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珠——蓬莱客
时间:2020-07-25 09:22:07

  他晚上多喝了几杯,话多了起来。再回忆自己当年也曾如此顾盼称雄,如今却事事不顺,只能借酒浇愁,禁不住又感叹了起来:“这可真叫少年可畏!我们都不行了,要给后起之秀让路了……”
  他话音落下,看了眼李玄度,见他面无表情,忙拍了拍他臂膀补救:“错了错了!是姊兄我不行了!殿下你还是可以的!至少新娶了位如意王妃,也算是春风得意叫人羡慕……”
  他这一拍,恰又拍到了李玄度那受伤未愈的臂膀,见他似乎吃痛,皱眉,忙缩回了手:“姊兄不说了!你快些回吧,免得耽误了春宵……”
  李玄度知他醉了,叫人将他扶去睡觉,自己离开,行到了一处岔道之前,停了脚步。
  这一刻,面前的这片原野里,到处是点点跳跃的红色篝火。左边行宫方向,此刻灯火辉煌。
  他停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去往她昨日清早离开前和他约好的西苑,转而回往自己住那个地方,走到近前,看见帘门里隐隐透出灯色,想必是骆保为迎他归来提前亮起的灯火。
  李玄度掀开帘门,便感到一股掺杂了郁郁香气的暖气扑面袭来。
  帐内好似燃了火盆,还有他并不陌生的那种他不大喜欢闻的花的香味。
  花香本就浓郁,再烘以热气,愈发熏人。
  季节已是深秋,入夜降霜,确实体感微凉,尤其住在这种野地帷帐之中,比室内更觉寒凉。
  但他连冬日都从不用地龙或是火盆,何况这种季节?
  他被这猝不及防的暖香给熏得呼吸一闭,停在帘门口,抬起眼望了进去,果然,看见她就跪坐在书案之侧,黑发雪肤,一身石榴红的襦裙,臂垂晕色云霞绡纱半臂,手拿一册他的黄卷,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神魂却显然不在书卷之中,不知飘去了哪里,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忽听门口响动,她抬起眼眸,目光一亮,立刻丢了他的道经。
  “殿下你可回了!”
  菩珠面上带笑,立刻起身迎他,脚步轻快。
  终于等到他回了。
  菩珠这脸上的喜色倒不是装的,全然发自内心。
  昨晚她一个人在这里,空等一夜。这个白天他自然回不来。傍晚,菩珠在西苑听到了双方作训的结果。
  这结果不用想也知道,关键在于怎么输。当得知具体经过,她便松了口气,知他肯定过关没问题了。
  她急着向他解释昨天傍晚遇到沈旸的意外,又怕怀卫会在西苑捣乱,隐隐也有一种感觉,因为昨天傍晚发生的那个意外,他即便回了,应也不会去西苑再找自己了。他不去,那就她来。所以让宁福看管好怀卫,不许他再溜出来,自己沐浴更衣,又来他这里等,等到天黑,她感到有点冷,就让骆保去烧个暖炉送来,怎知这阉人,竟鄙视她到了如此地步,连这都差遣不动,一开始期期艾艾,仿佛不大乐意,见她恼了,这才急忙照办,最后送来了这个取暖的火炉。炉中燃的是宫廷头等的银炭,火色蓝白,没半点烟味。
  帷帐里渐渐暖了,菩珠心情才又好了起来,看着骆保烦,就赶走了他,将婢女也打发了回去,自己一个人继续等,此刻终于见他回来了,怎不欣喜,奔到他面前,发现他停在门口,眼睛盯着那只火炉,忙道:“我觉着有点冷,就叫骆保弄了只暖炉,烧起来热热的,你回来也舒服。你进来。”
  李玄度终于还是没说话,走了进去。
  他一回来,菩珠就有事做了,且存心讨好,自然更加勤快。先帮他脱卸去身上的战甲,问他今日的经过,见他似乎不愿提,只说句无事,怕再追问惹他厌烦,不再追问,改而问他肚子饿不饿。
  “不饿。”
  李玄度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床和书案的位置换了,忍不住瞟了一眼。
  菩珠立刻解释:“我感觉这床原来的位子不对,晚上躺着,不知哪里会钻进来风,冷丝丝的。这里就好多了,所以把位子给挪换了下。殿下你不会介意吧?”
