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华甄放下手,问一句:“还有什么事?”
平福是个憋不住话的,张口就说:“世子,您别嫌小的嚼舌根,小的也是不小心听郑府下人说的,郑将军虎背熊腰,偏好娇小柔弱的女子,整个京城都知道,谁都不敢让他瞧见自家才出落的女儿。这位郑沐郑小姐据说不是他亲生,但颇得郑大人宠爱,和他一起同吃同住两年,郑府没几个敢外传。您说都这样了,哪还是个清白女子?”
郑邗有一个二弟,小他十岁,在京城任职。膝下两个庶女,一个远嫁兖州,另一个刚满十八,就叫郑沐,十六岁才从庄子接回来,在外有雅名,舍不得外嫁,一直留在府中。
钟华甄立在门廊下,她转头看着他,淡声开口:“妄议朝廷命官,重者死罪,若是以后传出去,你的性命,我也保不住。”
京城的水很浑很浊,诸府私事隐蔽,聪明人都知道什么叫一耳进一耳出。
平福急急摇头,保证自己没和别人说过。
“这月月钱罚了,小惩大诫,勿要再道听旁说,以免殃及性命,”钟华甄要走的时候又顿了步子,从袖中拿出玉佩交与他,“把这个拿给南夫人,不要让母亲发现。”
长公主不会喜欢看到她身上有这种东西。
平福老实惯了,他手上的灯笼随风晃动,抬手用袖擦脸上紧张出的汗,接过玉佩放进怀中回:“小的知道。”
……
长公主仓促之下让钟华甄做这世子之位,为了瞒过众人,自然早早考虑过婚事。
身份太低惹人怀疑,门当户对更加不适,都不行。思来想去,便说全看钟华甄自己的想法,不会强求。
佛堂设在长公主偏院,香火的素烟浅淡,正前立威严的佛像,铜制缠枝莲纹路烛台上红烛亮光昏昏暗暗,帷幔挂起,底下蒲团干净。
钟华甄跪在蒲团上合手而拜,燃香轻轻插入香炉,白净脸蛋被淡淡的烛光映照,细眉长睫。她样貌俏,瘦腰一搦。
长公主站在她旁边,缟衣簪发,手有一串光滑念珠,她看着钟华甄精致侧脸,开口道:“甄儿,平福应该同你说了。”
钟华甄起身,点头:“说了。”
“京郊灰尘仆仆,今天风也大,”长公主道,“我让人提前为你备水沐浴。”
钟华甄手一顿,“劳母亲费心。”
“郑吴氏说郑沐大你三岁,体贴入微,你身子差,若是有缘,正好可以照料你身子,”长公主让她一同回正屋,“我虽不理京中事,但也知大司马家乱成什么样,郑吴氏胆子没那么大,突然造访,怕是郑家有异动。”
钟华甄跟在她身旁,道:“钟家因我缘故追随东宫,便是有姻亲也改变不了,太子不会让郑家的人嫁进钟家,再说女儿家名声要紧,他们若是被拒,反倒落得下乘,不像大司马风格。应该是有人私自做的主,我想以后应当不会再有人来,母亲不用多虑。”
皇帝正值壮年,虽无明君手段,但也算勤政亲民,无论底下再怎么暗涌起伏,也没人会当天下诸人造乱,师出无名,只会留下千古骂名。
郑邗是大司马嫡长子,从小就是京城的纨绔,二十多开始位高掌权,无法无天,打死人无罪,强抢民女,结果以前招惹过太子,被太子当玩乐戏玩几天,自此夹着尾巴做人消停几年。
他从前时常关注她,看她的眼神总有隐藏不住的惊艳。今年年初的时候钟华甄还见过他一次,他还是以前的老样子。
钟华甄不会赌自己的运气,小心提防,当年他招惹上太子,也有她的缘故。
长公主的里屋宽大,备有半人高的紫檀木浴桶,用嵌玉长屏围住,檀色帷幔落下。
钟华甄在这喝了碗暖身子的鸡汤,看纱灯明明灭灭。婢女轻轻拿开纱罩,用铜针挑开灯芯后,退了下去,屋里只留个罗嬷嬷伺候。
她轻轻放下手中白勺,起身走进屏风,罗嬷嬷随她进去,给她宽衣。
罗嬷嬷是长公主的乳母,慈眉善目,手脚利索,看着钟华甄长到大。钟华甄的绣云纹青衫搭在一旁,她身形纤柔,身子也发肉得快,抹胸把胸前白白的软团勒出红痕,罗嬷嬷瞧着就心疼极了。
“世子可是累坏了?背上都有一片红,今晚睡觉别穿太多衣服,”她心疼解开束胸,“您是有福气的,几月未见身子又长了些。”
钟华甄满头青丝如瀑般,垂在孱弱的细肩,遮住胸口的饱满,细眉像画出来般,眉目间含女子风情,她摇头轻道:“年纪到了,日后会好些。”
罗嬷嬷是过来人,自知这日子还很长,要是再过几年,就藏不住了。
长公主坐在红木圆桌旁,轻抿茶水,听屏风内水波声澹澹,有娇娇的一声吸气,听起来很是舒服。
她慢慢放下茶杯。
罗嬷嬷从屏风绕出来一趟,同长公主摇头。
楠木灯架的灯光朦朦胧胧,浴桶中热水氤氲,她藕白双臂趴在浴桶边,瓢匜放在木桶边。
钟华甄指尖轻轻拨弄平静的水面,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她已经十五岁,也算到了芳心萌动的年纪。
长公主知道她和李煦两个关系甚密,一直怕她年纪小慕上李煦,瞒着人在外做出不知礼数的事,私下试探过几次。
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不会疼人,女人在这方面总归要吃亏些,如果做了那种事,身子总会留下痕迹。
长公主若是早些个月回来,或许会发现异常,但现在痕迹已经散了,唯独留下的一个证据,现在还在钟华甄肚子里。
她的肩膀一凉,钟华甄抬起头。
长公主手搭她肩,站在一旁,轻问:“甄儿,可怨母亲?”
