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不防,差点被甩出去,却也不恼,撩了撩头发似笑非笑地撇了他一眼,“没干什么啊,找你玩嘛。”
自然而然地贴着他坐着,猫一样的眼睛眨动一下,清澈又迷离,像是能把人吸进去,她红润的嘴巴一张一合,“牧鸿舟,是叫这个名字吧?”
他侧过脸,“嗯。”
“哪个鸿?哪个舟?”她明知故问,双手捧脸,支着下巴歪了歪脑袋,“写我看看。”
“没笔。”
她点点头没说什么,拿出手机,解屏时勾了他一眼,“偷看我密码啊?”
横遭一道没来由的指控,牧鸿舟莫名其妙地转头,拧着的眉毛在看见她手机的一瞬间凝固,表情僵滞。
他高中时申请资助表上的照片被她拿来当屏保。
牧鸿舟如坐针毡,他感觉到前所未有地难堪。她却笑出一排洁白小巧的牙齿,
“你怎么得罪人家摄影师啦?把你拍得丑死了。”
牧鸿舟在为他们之间的阶级落差感到自卑,她却扯着他的领口凑到他面前,举起手机状似很认真地比对一番,咬着下唇故作沉思,忽然又笑起来,
“还行,也不丑。”
牧鸿舟被她这一笑迷了眼,忘了他刚才本来想说什么,直到她把一张纸摊开,看见顶部居中“恋爱合约”四个大字,他的脑袋彻底变成一片浆糊。
“人也见了,天也聊了,”
她给钢笔吸满了墨,掰开他的手放进去,细嫩手指柔若无骨地贴着他,“可以做我男朋友了吧?”
她的声音像钢笔尖一样湿凉,软中带硬,笔尖悬在空中,如果不书写,就要很快滴落在他的白衬衫上,把他弄脏,总之势必要用一种方法标记他。
他喉咙艰难的吞咽,“我不认识你。”
“不认识吗?”
她像是很不相信地,接连发问,“真的不认识吗?做梦也没有梦到过我么?”
诚然,她长了一张所有男生梦中情人的脸。
牧鸿舟神色微赧地摇头。
“这样啊......”她的手落在桌上,修长的手指像弹钢琴一样轻点着桌面,“好吧,也不能怪你。”
钟连海闷声发了半辈子横财,毕竟良心未泯,偶尔也大张旗鼓做一回善事。
钟意青春少艾,正是粘人的时候,嘴里叼根棒棒糖,黑色漆皮鞋踢踢哒哒,百褶裙飘飘荡荡地去爸爸公司玩。
那是他们抽象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来自天南地北的悲惨经历被压缩数字化,并列排在一张二十英寸的电脑屏幕上,几百张照片摆在一起,密密麻麻宛如砌墙。
钟意随意轻瞥,与其中一张对上视线。
的确出众。
少年的五官带着天然的野性气派,并不粗犷,反而相当精致,金雕玉啄地砌在轮廓分明的脸上。
他在镜头前没有悲伤自悯也没有紧张卑微,深邃的眉眼浅澈的表情,那种冷冷淡淡的自矜和蛰伏在骨的傲气将他从千篇一律的蓝白底中摘出来,是壁也是璧。
繁华都市烟花调太重,少年眉目如擂,倏然叩响了钟意心里那枚鼓。
她把项目负责人叫过来,将他家庭背景,学业成绩乃至课余爱好都仔细盘问一番,嘴里叼着的棒棒糖在负责人耐心细致的讲述中渐渐索然无味。
牧鸿舟。
舌尖在草莓味的上颚滑了一圈,钟意敛去眼中幽沉,指着他的档案转头,扬唇笑得明媚,
“爸爸,我要他。”
此时他还不认识她,她尚未明白一见钟情意味着什么,命运已经悄然布局,棋子纵横落下,交错的轨迹划下他们的名字。
三年后,钟意海外留学归来,牧鸿舟考入最高学府,他们在同一座城市真正相遇。
她半开玩笑地写下那张恋爱协议,却在见到真人的瞬间抛却那些捉弄的心思,合约的成分变得很纯粹,一颗真心被淘洗出来——她真的想和他谈恋爱。
钟意美且自知,天生会勾人。那时牧鸿舟才多大?将将十八岁的年纪,紧绷绷的心还没落回肚里又被钓起来,她漫不经心理所当然地收线,“该做我男朋友了吧?”
钢笔尖的墨水积攒到极限,豆大的一滴掉在他的衣服上,终于还是把白衬衫染脏,晕出一圈黑色哑光的湿印子。
一滴墨水而已,她却大惊小怪地啊了一声,跑到办公桌边,脚步纤细灵巧,牧鸿舟当时看着她,心想她的骨头是什么做的?又长又细,一步一步像踩在莲花上。
钟意捏着一包湿纸巾急匆匆地跑回来了,抽出一张,捏起他的衣服下摆帮他擦干净那点墨迹。
她张扬妩媚的眉眼垂下去,牧鸿舟看见她专注的侧脸,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静谧的阴影,樱红的嘴唇抿成一线,脸颊鼓起来一点,突然变得很乖。
她垂着眼睛,“盯着我看干嘛,我这么好看?”
