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实验室的代表,她自然在受邀之列。”教授笑了笑,“我想她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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芽芽的青春期虽迟但到,钟意急匆匆赶回去看见院子里一堆打翻的花盆,全是她费心劳神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名贵种,泥土溅得到处都是,被咬破的游泳圈扁塌塌地挂在秋千上。
钟意气得大喊它的名字,罪魁祸首终于浮出水面。
芽芽慢腾腾地从游泳池里钻出来,浑身金毛湿哒哒地贴着,像个穿了紧身衣的胖子,嘴里叼着钟意上周刚买回来的限量高跟鞋,鞋带已经被它咬断了。
钟意扶着墙差点昏迷。
房子在临近售卖之际突然遭殃,钟意想吃人的心都有了。
她把狗拎出来让它举起爪子站着,气急败坏地,像泼妇一样捏着报废的高跟鞋狠狠骂了它一顿。
钟意打了家政电话请人过来打扫。十五盆花直接去世九盆,沙发和地毯被抓得掉皮起毛,从毁灭程度来看只能白送给下家了。
她每往计算器上多摁一个零就瞪狗一眼,芽芽没精打采地往狗窝里一趴,一个下午都拿屁股对着她。
折腾完已经到了傍晚,钟意要出门了。她给芽芽脖子上套了狗链子栓在一楼楼梯,它立刻可怜起来,狗眼睛往外淌水,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地碰瓷。
钟意磨着后槽牙,又把链子取了,把它提溜到二楼厕所。
“我今晚回来要是看见你踏出厕所门半步,”她弯着眼睛笑容温和,“明早我就炖狗肉吃。”
钟意长发一甩出了门,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没有迟到。教授站在门口,见到她时眼里泛起一点笑意,问她狗怎么样了。
钟意作头痛状,表示当妈都没这么操心又气人。说的好像她当过妈似的。
交际对钟意而言轻而易举,她容貌姣好谈吐流利,今天算是异国遇见一堆老乡,一时没忍住就喝得有点多。一圈走下来,钟意感觉有些头脑发晕,揉着太阳穴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待着。
她还没歇上一会儿,便听见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雄性的荷尔蒙气息朝她逼近。
钟意缩了缩脖子,莫名有点紧张的压迫感。
她暗中翻了个白眼,估摸着那人快到了,伸出左手从一旁的吧台上取了一杯香槟,灯光恰好照在中指的钻戒上。
钟意主动转过身,扬起一个疏离的微笑,却在看见来人时将烂熟于心的说辞忘得一干二净。
牧鸿舟站在距离她一米远的地方,眼中神情变幻莫测晦暗不明。
蓝黑色西装布料挺括剪裁得体,衬得他好像又更高了些,也更帅了一些,轮廓深邃,肩宽腿长,即使站在一众西方面孔里也十分显眼。经典格纹领带平整地系着,从肩膀到胸口绣有细细的暗金线图纹,翻领处别了一枚精致的蓝宝石胸针。
看得出来穿衣品味相当不错,但是好像有点骚过头了。这只是一次普通的会面而已,倒也不必搞得这么隆重。
说实话还是露膀子露腿的球服比较适合他。
钟意看见牧鸿舟的那一瞬间以为自己又在做梦,蜷起指尖掐了一下掌心的嫩肉,在短暂的混乱过后,她收起脸上的笑,转身就走。
牧鸿舟立刻追上去,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钟意嘶地抽痛一声,皱眉看着他。
牧鸿舟一颗心也跟着皱成一团,讷讷地松开手,发热的眼眶近乎痴迷地看着她,仿佛要将这错过的三年一并补上,他死死地盯着她,生怕一眨眼人又不见了。
真的是她,钟意。
对视的短短五秒钟像一部压缩的电影,从他们初遇到离别,一千多个日夜陪伴相处的记忆从身体里撕扯出来,浸成连续不断的胶片,每一帧场景都历历在目。
牧鸿舟固执地坚信这部电影没有拍完,他孤零零坐在那里等啊等,终于等到女主角回来的这一天。
他努力做出轻松的姿态,但紧绷的下颚早已将他出卖。喉结紧张地上下咽动,他的声音很轻,生怕吹破了泡沫,他说:“好久不见。”
说完就开始后悔。
俗气老掉牙的开场白。
“这公司你的?”钟意说。
“嗯,前段时间收购的,这家公司在AI开发方面很有实力......”说着感觉好像有点卖弄,钟意不爱听这些,牧鸿舟话头打住,转而道:“你在葛斯教授的实验室吗?”
钟意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他十分做作的胸针和腕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说呢?”