钟华甄卷长睫毛落下滴水,疑道:“我怎么会怨母亲?”
她叹口气:“你自幼聪敏,比母亲还要懂得轻重,所以我也从不管你太过。陛下金口玉言,我不能阻止,但我还是想多提一句,男女有别,不要李煦太亲密。”
“太子时常惹是生非,我光是应付就精疲力尽,没可能对他有意思,”钟华甄无奈,“母亲不用担心。”
她知道长公主十分讨厌李煦,能不见他便绝对不见,即便钟家与他一体,长公主心底也巴不得他早死,连带张家一家灭族。
如此一来,钟华甄更不敢同她说那晚的事。
第6章
钟华甄在京城很出名,她那张脸但凡见过的人都不会忘记。好她色的人不少,男女都有,大司马长子郑将军是其一。
但威平候在民间声望极高,钟华甄是侯府世子,得太子相护,就算身体再弱,也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
章台路一带多勾栏妓坊,郑将军郑邗便是常客之一,这是郑家的地盘,未破身的女子都得先来他这走一趟。
妨妨是近期才被推出来的妓子,十七岁出头,被郑邗看上,专门伺候他。
夜晚妓坊正是热闹,她华服金簪,红唇艳丽,细手提灯笼随侍卫往僻静处走,行至坊间深院,侍卫推门请她进去。
妨妨一进去就被满身酒气的男人抱上床,她惊呼一声,手上灯笼摔在地上,瞬间灭了光。
这屋子是专门留给郑邗的,平日只有晚上点灯。他背同虎般宽厚,熊腰粗壮,对女人颇有手段,三两下就把身下妨妨弄得春情泛滥,口脂全被他吃进腹去。
她哎呦了下,直呼将军慢些,有事要说。
郑邗声音粗犷,胡子拉碴:“将军一天没来见你,学会拿乔了?”
他没给人说话的机会,撕扯衣服丢出去,郑邗几天没碰女人,弄得妨妨咿呀叫唤。
房内吱呀作响,侍卫武没有表情,如木头冷硬的脸色没有变化。过了好半晌后,女人的叫唤声才停下,有人下去让龟公备水。
郑邗发泄舒坦,靠着床懒洋洋问:“有什么事?我明早还得找父亲,今晚不歇这。”
妨妨无力趴在他身上,娇嗔道:“将军总这般威猛,天底下哪有女子受得了?害我差点把正事都忘了,楼妈妈差人说礼部冯侍郎带了侍卫来找您要女儿 ,您要不要见?”
冯侍郎是三皇子的亲舅舅,前几天女儿去寺庙,半路被劫匪抢了,派出去的官兵至今没查到人影,许多人都猜凶多吉少。
“不见,”他打个哈欠,“他女儿消失了,与我何关?”
