还说再过一会儿送她回府的圣旨就该下来了。
然而,她左等右等,没有等到送她回府的旨意,反倒等来了十数名御前侍卫。这些侍卫根本不顾林思安阻拦,蛮不讲理地把楚晴岚‘请’出凤宁宫,带到了皇宫深处一个不知名的院落。
“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请谢夫人进去。”
“你是说陛下在里面?”
“夫人进去就知道了。”
楚晴岚直觉有种不祥的预感,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近了这座园子。
院里地上堆积了许多枯叶,不知有多少年没人清扫过,墙面的朱漆也脱落许多,放眼望去,尽是萧条的景象。
第76章
走上前两步, 屋里确实有一个身影负手背对着门口。
楚晴岚虽不知新皇为何召她来此,却也能猜到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她心中一沉,低下头走进屋内。
“臣妇拜见陛下。”
新皇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过来, 目光一凛, 打量着面前这个妇人。
祝之涯为何能逃脱他的追杀离开京城?又为何会被谢杳发觉接到身边?他思来想去,似乎只能是这个被他看轻的女人,暗地里动了手脚。
“朕有些好奇,你是如何把祝之涯送到谢杳的身边?”
“祝之涯?”楚晴岚面上一怔, 好似不解。“这……听闻祝先生与恪行太子葬身于东宫大火,臣妇愚钝, 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新皇笑了,“是朕小瞧你了,一介妇人,胆识倒是不浅。”
“臣妇惶恐。”
新皇盯着她注视许久,却没能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任何破绽。
“你可知谢杳今日在朝堂上口出狂言, 拒不交还兵符与天子剑。”
楚晴岚心中一惊,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谢杳并非无理取闹的人, 更不会冲动行事, 他这么做必定有自己的道理。
“臣妇不知, 但谢杳他一贯忠君体国, 绝非狂妄之人, 还请陛下明鉴。”
“呵,依你所言,难不成是朕不分是非不辨忠奸?”
“臣妇不敢,倘若谢杳真有如此行径,臣妇也相信他必定事出有因。”说罢,楚晴岚朝着新皇欠身一拜, “恪行太子因失德不能担当大任,而陛下以德行服众方能克成大统。臣妇以为厚德者必施仁义,陛下任意之君子,想来应该不会苛待功臣。”
新皇的语气中渐渐带上几分怒意,“他居功自傲秒是皇权,朕依律法处置,怎么就成了不仁不义?谢夫人口齿伶俐,令人佩服。”
楚晴岚又些疲惫了,这皇帝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他若是真能处置了谢杳,把人抓起来关进牢狱便是了,召她来费什么口舌?
“臣妇惶恐,陛下既圣意已决要治谢府的罪,还召臣妇来此作甚?”
新皇面色微变,随后突然大笑三声,道:“谢杳一时糊涂,谢夫人你却是个聪明人。君臣相互猜疑乃是国之大忌,朕也不愿和谢杳走到这一步。”
“所以,朕想请谢夫人修书一封,好好劝谏谢杳。”
楚晴岚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大着胆子抬头看他,问道:“陛下要臣妇劝他如何?”
新皇话音一沉,“交还兵符与天子剑,向朕行君臣之礼。”
楚晴岚心中轻笑,合着是让她劝谢杳俯首称臣。且不说谢杳决定的事情旁人不能撼动,就算能劝得动,她也不愿意让谢杳违心屈服于人。
“若是臣妇不答应嗯?”
“那朕只能让谢夫人留在这里好好想清楚。”
“恐怕要让陛下失望了,臣妇愚钝,只怕再有十日也想不清楚。”
新皇眼底闪过狠厉的光,其中似乎夹杂着杀意。
“你就不怕朕下旨降罪,诛谢府满门?”
“谢府如今左右只有臣妇与谢杳二人,生同衾死同穴,夫妻之间更复何求?”楚晴岚面上没有丝毫恐惧之色,“臣妇还要多谢陛下成全。”
新皇被她气得不轻,垂下的袖子里手紧攥成拳,怒极反笑道:“好,好个硬气的烈女!”
话音一落他便拂袖离去,只留楚晴岚在房中,外边的侍卫见新皇满面怒容地走出来,顿时会意,齐齐上前关紧房门并拴上沉重的锁链。
楚晴岚没有捶门叫喊,也没有大声质问,而是松了口气。只是幽禁,没有毒酒,没有白绫,说明皇帝现如今还不敢动她,更不敢对谢杳开刀。
她小腿一软,撑着一方茶桌瘫坐在椅子上,身后衣衫不知不觉被冷汗浸湿了。
倒是门外驻守的侍卫面面相觑有些疑惑,这位谢夫人怎么不闹啊?
楚晴岚缓过劲来之后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把周围的陈设都打量了一遍。屋里没有过多的装饰器物,连衣柜里面都是空的,屏风右侧的榻上只有一张薄薄的草席,连被褥都没有。
如今已是盛夏,天气炎热,屋里没有冰鉴降温便也罢了,连门都紧锁着,让人喘不过气来,这对于习惯了养尊处优的楚晴岚来说是个不小的考验,况且她还不知道要在这个地方待多久。
她瞥了一眼不远处,原以为至少能打开窗户透透气,走近前才发现皇帝是真狠,连窗户底下都用钉子和木板封死了。
楚晴岚有些颓唐地坐在榻边,也不知过了多久,外边的天色似乎在慢慢变暗,她才察觉已经是傍晚了。外边的侍卫还没送来晚膳便也罢了,连一壶茶水也不给她。
她犹豫再三还是起身到门口捶了两下门板。
“有人吗,我要渴死了,送壶水来!”
外边没有动静。
楚晴岚用了点力气再次捶门,这回的动静比方才要大了许多——咚咚咚!
“我知道外面有人,别给我装死!”
“陛下只说把我关在这,没说要饿死我渴死我吧?”
“我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陛下就是虐杀命妇的昏君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