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一顿,心突然咯噔了一下,想起远在东顷山的小七。张相既然能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人都查得清清楚楚,那小七的存在,他或许也已经知道。
南夫人没钟华甄有主见,问:“世子是想应他?”
钟华甄长发垂至细腰间,她把南夫人手中的信拿回来看一遍,看到最后一个的七字时,突然道:“是我想得少了。”
小七还小,长公主并不想泄露他的存在,只称他是从别人那里抱来解闷的,张相都能把她出生的接生婆查个明白,没道理会忽略一个孩子。
南夫人整个人都懵的,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道:“世子要是去,千万不能一个人去,叫上太子殿下……即便不叫他,叫上别的大臣也好!”
……
钟府回了张家拜帖,说两天后的下午过去,那天正是休沐,会有不少官员过去。不管事情如何,钟华甄必须得去一趟相府,她心有分寸,不想一个人前去冒险,身边带了暗探。
李煦那天本来应该陪她一起,但李肇在李煦回来那天就开始撂担子,把处理政事的活全丢回给他——李肇本来就怕麻烦,什么都不想做,尤其不爱干这些事,这一年脸都快笑僵了。
钟华甄前世没怎么听过李肇,开始本以为他是造反失败,被李煦处置了,后来想想,才发觉是这人根本就是不把皇位放眼里。
他把冯侍郎送出京,没告诉他们大司马的事已经解决完,直接替他们全家人更换身份,送到安邑,无人知晓。
李肇大抵是看得最通透的,知道京城的不安稳,他表妹名声给郑邗毁了,待在京城更不妥当。
几片雪花落下,钟华甄穿身青布衫,披厚实大氅,她刚到张府,便有下人出来迎接她。
平福是她小厮,被南夫人再三交代要照看好世子,一见到有人上前,他便就立马戒备起来。
钟华甄稍有无奈,抬了抬手,让平福退到身后,开口道:“听说张相想要见我,略备薄礼前来探望。”
张府下人显然是得了吩咐,伸手引她进府,毕恭毕敬道:“相爷知道世子要过来,特地起身在书房等候,有事相谈。”
钟华甄理了理袖口,问:“张相可说有什么事?”
吹来的寒风中仿佛夹杂刀子,让人想把身上露出的地方全藏起来,那下人就好像知道她会问起这个问题样,同她说:“是一些有关威平候的事。”
钟华甄顿足,微微点头道:“我与太子殿下约了申时吃茶,恐怕耽误不了太久时间。”
她是谨慎的人,并不想被张相设计在张府出事。
下人道:“相爷没说要谈多久,既然太子殿下有约,应当不会让世子误时。”
钟华甄轻敛细眉,没再说话,这似乎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张相自发病之后,书房便挪到了离寝卧近的院子,里面有各种处理政事的奏折,锁着不少不能见人的东西,派重兵把守。
下人把她领到书房门口,便道一声相爷,世子到了,退至一旁。
里面低低咳出一声,压抑又老迈,示意她直接推门进去。
钟华甄手臂起了疙瘩,她觉得有些熟悉,听着浑身不舒服,却又想不起在哪听过。
她推门走进去,又把门合上,带进一阵让人瑟瑟发抖的冷风。
张相的书房有些奇怪的凌乱,钟华甄皱着眉往里走,当她走到里间时,一股熟悉而又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钻进她鼻尖。
她倏然觉出不对,大步向前撩开帷幔,看到张相坐在椅子上,瞪大眼睛,一把匕首直直插入他的胸口,鲜血慢慢从伤口涌下。
钟华甄立即退后两步,要喊人进来时,后颈突然一疼,眼前发黑,倒了下去,被人抱在怀里。
等她再次醒来时,那把匕首已经握在她手上,她满手是血,张夫人在一旁不停地哭,恶狠狠地盯着她。
第59章
钟华甄脑子闪过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被人算计了。
现场的环境有些混乱,似乎有翻找过的痕迹, 张相被人放平在躺椅上, 身体已经凉透了。张夫人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
张夫人已经差人去请御医, 又让下人去报官, 钟华甄坐在椅子上,手上胶黏的血迹让她觉得恶心。
张相有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孙子孙女和她年岁差不多大, 书房重地,不是普通人呆的。外面哭成一团,屋里的相府下人都在戒备她, 尤其是张夫人, 她恨不得要钟华甄扒皮样。
张夫人性子是典型的世家女子,活了五六十年都是守礼有教养,如今露出这种表情, 显然以为事情是钟华甄做的。
钟华甄多看她几眼, 手慢慢攥紧了一些, 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朝她开口道:“难怪张相特地邀我前来,张夫人,我钟家近年虽没大动静,却也不是好惹的, 我好心前来探望张相, 你们却让人打晕算计我, 未免太不把钟家放在眼里!”