“抱歉......”牧鸿舟下意识道歉又止住,钟意很讨厌他说对不起。他就又着急解释:“我来英国之前不知道你在这里。”
“现在知道了。”钟意咬了咬牙,再度挂上客套的微笑,朝他举起香槟,“牧总不远万里前来我们学院做客,我敬您一杯。”
杯口贴着下唇,她垂下眼睫,像是自言自语般故意说给他听:“喝完了就可以走了吧。”
她小声的咕哝像一颗颗圆润可爱的珍珠弹在牧鸿舟的耳膜上,那一瞬间他几乎喜极而泣。
钟意一点都没有变,从外表到内里,小动作和微表情,说话时自然而然的骄傲,和颜悦色的表情下偷偷嫌弃的吐槽,又娇又坏。
她刚才悄悄朝他翻了个白眼,他看到了。
刚才的场景和三年前重叠起来,牧鸿舟有一种时光倒流的幸福感。钟意还站在原地,这回换作他拔足狂奔。
牧鸿舟的心情刚刚起飞,却在看见钟意手上的戒指时瞬间凝固,而后狠狠地跌了下去。
左手中指。
她订婚了?
牧鸿舟心头蹿起的火刚刚烧旺,从天而降一盆冷水将其瞬间浇灭,冒起惨淡的白雾,嘶嘶地呻|吟。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钟意,眼神焦急而受伤,迫切地需要她一个解释,告诉他这不是真的,戒指是她自己买了戴着玩的,她没有未婚夫......
牧鸿舟呼吸沉重,钻石的光芒变成一把针刺进他的心脏,胸口像漏了气的风箱,抽痛得厉害,但正是这份痛让他意识到钟意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
哪怕现在已经不属于他。
钟意不做解释,反而用戴着戒指的手晃了晃酒杯:“我已经喝了哦,牧总这是不给我面子?”
牧鸿舟端起酒杯一仰而尽。
钟意歪了歪脑袋:“按本国传统,不守信用的人是不是应该自罚三杯?”
牧鸿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从旁边吧台拿酒,喝完一杯放回去拿下一杯,连续三杯白兰地在一分钟之内进了他的肚子。
一缕琥珀色的酒液从嘴角溢出,流经他上下起伏的喉结,最终没入衣领,将他的领口微微浸湿一点。
“什么时候的事?”
牧鸿舟把第三个空掉的酒杯扔回吧台,带着几分放纵的醉意上前再度抓起钟意的手腕,像看着什么脏东西一样死死地盯着那颗穷酸老土的破戒指,血色慢慢从眼底涌上来,声音嘶哑:“他是谁?”
“和你有关系?”钟意的眼神略带警告,“反正不是你。”
“什么时候的事?”牧鸿舟仍旧抓着她不放手,自虐一般地又问了一遍,“什么时候订的婚?”
“快三年了,关系和睦感情稳定。”钟意有点心虚地偏过头躲避他的眼神。
这戒指粗糙得经不起细看,牧鸿舟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看出猫腻来。
牧鸿舟半低着头,半天没说话。
钟意在沉默的尴尬气氛中回过头看他,他竟然哭了。
一米九的成年男人,西装笔挺身家百亿,红着眼睛低着头,因为她一句谎言哭得肩背抖动,泣不成声。
温热咸苦的液体滴落在她的手指,几乎要将那颗小小的钻石烫化。
天呐。钟意心想,天呐,这个傻子啊。
她怎么也没料到牧鸿舟竟然会信以为真,还大庭广众地哭了,搞得好像她怎么欺负他了一样。
“你......”
好在牧鸿舟还算要脸,哭了一会儿就没哭了。钟意拿了纸巾给他,他接过去却抓在手里,看她的眼睛还是红的,竭力克制住声线的哽咽,问她:“他......对你好吗?”