  李玄度看向她,没说什么,就“唔”了一声。
  菩珠知这事过关了。
  她察言观色,觉他情绪似乎有点低落,进来后就没怎么开口,几乎全是她自说自话。本想安排他先沐浴更衣,但怕他误会昨天的事还在生气,急着想解释,便倒了一盏温茶,送到他的面前,看他饮着,自己靠在一旁轻声道:“昨日我以为怀卫在鹰犬房和韩世子一起,当时很是着急,过去找人,没想到半道遇到了沈旸。前次我不是和你说过澄园里发生的事吗,当时我还是考虑不到,竟在火场的院中留下了脚印,他一直在怀疑我。恰好地上泥泞,我不慎掉了只鞋,他为了比对我的足印,拿了我的鞋,随后拿话试探我。我知躲不过去,就承认了当时正在院中,但澄清我并未听到他的秘密,也不知他信了没,我正要拿回我的鞋,恰那时你就来了。”
  “殿下——”
  她唤了他一声,转到他的面前,轻轻执住了他的一双手,眼眸凝视着他。
  “当时幸好殿下你及时到了,要不然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玄度沉默。菩珠一咬牙,顺势贴到了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身,仰面看他。
  “殿下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二人一个俯视,一个仰脸,四目相对。
  “就这些了?”
  片刻之后,李玄度发问,声音轻飘飘的,也听不出其中的喜怒。
  她有点犹豫,迟疑了下,决定还是再告诉他一点当时的事,但不能全说。
  一点也不提的话,就当时的那一幕,落在别人眼里,应当有些暧昧。他若不信,认为自己在欺骗他,那就糟糕了,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
  但也不能全让他知道。就沈旸那厮当时那近乎赤裸裸的威胁加诱惑,若被他知晓,万一认定是自己勾引在先,岂非百口莫辩?
  菩珠轻声道:“他对我的态度,我觉着有些古怪……我当时怕极了……就盼着你能来……”
  她缩了缩肩,又躲进了他的怀里,脸贴着他的胸膛,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就在她心生忐忑之时,感到一只手掌轻轻地落到她的头上,摸了摸她的头发,他低低的声音随之在耳畔响了起来:“我知道了。你以后再不要自己胡乱去哪里。这里还要待几日,我叫叶霄跟着你。”
  菩珠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没事了。
  他显然没再生自己的气了。
  她从他怀里出来,面上带笑:“殿下你累了一天,想必乏了,去沐浴吧。”
  李玄度微微颔首,正要唤骆保,菩珠又道:“殿下你手臂还没好,我服侍殿下沐浴。”
  李玄度一怔,看着她转身去唤骆保。
  骆保入内,看了眼炭炉,又望向李玄度,欲言又止的。
  李玄度道:“罢了。你送水来就是。”
  ……
  水面袅袅地泛着淡淡的白色热气,菩珠服侍李玄度沐浴。
  这是她第一次为他做如此亲密的事情。
  她一边用巾子替他擦拭着后背,还有手臂,小心翼翼,避免打湿他的伤处,一边悄悄地打量着他。
  擦完背后,他就靠坐在浴桶里,头微微地后仰,闭目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水气慢慢地凝结在他眉梢和睫尾,湿漉漉的面容俊美无俦。
  菩珠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感到他的情绪还是有点低落,并且面带倦容。
  她猜测或许是和今天的两军作训有关。
  连陈祖德都避之不及的事,要他去做,难为的程度,可想而知。
  不过,这样也好,这对于她来说,反倒是件好事。
  皇帝或者李承煜逼迫他越紧,他的处境越艰难,日后鼓动他造反,也就越发容易了。
  顺风顺水,他一辈子就这么厮混下去,那是不行的。
  但看他这样闷闷的,面带倦色,菩珠心里也是有点不忍,想让他早点休息算了。
  再转念一想,不妥。
  自己现在同情他,为他考虑,日后万一自己倒霉,谁来同情她呢?
  前世落得那样的结局,她记忆犹新。想他得势后不来救她报恩,还和他的表妹双宿双飞……
  哦对了。这辈子,他阙国的那位表妹也还在等着他。
  前世她做皇后,豁达而大度。
  这辈子自然也是如此。
  只要她生了儿子,确定那个阙国表妹不会威胁她的地位,到时候自会成全他们,她冷冷地想。心里方才涌出的对他的所有怜惜之情,登时不翼而飞。
  管他情绪高不高,人累不累。这个月昨晚已经浪费了过去,今晚最后一天,她再不努力,要等下个月了,那时候说不定人都已经在阙国了!
  人一狠,什么事也做得出来。
  方才替他擦背时,为了避免沾湿衣裳,她下虽束着罗裙,但上身只留一件小衣,露着两只胳膊和一截纤腰。
  如此亲近而卖力的贴身服侍,竟也没引来他半点的注意力。
  菩珠从后注视着他的面容,悄悄地松开了手。
  雪白的巾子从她指尖滑开,在水面起伏,犹如一朵慢慢舒展开来的花,吸饱了水,飘荡着,缓缓地自水面下沉而去。
  她舒展玉臂,从后贴着他的脖颈穿过了他坚实的双肩,浸入水中,环在他的胸膛上,双手轻轻抚摩,身子亦跟着贴向了他的肩背,低头张嘴,轻轻地咬在了他因后仰而显得格外凸出的男性的喉结之上。
 
 
第67章 
  和李玄度有点熟了, 加上有过肌肤之亲,菩珠渐渐体味到了他的一些小小的“癖好”,譬如, 喜欢她紧紧地环抱着他的肩背脖颈不放。
  又譬如, 亲吻他的喉结。
  果然, 随着她的动作,李玄度的眼皮子轻轻动了几下。
  菩珠继续, 嘴不停, 手亦是不停, 在水的遮挡之下,缓缓向下, 身子亦跟着双手, 慢慢前倾, 最后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桶壁和他的肩背上。
  水面依然平静,袅袅泛着白烟, 水下却是暗流涌动。李玄度的神色渐渐紧绷, 右手忽然沉入了水中,一把攥住她手,阻止了她的胡作非为, 随即睁眸看向她。
  她面庞绯红,肌肤早被水汽濡湿了,几缕鬓发也贴在了面颊上,一双美眸湿漉漉地看着他。
  “殿下怎的了?不许我这般对你吗?”