妨妨娇声道:“将军,楼妈妈说冯侍郎来者不善,我这两天听人议论,说是您派的人去劫冯小姐,还有人从您府上见过她,冯小姐姿色好,冯侍郎也最要面子,怕是会硬着头皮同您杠上,他是三皇子唯一的亲舅舅,听说三皇子可敬重了,您千万不要招惹三皇子。”
“他没有证据,不过狗吠,三皇子要想与郑家作对,总得先掂量自己的分量,能被劫匪劫走,也是怪他们冯家看人不利,”郑邗拍她的背,眯了眯眼,“倒可惜钟家那位世子,他从不一人外出,次次都有太子在旁,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虽是个正经男子,也不过才十五,但瞧那肌理眉眼中的风情,日后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
他说话粗鄙,满脸胡须,犹如山野乡夫,脑中想起前几月见到钟华甄那张比女人还美的脸,又觉心都痒了。
郑邗今早上出城时遇见太子马车,里面有钟华甄,他实在没忍住,差人回府让夫人带着女儿去侯府提亲事。
若是成了,等到归宁之日,钟世子身边定不会有太子,不成他也能得个理由约见小友。
妨妨察觉到他的兴致,吃吃笑道:“听闻钟世子与太子关系极好,太子本就和您过不去,您可别把皇子们都……”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脸色大变的郑邗踹下了床,捂着肚子疼得吐了几口血,妨妨不知道自己哪说错话了,满脸赫色,忙忙跪地求饶。
天色漆黑,冷风呼呼刮过,吹落枝杈间的黄叶。
“狗奴才,”郑邗坐了起来,朝外道,“拖出去交给楼妈妈,以后不用再过来。”
妨妨吓得爬到他跟前,“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他一脚踹开眼前的妓子,起身去倒杯茶吃,侍卫则进来把衣衫不整的妨妨拖了下去,动作熟练。
郑邗被太子戏乐的事京城不少人都知道,他不许任何人提,别人面上不敢说,私下骂他老瘪种。
大司马只有他一个儿子,所谓二弟是从旁家过继而来,就算他再不成器,郑家的一切也是他的。但太子得朝中文臣相护,又有威平侯府支持,私底下还有兵符调用,得罪他不是上策,只得伏低做小。
郑邗一个月多前才被心情不好的太子折腾过,这妓子话一提起,顿时让他心中升起燥火,他一口饮尽茶水,把手中杯子狠狠掷地。
不过是投得好胎的黄口小儿,迟早一日要他千倍奉还。
郑邗心中不爽快,在这地方停留的心思都没了,提好裤子走出门。
他没想到自己才出院子就遇到了刺客,两个龟公打扮的人突然目露凶光,喊了句还我家小姐后,提剑而上。
一群侍卫立即拔刀而向,刀剑声凛然碰撞。
“留活口。”郑邗冷笑一声,站在原地系衣带。
他仇人太多,身边的随行侍卫武功皆是一等一,暗地里还有暗探。
这两个不入流的刺客短短一会儿就被在场侍卫拿下,郑邗披衣走过去,一脚踹在其中一人脸上,蛮力踹掉了别人一颗牙,满嘴血。
“冯侍郎吃了熊心豹子胆,”他把鞋穿好,“别人都道冯小姐是被人劫走的,本将军倒觉是私奔去了,冯家家风不当,竟教出这等女儿家。”
“呸,淫贼,若是不放小姐,你绝对没命走出这间妓坊,”刺客恨道,“老爷是三皇子亲舅舅,三皇子必定饶不了你。”
阁楼上的灯笼随风而晃,微暗的灯光映出凶狠的脸庞。
郑邗不当他的威胁当回事,嗤笑道:“冯侍郎只派你们前来,未免太小看本将军,人在我这里他又能奈我何?三皇子可比冯侍郎识时务,学得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日本将军便上奏折参冯侍郎冤枉好人,蓄意谋杀,看三皇子是护他,还是站在本将军这边。”
这两个刺客使劲挣扎,口中大骂,郑邗不耐烦抬手,旁边黑衣侍卫刀起刀落,两颗人头落在地上,四周安静下来。
“冯侍郎派人污蔑刺杀朝廷命官,大逆不道,”郑邗把人头狠狠踢开,说了句晦气,“把人送去衙门。”
这种事对郑邗来说如同家常便饭,不值一提。
他不知道他的暗探因为这两个小小的刺客露了一丝行踪,漆黑的夜色中反射出一点刺骨寒光,一把长弓拉开,利箭慢慢瞄准他。
有暗探察觉到不对劲,大喊一句将军小心。郑邗立即有所反应,但为时已晚,箭划破黑夜,直穿入他胸膛。
……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郑邗被人行刺的事传遍了整个京城,小厮和婢女都在私下议论。
钟华甄听到消息时正在喝燕窝粥,她身上穿的丝质单衣舒适贴身,披在身上的外衫遮住隐隐若现的身形。
平福刚从外面打听消息跑回府,他抬手擦汗,隔着垂下的帷幔跟她说这件事。
郑邗在妓坊与冯侍郎闹起争端,遭箭袭遇刺,因失血过多,已经昏迷整整一夜,正用一株千年人参吊命。上早朝时皇帝勃然大怒,直呼冯侍郎目无王法,事情涉及皇子外家,当即下令让刑部彻查此案。
“真的?”她惊讶了一下。
平福跑出一身的汗,道:“是真的,妓坊那边都封路了。听说是冯侍郎对郑将军怀恨在心,先派两个人去引出郑将军侍卫,又派人在暗中设伏,趁郑将军出门时以利箭射出,连暗探都没来得及拦。”
钟华甄想了想,“大司马府上作何反应?”
平福也是刚刚才打听到这消息,道:“大司马倒没见什么反应,但他早朝没去,听说晕厥过一次,郑将军现在还在妓坊,箭伤得太过巧妙,就差那么一点人就彻底没了,没有大夫敢随意移动他。郑将军的二弟听了纷争原因,拍桌大怒,为洗郑将军冤屈,让京兆尹大人搜了府邸,大司马没拦着,可府内并没有发现冯小姐,冯侍郎和一众家仆也已经下了狱。”
大司马已过花甲之年,是两朝元老,武状元出身,最疼郑邗这个大儿子,就算恨其不争气,给郑邗身边挑选的侍卫也个个都不是吃素的。
能伤及他性命的人,箭术高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