“好。”钟意闭了闭眼,参考隔壁伯朗太太和她丈夫的相处模式,一句一句现场编给牧鸿舟听。
牧鸿舟眼底黯然,身体轻晃,钟意说的甜蜜日常于他而言无异于诛心,再多一句,他可能就要倒下了。
钟意也编不下去了,扔下一句“我去洗手间”,就此遁走。
经过走廊转角时她忍不住扭头看了牧鸿舟一眼。他还站在那里,保持着半低头的沉默站姿,手里的纸巾几乎被攥出了汗。
钟意看了一会儿,吸了吸突然有些发堵的鼻子,走了。
晚上十点左右,持续了近四个小时的交流宴会告一段落,大家从会场出来,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势还不小。
钟意打开包翻找,没找着伞,她今天换了个包,出门的时候太急,连必备的工具都忘了,一时有些懊恼,走回屋檐下打开叫车软件。
可是这里本就是郊区,又这样晚,等了几分钟附近都没有搜到一辆车。
钟意还记挂家里那位祖宗,决定不管了,冒雨冲回去。
她走出去,举起包盖住头顶,刚要下台阶,头上忽然多了把伞,伴随而来的是身旁那人熟悉的压迫感。
既然做了就要做绝,拉拉扯扯的算怎么回事。钟意没有看他,咬着牙冲了出去。
在迈下某个台阶时,高跟鞋不甚踩到滑腻的青苔,她失去平衡向后仰倒。眼看着脑袋就要开花,这时身后出现一双大手托住了她。
钟意被牧鸿舟像抱小孩一样,托着屁股掐着腰地抱下台阶,到了平地时脑袋还是空白的。
她刚刚都已经做好脑袋上缝八针的准备了。
就在她红着脸开始挣扎着要下来的时候,牧鸿舟先放开了她。
“让我送你回家吧。”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来,几乎是低声下气地求她接受他的帮助。
牧鸿舟的左肩和一部分发梢落在伞外,淋了雨,精心打理的发型塌了大半,领口的胸针也被遮蔽得暗淡无光。
阴冷的雨水夹着风吹打在钟意的手臂和小腿,牧鸿舟见她搓着胳膊,下意识想把她搂在怀里,手伸到一半又顿住,最后尴尬地收回来。
钟意没什么表情地抬头看了看完全将她罩住的黑色伞面,几乎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万一遇见坏人怎么办?这里可不是市中心。”牧鸿舟循循善诱。
“谢谢。”她短暂地与牧鸿舟礼节性微笑对视,说完后转过头看着前方,又恢复了平静冷淡的神色。
其实牧鸿舟今天这一番举动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喜欢她。
那又怎么样呢。
以前牧鸿舟也喜欢她,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但钟意能感觉得到,所以她才一次又一次地拉下老脸去勾他去撩他,图的不就是这只死木头早点开窍吗,不然她吃饱了撑的白给人倒贴?
钟意点头应允,牧鸿舟仿佛被寒夜里的一束暖光照拂,他这副欣喜若狂的样子要是被旁人看去,肯定吓掉一堆下巴。
“牧鸿舟,”钟意看着他问,“你在追我吗?”
牧鸿舟脸上一阵红白交错,垂着眼,视线在她手上一扫而过,声音和睫毛一样轻细颤抖:
“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作者有话要说: 钟意: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
牧鸿舟:泪,射了出来.jpg
第30章 ...
“牧总这就不太绅士了哦, ”钟意轻轻转着戒指,“公然撬墙角?”
牧鸿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明明一点都不想听到有关钟意订婚的事,却还是忍不住问, 她和那个男人是怎么认识的;在她缺乏安全感的时候对方是否给予了足够的关怀;他是英国人吗, 钟意会为了他留在英国吗?
每问一个问题,牧鸿舟就悄悄拿来和以前的他们比对。尽管钟意把她的现任夸赞得天上有地上无,但牧鸿舟并没有在她脸上看到幸福的光芒。当她说到晚安吻时,嘴角弯起一个很大的弧度, 但眼中没有温度。
以前钟意哪怕和他牵手一起走在大街上都很开心,眼中的炙热像一座永不眠休的火山。表情很生动,和其他人介绍起自己的男朋友时简单直接, 从不会也不屑于用花哨的语言去包装这段关系,只说这是我男朋友,我们很相爱, 其余的任由他们揣测解读,她毫不在乎。
所以, 牧鸿舟认为钟意没有她说的那么爱那个男人。
而那个男人更加配不上钟意, 连订婚戒指都这样寒酸。
他恶毒地臆想这段在他看来貌合神离的恋爱关系, 阿Q式地自我满足。
“谢谢,我家到了。”钟意在一栋漂亮的小洋房前站定, 抬头看了牧鸿舟一眼, 示意他可以走了。
其实牧鸿舟有车可以开过来, 但是路上花费的时间会减少很多。他们从酒店走到钟意的家里耗时四十分钟, 牧鸿舟裤膝以下包括皮鞋已经全部湿透,他仍然觉得时间太短了,心中抱怨,为什么不能再多一英里呢。
“我, 送你进院子吧。”从院子到门口还有一段露天的距离,他们还可以多出三十秒的时间。
“不用,我直接跑进去就行了。”
这人得寸进尺,到了小区又说送到家门口,到了家门口还想进院子,钟意十分怀疑要是让牧鸿舟踏进了院子,待会儿他连上去喝杯茶这种鬼话也说得出来。
这家伙以前的脸皮要有现在十分之一厚,他们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吧?
牧鸿舟稍微抬高一点雨伞,看着前方涩然开口:“......他在等你吗?”
“什么?”钟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家里二楼卧室的灯正亮着,窗帘后面晃着一个人影。
她心里一惊,怎么会有个人,怕不是遭贼了?
牧鸿舟正黯然悲戚着,却见钟意突然脸色大变,抛下他,直接冒着雨跑进了院子。
她在秋千架旁边捞起一把高尔夫球棍,踢掉高跟鞋,打开门冲了进去。背影气势汹汹,仿佛要去决斗。
打架?她那个小身板,拎个花棍子能打得过谁?
牧鸿舟看了一眼楼上和她的反应,大概猜出来是个什么情况了,连忙跟了上去。
进了个贼总比进了个野男人好。他悄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