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阿菊回来后,王妃的一些近身服侍之事便轮不到骆保了。到了此地,他连这个院子也挤不进去了,住在隔壁,心中未免失落,此刻瞧准机会终于争宠成功,心情大好,帮她擦干长发后,取了梳子,替她慢慢地梳理了起来,梳着梳着,又称赞王妃头发丰美。
菩珠在地衣上抱膝而坐,笑着和他闲聊:“你最近在忙什么?”
骆保道:“原本服侍殿下和王妃,如今殿下日日忙碌,见不着人,王妃也有了阿姆,用不到奴婢了,奴婢无事可做,只好跟着那些粗人练武,还被那个姓张的大青脸给骂了,说奴婢碍手碍脚。奴婢以前跟着殿下也练过的,殿下都未骂过奴婢……”
菩珠听他语气委屈,忍着笑鼓励:“练武好,你没事多去练。要是担心张右司马,我和殿下说,叫殿下吩咐一句张司马就是了。”
骆保勉勉强强地应了一声。
菩珠又问叶霄和若月王姊,说自己这两天都没看见他们。
骆保终于重新提起了劲头,道:“是啊,奴婢这两天也没看见!就只遇到王姊带过来的一个傅姆往他们屋里送饭去。叶副都尉不是还有一日婚假吗?贺五那些人今日都在背后设赌局了,赌明日叶副都尉还会不会露面……嗳,奴婢也是想不通了,这两个人日日夜夜对着一块儿,到底有何乐趣,他就不会腻吗?”
菩珠掩嘴笑:“腻不腻不是你说了算!你莫掺和!”
骆保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奴婢晓得,也就是好奇,随口说说罢了……”
李玄度望着院中暮光里的这一幕,听着她发出的笑声,不觉地停下了脚步,靠在院门口,直到骆保抬头看见了他,惊喜地唤了一声,方迈步走了进去,说肚子饿了。
骆保立刻一溜烟跑去喊开饭。待用了饭,李玄度一袭宽袍沐浴而出,见她还坐在葡萄架下,正在剥着一盘葡萄,走了过去,赤足踏入,坐到她身侧,抬手握住她的一把秀发,深深地嗅了一口发间的香气。
菩珠问他今日去了几个地方,累不累,听他说把马都跑得口吐白沫,险些累死,示意他躺下休息。
李玄度便顺势靠着她仰了下去,头枕在她的腿上。
菩珠呶了呶嘴:“那边不是有枕吗?”
李玄度顺手拿起近旁丢着的一册她读过的书,就着葡萄架上透下的最后一点黄昏余光,随意地翻了几下,口中道:“那个太硬,我不睡!”
菩珠只好由他了,叫他张嘴,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刚剥出来的葡萄。
他吃了一颗,说:“这里也有冰?”
“哪里来的冰。是后头有个以前打的水井,涸了多年,清理掉里头堆积的淤泥和杂物,竟也出水,淀了些天,阿姆说水能用了,不但清冽,更是凉爽。葡萄便是放在井里湃过的。”
他哦了一声,又吃了一颗她喂的葡萄,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了几句,菩珠想起叶霄的亲事,心里好奇,便问:“那日你到底如何和叶霄说的,他答应娶王姊?”
那日李玄度对叶霄说,为了让上术国放心,也是为了解决都护府初来乍到的困难,他们这边,必须得有人娶上术国的王姊,这是任务。他觉得叶霄很适合,正好也可以解决人生大事,一举两得。谁知叶霄推脱,他就又说,原本是他自己打算纳的,但王妃极力反对,绝不容许他纳侧妃,他怕后强纳,后院不宁,无奈作罢。
自己既纳不成了,总得有人来完成任务,上术国正好对叶霄十分满意,所以人选非他莫属,他非娶不可。
便是如此叶霄最后才点了头。
李玄度听她追问这个,自然不说实话,眼睛只盯着手里的书:“他都这年纪了,有这么好的事,为何不应?”
菩珠想想好像也对,想到叶霄和王姊成亲后浓情蜜意,两人如同天造地设,心里也是欢喜,又喂了他一颗葡萄。
李玄度吞了下去,用平淡的语气问道:“你那日对王子说的,都是真的?”说完悄悄看了她一眼。
菩珠回忆了下,便明白了他的所指。一边继续剥着葡萄皮,一边道:“我不这么说,他如何安心?难道说殿下你不可靠?”
李玄度一顿,手跟着飞快地翻了几页书,又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那你那日为何不答应王子”
菩珠道:“殿下你可算是奇货可居,上术却一小国,且刚来就答应这种事,有些不妥。至少也要等到日后,遇到了一两个大国,若还有联姻之需,到时再予以考虑。殿下你说呢?”