他的气息被打乱,手上黏了一层很薄的汗,指间的钢笔变得滑腻起来,几乎握不住。又听见她说,
“别看了,签字。”
她表现得太过坦荡自然,而他急需一个出口逃离当下的窘迫,等签完字时才恍然回神,惊觉自己上了当。
钟意抬起头,原来她一直抿着嘴在笑,凑上来亲了他一下,得逞的眼神,“男朋友真听话。”
温软的触感还停留在脸上,牧鸿舟有如触电般弹开,满脸写着震惊。
钟意的湿巾一滑,一个黑点搓开成一大滩,越擦越脏,这下是洗也洗不干净了。
进来时好好的一件衣服现在又是开线又是污渍,和他本人一样狼狈。
她抱歉地哎呀一声,“我叫人送一件新的上来。”
不等他推辞,专线电话已经打出去了,转眼就有人送衣服来,要不是他穿着小了一点,牧鸿舟简直怀疑连衣服也是她故意事先安排好的。
“你怎么这么高?”她着实觉得惊讶,绕着他前后转了一圈,踮起脚给他理了理领口,“好啦好啦,别再长高了,听见没有?”
牧鸿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没有说话,心情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兵荒马乱的十八岁,他头一次见到感激已久的恩人,头一次被人牵着鼻子走,头一次恋爱。
恋爱。
这也叫恋爱吗?
牧鸿舟看着茶几上的合约,心脏跳得飞快,有种即将失明的眩晕感,同时无聊的自尊心发作,觉得它太掉价,可又似乎是他太廉价。
钟意两指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对光欣赏一番,对新晋男友的漂亮书写表示肯定。
凑近了些,脸贴在纸上,取下来时白纸黑字的左下角赫然多了一枚鲜红的唇印。
她笑眯眯地把盖好章的合约还给他,“记得收好,弄丢了我要罚你。”
其实后来直到现在,这么多年,钟意给他最大的惩罚也不过就是拉黑而已。
但仅这一个惩罚,就让他把所有可笑的自尊都抛掉,低下头颅,小意,请你,求你,不要分手,不要不理我。
很多人一见钟情而不自知,他应当相信这件事。
第53章 番外七(大修) ...
“你啊, ”钟意轻笑着拍拍他的脸,“要从你嘴里撬出点实话来,费我多少力气。”
牧鸿舟从没觉得自己笨过, 但在钟意面前, 他承认自己是一个迟钝的笨蛋,一个幸福的傻子。
早已步入婚姻殿堂的他们在今天对初恋这件事情追本溯源,原来心动来得比他们自以为的还要更早。
他们在海边将灵魂连同身体一并打开,彼此交融。钟意的手臂勾着牧鸿舟的脖子, 舌尖刚伸出来一点就被他吸进嘴里,嘴贴着嘴,舌头缠在一起像是要化开, 他们滚了一身的细沙,唇舌搅动的水声充斥着耳廓。
钟意整个人都热得要烧起来,两颊红透了, 苹果一样挂在枝头,被牧鸿舟贪婪地咬了又咬。他钳着她的侧腰, 一边往上一边往下, 吻从额头流连到下巴, 舔着她的脖子吸。
海风吸进肺里有一种沉醉的感觉,时不时有浪花的细末溅在身上, 像一滴水掉进油锅, 神经末梢反应很激烈, 她在不断爆发的愉悦中哭得几乎失明, 强悍炽烈的情爱不断引她堕落,她看起来那么可怜,叫得又那么快乐。
大开大合的颠簸让钟意浑身发抖,她眼里蓄着的那汪春水相识永远流不完, 视线模糊,透过氤氲的空气似乎看见海面的倒影,明月晃重山,真漂亮啊。
晚风吹得海面粼粼起波,沙滩拂拂作响,盛大的月光照下来,皎白典雅,他们好像又结了一次婚。
“牧鸿舟。”她还在细细地喘。
牧鸿舟把她圈进怀里,说话时温暖宽阔的胸膛轻轻振动,“嗯?”
“如果我当年没有资助你......我是说,如果我们以平等的地位认识对方,你还会不喜欢我吗?”