  她轻声问他, 语带挑衅。
  李玄度喉结滚动,闭了闭目, 手一拽,菩珠整个人似一只口袋般, 竟从后被他直接拽进了浴桶里。水“哗”的一声溢了出去,流得满地。
  菩珠惊呼一声,但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她被他拉了过去,几乎没什么前奏,在水下很快就被占了。
  他的反应居然这么强烈,菩珠有点意外。
  浴桶里挤了两个人,便狭仄了起来。她被迫只能屈着身子趴在桶壁上,手指紧紧抓着桶壁,免得自己滑下水去淹死了。
  她脑子昏昏沉沉,人也仿佛被抽去了骨,和着荡漾的水波一道飘摇摆动,水波渐渐平静了下去,她却还那样趴着,十指攥着桶壁,攥得指节微微发白,直到听到身后的李玄度长长舒出一口气,慢慢松开自己,突然间清醒了过来。
  她这是怎么了。太蠢了!床都摆好位置了,那么重要的最后一步,怎就忘了哄他回到床上去?
  这岂不是白白辛苦?
  她简直欲哭无泪。
  “殿下——”
  她咬了咬唇,扭头看他,叫了他一声。
  她的声音充满了委屈。这令从激情中退潮的李玄度感到懊丧,并且自责。
  今天他大约真的太累,又或者,是方才这经历太令人热血冲动,他控制不住,竟那么快就结束了。
  她显然很不满意。
  李玄度望着眼前这张带着失落表情的娇面,心里涌出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几分无奈、又几分甜蜜的奇怪的感觉。
  他想满足她,让她高兴。
  没关系,他可以再来的。
  “水冷了,我抱你到床上去——”
  他哑着声道,从水中站了起来,将她的身子也抱了起来,拭去水珠子,回到了那张新移过位置的床上。
  菩珠方才的懊悔和失落之感,很快就消失了。
  她得到了来自于他的补偿。
  看不出来他本事竟那么好。这一次她终于得偿所愿,带着事后的满足和疲倦之感,抱着他,闭目很快睡了过去。
  李玄度睡到深夜,醒了过来。
  她还在沉睡。方才只是在他怀里缩了缩,动了一下。
  他却醒了。
  银炭耐燃,床前的那只火盆子还在静静地烧,火光丝丝地散着热气。
  李玄度闭目,听着来自怀中这女子的呼吸之声。
  他这辈子,享过了这天下最高等的富贵,也经历过这世间普通人不能想象的痛苦。
  富贵宛如烟云,而痛苦却会留下它的烙印。
  一时的那注定只是暂时的欢愉纵欲总会褪去。当身体再度放空之后,留在心底的烙印,才是他人生的永恒的主题。
  从前他非常不愿去想将来,道家那豁达而超脱的关于生死的阐述,也深深地影响到他。
  生何欢死何惧。
  可惜他终究是凡人,修不成心中无物的道。他的母系阙国,始终是他卸不去的牵绊。
  如今,他仿佛又多了一缕羁绊。便是此刻这个卧在他怀中全无心事呼呼大睡的小女郎。
  不管她是如何贸然并不受欢迎地闯入了他的世界,她已做了他的妻,他也占有了她。这是个事实。
  就算养一只宠,也要为它考虑食宿和安乐。
  他名为秦王,地位高贵,人人口称殿下,他能为她做什么?
  有一天,他从容就死,他阙国的母系之人也继续能够安身立命,她呢?将会如何?
  他的皇帝兄长留了她的性命,她转投回到了他侄儿李承煜的怀抱,继续去做她的皇后大梦。
  这大约就是她最好、也最理想的结局。
  她自己应当也是乐意的,李玄度猜测。
  但倘若皇帝不容她这个知道了其阴暗一面的人,太子保护不了她,她将会是何等的下场?
  李玄度见多了杀戮,早就麻木无感,但想到那些血淋淋降临到她这具美丽的身子上,忽觉太过残忍。
  一阵他熟悉的,灼心的郁燥之感,忽然毫无预警地再次涌上他的心头,充满了胸腔,皮肤下渐渐若有针尖在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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