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笺——镜里片
时间:2020-07-26 08:40:28

  贺柏遗憾道:“我还以为姑娘会饿,特地去盛的饭。”
  周侍卫请他出去,屋里面只剩下钟华甄一个人,风从窗牖漏洞吹进,明明灭灭的烛光随风轻动。
  钟华甄刚才听贺柏的声音听了半天,后背早已冒出冷汗。她的手指紧紧攥住锦被边,压制住自己的呼吸,胸口在慢慢起伏,但心跳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刚才那个人不叫贺柏,他叫乌黎,是突厥哥孙布大汗的次子,李煦日后遇到最难对付的对手之一,是她的噩梦。
  这地方恐怕也不是他的落脚地,他那般冷血的性子,原主人或许已经遇害。
  钟华甄难以控制住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声音似乎在她耳边响起,要把耳朵震碎一般。
  她至今还记得乌黎如何温柔地握住她的手,狠狠斩下面前俘虏的头颅,他轻摸她的头,说要是再敢逃,就和俘虏一样的下场。
  那并不是他给她的教训,只是她噩梦的开始,他说她不乖,眼睛里总想着离开,所以他让她一次次杀害大蓟的俘虏,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无论她怎么哭怎么求他,他都只是用无尽的杀戮铸成她窒息的未来。
  死在钟华甄手上的人,最小才十岁,偷偷跟着父亲出军,被抓来还问她姐姐怎么在这儿,天真地和她说陛下会来救他们。
  李煦确实在三天后把乌黎往后逼退一百公里,但那孩子没等到李煦的救援,他被乌黎选出来做猎物,最后死在钟华甄手上。
  她将近崩溃,乌黎每次都会哄她,说女孩要乖巧些,他不喜欢看到她哭。
  卢将军早就死在益州和大司马的夹击之下,他自小困苦,被威平候所救,为报施饭之恩,卢将军一人强撑住青州,待钟华甄如同己出,他对钟华甄说过最多的,是想把她把威平候的血性继承下去。
  可她什么也做不到,她是威平候唯一的女儿,但她手上沾了无数大蓟将士的鲜血。
  钟华甄紧紧咬住唇,舌尖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她不敢哭出声。
  额上的伤口传来阵阵痛处,钟华甄想要见长公主,甚至是想要见李煦。
  雨慢慢开始停下来,周路靠着门,手里拿着刚才发现的红布条,等暗卫前来禀报。
  “周大人,那位将军打算让人下去搜山。”
  “不用担心,他们发现不了。”
  匪徒袭击是周路派人引导,说万州有户富贵人家近期要经过西家村,带了一大笔钱。
  周路没打算让自己人掺和进去,李煦那边的人又不傻,稍露端倪恐怕就会发现异常。
  但周路没想到会出贺柏这个意外,他甚至比他们的人要早一步救下钟华甄,造成他们只能来这种破地方将就。
  贺柏有功夫底子,周路不想打草惊蛇惊动刘将军。
  这个叫贺柏绝对没在这里住太久,这间屋子的主人应该是对新婚夫妇的,看样子已经死了,屋子被他们两个外邦人占据。
  这种地方会引来官差,等雨一停他们就得走,在这里留下太多痕迹也容易被人怀疑。
  周路早就再回京路上购置一间宅子,离这里只有三个时辰。
  假死一事上他们做得完备,但已死之人要避风头。
  新帝绝对不会把钟世子是女子之事暴露,更不会把钟世子去过万州的事说出去,他现在正在打镇仁侯,不会想背负谋害的功臣之子的嫌疑。
  在身亡一事传回青州前,她最好待在旁人不知道的地方,哪也不去。
  黑衣暗卫在屋外四处警惕,雨声遮盖住周边的一切声响,时小时大。
  贺柏靠在小院屋子的门里往外看,又回过头,拍了拍他哑巴叔叔的肩膀,低声说:“等我们还得提前走,叔父便将就一下吧,人家女孩子娇气些,跟人抢床睡就不道德了。”
  那个被他称作叔父的哑巴开口,说的却是些听不懂的话。
  贺柏转头看外面有没有人偷听的动静,开口说:“这可不是多此一举,我们现在暂时用不着回去,我打听这位姑娘也打听了许久,带叔父来这就是打算抢个亲回去,没想到她自己送上门来,不过她的侍卫确实挺机警,刚才就该带她走远一些,今天便算了,先跟几天再说。”
  ……
  钟华甄那里情况如何旁人猜不到,她马车摔下的地方山地崎岖,刘将军派人下去搜山。
  被抓的三个人是土匪堆里的混混,一见到刘将军这种久经沙场的铁血之人便心生惧意,连忙在山崖上磕头认错,说自己不该鬼迷心窍,为了钱财来抢劫。
  刘将军当场踹翻一人,单手领起一人衣领问:“是谁告诉你们这里会有马车经过?”