她说完,再次喂食刚为他剥好的一颗葡萄,却见他紧紧地闭上了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书,忽然拿书压住了脸,闷闷地道:“不吃了,我饱了。”
菩珠再也忍不住了,笑个不停,拿开了他压脸的书,哄他张嘴。
他起先一动不动,忽然张嘴,连着葡萄,一口咬住了她的一根手指,叼住了,含在嘴里,慢慢地舔去她指上沾着的葡萄汁。
菩珠只觉手指被他的舌给裹住了,又热又软,舔得酥酥麻麻……这感觉仿佛随着手指透入了骨髓,又传遍全身……
她终于反应了过来,飞快地抽出自己的手,背在身后。
他睁眸,从她腿上坐了起来,凑了过来,张嘴含住了她的唇,深深地吻她。良久,在结束了这个带着甜蜜的葡萄汁味道的接吻后,额头抵着她的额,低低地问:“你是想我日后也吃别的女子剥的葡萄,咬她手指,像亲你一样地亲她嘴吗?”
她的呼吸变得又湿又热,摇头。
他用鼻梁亲昵地蹭了蹭她发烫的面颊,用催眠般的语调继续催促着她:“我要你说。你要不要?”
“不要……”
她红着眼睛,终于说道。
李玄度的眼中终于泛出了一缕得意的暗芒,说:“那你记住,日后都要这样。”
她说好,乖巧无比。
他再也忍不住了,将她一把抱了起来,抱进屋中,掩上了门。
白昼终于消尽了它最后的一点光芒,夜幕再一次地降临。
夜风吹过,头顶的葡萄叶簌簌作响。
阿菊坐在葡萄架下,手中摇着一柄蕉叶扇,唇边噙着微笑,想着明日该做什么好吃的,才能把她的小女君养得再胖一点。
叶副统领的新婚夫人,看起来就很好生养的样子,阿菊心里很是羡慕。
第103章
窗外晨曦渐白。
新婚第三日的清早, 叶霄起了身,当穿好衣服准备出去,看到他的新妇, 那个名叫若月的女子, 却还是拥被坐在床上, 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便走了回来, 想安慰她一下, 她便顺势扑到他的怀里, 将他又推倒在了床上。
他已是两天没有出过房门了。
在此之前,他真的是做梦也不敢想象, 自己能有如此的好运。
那日秦王找他说娶亲之事, 最后他屈服于上司那近乎赤裸裸的明示, 被迫接受了婚事。但其实在心里,对这桩婚事, 他并不抱多大的希望。
毕竟对方是个和他素未谋面的异域女子。他猜测她应当也是出于被迫而嫁。
而且说实话, 他对自己也完全没有信心。
时光流逝再不可追,他早已不是从前京都之中那个出身世族仕途无限的他了,年纪又比她大了不少。即便不论这些, 光是他从前因为受伤在脸上留下的丑陋疤痕,想必就足够吓走所有的女子了。所以对于新婚之夜,他早早就做好了打算,若是新妇不愿圆房, 他绝不会勉强。
他没有想到,王姊不但美貌, 而且多情。洞房夜不但顺利,还超乎想象。这两天除了婚后的次日他带她去见了下秦王和王妃, 剩下的所有时间,他几乎都是和她在床上度过的。他的小妻子令他感到极是快乐,犹如身在天堂。
他自然能猜到外面那帮人这两天在背后会如何拿这个打趣自己,对此,他一开始其实也感到有点羞耻。早年所受的教育,令他觉得他不该如此沉迷,却又抵不住她的热情似火。在挣扎了几次之后,他索性放开一切杂念,随心所欲,尽情享受着他得到的美人之恩。
此刻,她又在解他的腰带了。
娶了如此一个充满异域风情又热情大胆的小妻子,实是莫大之甜蜜,却又带来了点小小的苦恼。
他握住了她的手,阻止她的动作,低声道:“我该走了。不是说好了吗?”
见她不语,“晚上我就回来陪你了。”他继续哄着舍不得他走的新婚小娇妻。
她终于抬起头,用不太流利的话说道:“秦王殿下不是放了你三日的假吗?今日才第三天,为何你便要走了?”