牧鸿舟没有应声。
钟意有些恼,撇着嘴,往旁边刚一挪动就被他箍着腰抱回来,他的声带贴着她后颈颤动,
“我没有不喜欢你......从一开始就没有不喜欢。”
她的嘴角一点一点扬起来,“嗯。”
钟意白瘦的手臂软软地抱着牧鸿舟的肩膀,像平常一样被他圈进怀里。他们黏着满身的沙子,却像刚刚沐浴完出来,清爽干净,做的梦都是香的。
这天晚上的海风吹进钟意的梦里,把时光吹回鲜亮青葱的高中时代,她的父亲富可敌国,外公身体健康,那时的钟意青春无敌,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
她叼着棒棒糖坐在篮球场的看台上,晃悠着两条腿低头玩手机,一瓶依云歪倒在她脚边。
周围时不时有热闹的欢呼声爆发出来,但她戴着耳机,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来看这场球赛只不过是为了还一个人情。
她偷偷跑去邻市旅游差点被老爸发现,陆渐屿替她兜着了,条件是她要来看他打球赛。
为这场篮球赛,陆渐屿做足了准备,哪成想半路杀出来一个牧鸿舟。
中场休息的哨声响起,陆渐屿擦着汗跑过来,她摘了耳机,配合地夸奖他打得很好。
“有什么好的,三班的请了个外援,”他把毛巾重重的扔在座位上,有些懊恼,骂了声靠,“竟然是个高一的愣头青。”
没有耳机的阻隔,周围炸开了锅一样不断尖叫重复的名字传进钟意的耳朵里。
“牧鸿舟!”
“噢噢噢高一的学弟诶,那么高!”
“牧神加油!”
“八号队员牧鸿舟我可以哈哈哈哈——”
魔音穿脑。
钟意的耳膜被刺得生疼,沉着脸翻了个白眼,又把耳机戴上了。
对面观众席上甚至拉了个横幅——“预祝高一一班牧鸿舟同学勇夺校联赛冠军”。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差点把嘴里的棒棒糖给摔到地上。校赛才刚开始就敢未卜先知了,大放厥词,也不怕一口毒奶。
陆渐屿语气发酸,“新转学来的,吊着张小白脸到处招惹女生,男狐狸精。”
他见钟意一直盯着那张横幅看,顿时大为光火,倏地站起来,抱着篮球朝下面那排中场休息的三班队员喊话,
“那个新来的外援!对对就是你,八号,牧鸿舟。能不能让你后援团把横幅收了?海选赛挂什么冠军呢?”
他说着,把篮球朝那边掷过去。刚才被他隔空喊话的八号外援队员仿佛后背长了眼睛,长臂一伸,单手把球接住了,另一只手捏着毛巾擦汗,眸色冷淡地回头。
钟意与他四目相对。
两人隔得不算太远,她很清晰地看见他的脸。
牧鸿舟只往这边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在他转回去的一瞬间,钟意嘴里的棒棒糖啪地摔在地上。她低头看着那根纸棒上的红色小球,草莓味是什么味道来着?
舌尖绕着牙龈舔了一圈,糟糕,好像不记得了。
牧鸿舟一己之力带飞全队,大获全胜后低调离场,却被人堵在出口。
钟意靠在墙上,伸手挡住他的去路,视线不偏不倚地全部落在他身上,直白到几乎成为实体,手里举着的依云晃了晃,一双漂亮的笑眼也跟着晃了晃。
“谢谢,不用了,我有水。”他礼貌婉拒。
“哦?是吗,你的水呢?”
她凑上来,几乎贴着他的脖子在嗅,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勾着唇角又问了一遍,“嗯?水呢?”
她身上的香味弥散在牧鸿舟的鼻尖,他悄悄红了耳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怎么,怕我啊?”她笑起来,恣意又潋滟,直起腰,仰头看着他,“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钟意。”
他当然知道她叫钟意,在他转校第一天,还不认识周围的同学就已经听说了钟意的传言,公认的校花,拿着优等生的成绩单到处撒野,长着一张高岭之花的脸,现在却跑到小巷子里堵人。
“我叫牧鸿舟。”他说。
“牧鸿舟。”她把三个字放在嘴里细细咀嚼一番,手里那瓶水还抵在他的胸口,“好名字。”
钟意大有不接这瓶水就不让你走的架势,牧鸿舟只好接了,打开喝了一口,说,“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吗?”
她点头,打了个响指,“你欠我一瓶水,下次记得请我吃饭。”
牧鸿舟错愕地立在原地,她朝他眨眨眼,蝴蝶一样飞走了。
牧鸿舟不想拖,当天晚上就把那顿饭请回来了。在学校出去右拐的美食街,靠近路口的地方有一个卖云吞的馆子,每逢营业,香味能飘出二里多地。
钟意点了一大碗,但吃得很少,几乎没怎么动。她放下筷子和他解释,“好吃的好吃的,只是我只能吃掉这么多啦。”
“那你还点大碗。”
她伸了个懒腰,细白的颈子拉长伸直,胸前充分发育的曲线像六十度的鸡尾酒一样高调亮眼地勾出来,没有胆量喝这杯酒的人,连看都不好意思多看一眼。
她单手撑在桌上,支着下巴对他笑,“你请我吃饭,我当然要尽全力捧场嘛。”
无论怎样她都非常有道理,牧鸿舟说不过她,只好败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