她把匕首掷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先声夺人把自己摘除。
就算张相是年迈的老人,以钟华甄的身手,也不可能做到毫无动静把人杀死。她晕倒之前有人在这里,只能有两种解释,要么是她运气不好撞上有刺客,要么就是张相用性命自导自演。
张夫人已经上了年纪,一双眼睛狠得淬毒样,却又因为哭得没力气,站都站起不起,只能被大儿子扶住。
张相是在朝高官,极少偏袒,他儿子们都不随他,资质平庸,只得一步步往上升,他大儿子则是出了名的和事佬,万事以和为贵。但父亲的死对他打击也不小,他眼睛也是红的。
“钟世子血口喷人也要有点证据,父亲不过是想同钟家化干戈为玉帛,”张相大儿子在朝为官,知道钟家得宠,忍下一句谩骂的话,“父亲出事时只有钟世子在场,难不成世子还要来一句父亲陷害于你?可耻可笑。”
“我若是动张相,何苦留着证据等你们发现?张大人一句血口喷人倒是在随意臆断,我清白无辜,一切交于官府来查判,你没有证据也不是亲眼所见,直接便说凶手是我,太过荒谬,张相在天有灵,也绝不会许你这般胡乱冤枉人。”
钟华甄做了这么多年世子,说话是有底气的,不卑不亢间甚至还有些咄咄逼人,“相府之中当有御医,请张大人前去请人过来,你们想要冤枉我,我管不着,但我的清白,却不是谁都可以污蔑的。”
早就有人去请御医,御医一赶过来时就见到两方对立而站,张夫人在张相身边哭个不停。
张相连呼吸都已经停了,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人。御医听完张大人的话后,硬着头皮帮钟华甄上前检查后颈。
他虽觉钟华甄的骨架偏小,却没说这无关紧要的事,朝张夫人和魏尚书行礼说:“世子常年养尊处优,肌肤细嫩,比常人更易留下痕迹,后颈留下的青紫虽不大,但也确实有一些,应该是不久前被人重击过。”
钟华甄扶着后颈,屋内的气氛格外压抑安静,谁也不说话,外面的哭声也越发明显,钟华甄已经听到有几位大人的询问声。
今日是休沐,张相已经从朝中退居家里养伤,但他底下弟子官员不少,来拜访的人自不少。
钟华甄手上都是血,都已经有些干涸,她长身直立,一人站在书房,未见慌乱。
张夫人气得想上手打她,又被她大儿子拦住,喊母亲三思,她嘶哑着声音道:“我念你年纪小,在相爷身边劝他无数次,让他不用那些事对你下手,他好不容易容易才松下口,让你来侯府把事情说明白,你何必下此狠手?以为做些手脚便无人再怀疑你?我真是看错你这狠毒至极的人!”
张夫人气急了,已经认定凶手是她。
钟华甄一顿,看向张夫人,张大人心知张夫人说错话了,连忙道:“母亲气糊涂了!父亲在朝为官,廉政清明,不可能说出那种话。”
张夫人也缓过来一些,就算张相真有过那种心思,这些也不是能说出来的,钟华甄不仅得皇帝宠爱,她还是钟家世子。
钟华甄脑子飞速回想方才进来时的情景,看样子张夫人似乎还不清楚她身份,但张相知道,信上很明确,他连小七都查到了。
如果张相已经知道她的女儿身,那根本用不着法子设计她,他明明可以拿捏住这个把柄,让长公主和她不敢轻举妄动。
钟华甄手攥紧,又明白张相手段是狠的,这种事是他的作风。
“张夫人信与不信与我没有关系,”钟华甄道,“但张相的死与我无关便是与我无关。”
旁事到底如何她猜不到,但刚才有人把她打晕一定是真的。
“书房由重兵把守,没一个人见到有外人出入!你所说所举,只不过是想逃脱罪责,枉相爷一番好心。”张夫人依旧不信她,她拿起旁边的茶杯,想冲她砸过去,被张大人拦下来后,她气都快喘不上来。
“母亲,事情还未下定论,使不得,”他把茶杯放回去,“去请大夫过来。”
钟华甄胸膛微微起伏,她专门带了暗卫,想要闯出相府不难,但闯出后什么也做不了,恐怕才回到侯府,就已经有人以谋杀重臣的罪责将她打入天牢。
屋外下的雪越来越大,书房附近的人越来越多,又被侍卫驱赶离开,刑部魏尚书匆匆赶过来,进了书房,他本来是探望张相的,没想到突然间就出了事。
魏尚书是不信钟华甄能做出这种事,她也没力气做这种事,他在帮张相验胸口的伤,钟华甄安静待在一边。
等过了一刻钟后,魏尚书才道:“相爷胸口刀伤干净利落,应该是习武之人留下的,世子力气弱小,刺不出这种伤口。”
“魏尚书,定是钟世子认为相爷要对她不利,这才提前下手,又做出不是自己所为的假证据,”张夫人声音哑了,颤抖的手指着她,“一定是她。”
魏尚书面上为难,若钟华甄不是东宫一派,他借机把她带去刑部并不是问题,可现在钟华甄要是踏足刑部的门,恐怕百姓心中就会给张相的事做个定论,必会伤及侯府与东宫的关系。