“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你不喜欢我了,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
她说完,凝视着他,眼圈慢慢地泛红,目光满是委屈和不解。
没想到她竟会生出如此的误会。这让叶霄不禁想起了昨夜她告诉他的关于她的一些事。
她说在他之前,她本是要被送去给那个又老又丑又粗野的东狄人去做侍妾的。她一度十分绝望,已经不想活了。后来嫁到这边,也依然不敢怀有任何的希望。她没有想到,她的夫郎竟是如此的英武、温柔、体贴,像山那样稳重而可靠。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他了。
她大胆又热烈的表白,令当时的叶霄十分感动,此刻又见她如此没有安全之感,愈发感到心疼。
他对她解释,说不是不想和她在一起,而是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正在等着秦王殿下去做。他也知道秦王在等着他,不想因自己而耽搁了大事,所以想要提早一天结束休假,回去做事。
她这才露出释然之色,笑了,抱着他又亲了好几下,这才放走了人。
所以今日一大早,不但贺五那些赌叶霄今日还不露面的人输得差点要脱裤子,就连秦王殿下得知,也是十分意外……
说得更确切点,对比着连婚假都没放完便大早主动回来等着做事的叶霄,天亮仍赖着不想起床的李玄度,又被菩珠无情地给嫌弃了。
他匆匆赶到坞堡前堂,见叶霄果然回来了,衣着整齐,精神抖擞,恭立在旁,看着已是等了有些时候了。
他正色道:“不是准你休息三日吗,怎不多陪新婚夫人,竟提早回来了?”
叶霄恭声道:“多谢殿下垂爱。属下知殿下有重要之事,关乎都护府之大计,不敢因我之私事而耽搁殿下的计划。属下也休息了两日,差不多了,该回来做事了。”
李玄度有些感动,但亦觉微微的别扭,心想幸好他这话没叫她听到,否则,有如此一位连新婚也不忘公事的勤勉下属在,往后自己的境况只怕更加艰难,想在她那里多偷个片刻的懒,想必也是不成了。
他很快收了杂念,神色随之转为郑重,说道:“原本是想等你明日休息完,我再去于阗。你今日既回来了,事不宜迟,这边的事便交托给你,我今日便就动身走一趟,去探望下于阗老王。”
叶霄知他计划去于阗的目的,那便是联合于阗,共同对付宝勒国。
宝勒国人口近十万,胜兵约三万,不但是西域中部最大的国,且扼住了沿此西去的一条便捷主道,地理十分重要,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中原皇朝和北方政权极力拉拢和争夺的对象。
宝勒国在十年前菩珠父亲行走西域之时,一度归向了李朝,但这些年,随着李朝不再经营西域,再次被东狄牢牢控制。怀卫此前去往京都,以及后来李玄度送他西归,皆无法走这条近道,只能取南道迂回往来。
南道之上,亦分布了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国家,于阗便就是其中的一个大国,因远离东狄,相对得以自立,加上乐慕中原,至今仍归向李朝。王子尉迟胜德也是去年才从京都回的国。
于阗的国力自然远不及宝勒,倾举国之力,胜兵七八千而已,但若能联合,加上上术,都护府下有万人可供调配,到时谋宝勒之战,并非没有可能。
但这只是一个设想。
于阗名义投向李朝,到了关键时刻,出于各种考虑,未必就会愿意真的出兵助力都护府。所以李玄度在刚到这里的时候,便就计划尽快亲自去一趟于阗。
之前事情千头万绪,他没法离开。如今上术国归附,都护府的各项事务也逐渐步入正轨,叶霄知他心事,这才提早结束婚假,好让他可以脱身前去办事。
李玄度命人将张石山和张捉叫来,留张石山,全力配合叶霄守好坞堡。张捉则选一百士卒随他上路。
交待完了各项事务,李玄度回去告诉菩珠,他今日便就动身去往于阗,半个月内,应当能够回来。
今早还在嫌他偷懒,没想到才转个身,他竟就要去别的地方了。
菩珠起先微微茫然,很快,她反应了过来。
西域不是平静的乐土,而是一片充满了各种风险和不确定的危险之地。
她的父亲便是罹难在了这个地方。
或许往后,他像今日这般的突然出发,就是一种常态。
她得学会习惯才好。
他方才也告诉了她他这趟于阗之行的目的。
以于阗和李朝的关系,他这趟不会有什么危险,充其量也就是于阗不愿真正效力,他白走一趟罢了。
所以,她也完全不必担心什么。她在心里又这般对自己说道。
她默默地和阿姆一道替他收拾了行装,送他出发。他让她不必送,她便停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从葡萄架下穿过院落,朝外走去。
日光的影,透过葡萄枝的缝隙,斑驳一片,落在了他的背上。
半个月……好似要好久才能过去……
她的心有点空,看着他越去越远的背影,越来越空,越来越空……
忽然,在他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她看见他的脚步一顿,似乎迟疑了下,最后转头,望了她一眼,随即抬手,示意她过去。
她心一跳,立刻朝他飞奔而去。
不过是从屋子的门口跑到院门口,如此短的一段路罢了,她竟也似跑得心慌气短,呼吸紊乱。
“殿下还有何事?”她喘着气问他,胸口微微起伏。
他瞄了一眼,低头下来,将脸朝她凑了过来,唇附到她耳畔,和她喁喁细语:“叶霄坏了孤的好事!本想今晚再好好教你几式新想到的防身术,等教好了,孤明日再去于阗……”
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总之,你在家自己好好练习前次我教你的,不许偷懒。等孤回来,孤便要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