钟华甄安静了一会儿,突然从袖中拿出帕子擦手上的血,她开口轻道:“方才张夫人同我说张相要对我做一些事,我至今未想明白是什么事,张夫人既然认定是我杀的人,那也请告知我这些事是什么事,我好看看是不是真值得我亲自冒险杀人。”
张夫人没再说话,旁边的张大人也是额头冒汗,张相素来觉得他们这些儿子做不了大事,总不让他们掺和。
魏尚书心知钟世子年纪虽小,但真论起来,也不是省油的灯,便道:“这事涉及张相,请世子将其中细节告知老臣,近几日也请不要出门,以免生出事端。”
钟华甄应了一声,把自己进来到昏迷醒来的事都告诉了他。
她也明白今日这一闹,钟家和张家的关系,怕是彻底崩了。
某些官员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就被张府下人送了出去,无论钟华甄说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张家都已经开始戒备森严。
她要离开相府时,李煦这才匆匆赶到。
钟华甄抬头看他,他身边跟着御林军和两个刑部官员,面色如寒冷的天气,冷得可以结冰。张相于他而言像老师又像亲人,这事突如其来,根本没有任何预兆。
李煦带着官员直接从她身边路过,连招呼都没打,钟华甄深吸了一口气,没打扰他,她走下台阶时没注意,脚突然一崴,身体忽地一斜,平福赶紧要扶她,没扶住,有人提前搂住了她。
李煦把她打横抱起,送上她的马车。
钟华甄愣了愣,又开口道:“我不知道是谁杀了张相,但他目的很明显,是要挑拨钟家和张家的关系,现在看来,他成功了。”
“我听到消息时就已经派人加紧严查出城可疑人,这事我会全权负责,”李煦沉声说,“天冷多穿点,好好休息。”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同他一起来的人已经进相府,他慢一步。钟华甄的手上还沾着干血迹,她掀帘看他高大的背影离去,又慢慢放下窗幔。
“市井中若有不利钟家的消息冒出,立即压下,查查传谣人最近接触过的人,去过的地方,”钟华甄从怀中拿出几张信封,对暗卫开口,“若同张家有关,直接将人送往刑部。”
钟华甄确实是被人打晕的,但在张夫人进来之前,她就已经醒过一次。
她一醒来便发现自己手上拿把带血的刀,屋子里没有人,只有张相坐在扶手椅上。
书房那时还没现在乱,她猜是自己来得时候不太对,正巧刚上那个人杀完人,所以才背了锅。
人已经不在,她那时候再朝外叫人,百口莫辩。
张相把她找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难以猜中,他一向想得多。但能想到的,是他手上应该还有更多消息,不可能只有一些下人的信息。
她把书桌书墙都翻了翻,果然找到了一些不能见人的东西——是暗探调查回来的消息,明明白白写着她出生的日子,还有她的身份。
刑部查案多年,只是稍用心思就能查出张相的死与她无关,这些东西留在那里只会让她处境变难。
她把信夹在自己平日看的书中,要带回去烧掉,旁的暂时不用钟家出手,现在至少是把李煦给瞒过去了。
第60章
相府哭声一片,书房里点着灯, 李煦一个人在里面, 把东西都翻看一遍,没觉着有奇怪的地方。
他身体挺直, 沉着稳重, 俊朗的面孔比从前要成熟,不像在最城那般吊儿郎当。
李煦对这间书房再熟悉不过,他小时候每次来相府, 张相都在此处考核他功课。
钟华甄杀不杀得了人他自然是最清楚的,屋里那时绝对有第三个人在。书墙和案桌里的东西都被翻过,说明有人在这些奏折书籍里找过东西。
张大人扶着拄拐杖的张夫人进来, 李煦放下手中东西, 迎上前去扶她坐下:“外祖母怎么来了?”
张夫人今年也快过六十,张相突然离世对她打击很大,她握住李煦的手, 眼睛通红道:“煦儿, 杀你外祖父的一定是钟家小子!”
李煦一顿, 摇头道:“外祖母, 你高看华甄了,他力气没那么大,再者说就算凶手真是他,他做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张夫人声音带着哭腔:“除了他又会有谁能对你外祖父下此狠手?她一定是装的!”
李煦抱拳, 低头对她行礼:“煦儿知道您和外祖父感情深厚, 这事如果是华甄做的, 我定不会饶他,但如果不是他做的,那杀外祖父的凶手另有其人,要是知道我没有证据便罚上钟家,只会嘲笑我愚笨,暗地里偷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