  “这是村里传来的消息,”小混混战战兢兢,“是三哥让我们准备好来打劫,我们只是想要钱,没想害人,山哥都已经没了,求将军饶我们一命。”
  刘将军忍住怒火踹开人,根本不信他这番说辞,他带了这么多久精兵,竟还能被一群无能匪徒设计,传出去要被笑掉大牙。现在只能祈祷那位姑娘没事,若是出了事,这土匪窝都要被烧个干净。
  半夜的时候雨又下了起来,绕路打算下悬崖的人也被雨势所挡,迟迟不能出发。
  刘将军勉强维持冷静,他觉得事情不对劲,派人在附近四处搜查。
  等过了大半天以后,他们才搜到那间破烂的小住宅,里面空无一人,雨水把痕迹都冲刷干净,问起小混混这里住的是谁,他们怕刘将军再动脚,连忙说是帮里的一个兄弟的,犯病在家,好些天没出门了。
  今天一天都没出太阳,天阴沉沉的,刘将军在战场上什么都见过,他看到院子里的一个新土堆,顿时起了怀疑,抬手便让人挖。
  等挖出来里面腐臭的东西时,后面被看住的几个小混混瞬间就吐了出来。
  “去报官,让官府接手。”这件事与刘将军无关,他也没时间管。
  他要去下一处搜寻时,这时候有个骑兵急匆匆赶过来,勒绳下马,跪地道:“禀将军,落崖马车已经找到,但摔得稀碎,只找到一些烂衣服,山林野兽多,底下又是一条深沟,那位姑娘恐怕凶多吉少。”
  刘将军脚步顿了下来,那几个混混连忙跪下磕头。
  “此事瞒下,在陛下亲征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向他提起,”刘将军狠声开口,“把西家村附近所有匪徒一网打尽,抓起来丢进大牢,听候陛下发落。”
 
 
第82章
  钟华甄昨夜雨一停就被钟家侍卫护送走, 周路在送她离开时,得了钟华甄几句密话。
  她说:“此人异邦长相,气度不凡, 身边带一老人, 我随那位贵人来万州,听他说过一些隐秘, 若我没猜错, 这个贺柏该是突厥的二王子,必须杀他早绝后患。”
  乌黎由于被大王子所害,被迫离开过突厥,钟华甄听过这件事,但她没想过他是去京城。
  周路心惊,同样没想到有这一茬。
  钟华甄低声道:“万事小心为上, 莫要打草惊蛇,若是敌不过, 那便先逃。”
  没人比她了解乌黎,他很厉害。
  周路以为她是从李煦那里听的, 也没有怀疑。
  地上泥泞, 极易留下痕迹, 周路没耽误时间, 让侍卫小心护钟华甄离开。
  等他要转回屋中杀人灭口之时,这个叫贺柏的人已经带着哑巴叔叔离开, 不知所踪。
  他在附近搜查一段时间, 正好碰到刘将军准备在西家村附近剿匪, 周路不敢靠得太久,查探时也没发现他们留下的线索,回来向钟华甄请罪。
  钟华甄那时只是坐在床上,请婢女换了身干净衣衫,她按住微颤的右手,闭了闭眼,开口说:“继续追查他的行踪,查到之后若动不了,就捅出去,说他意图不轨,务必要让他死在大蓟内。”
  乌黎如果逃了,日后定会引起祸端。
  他功夫高,心思深,她的侍卫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上次他杀张相,陷害到她,导致张家和钟家关系进一步恶化,即便到了现在李煦已经帮她澄清的境况,张家还有人看她不顺眼。
  好在两家本就相看两厌,这倒没什么大不了的。
  钟华甄想不通他昨夜为什么会在那里,他甚至能比她的侍卫还先一步要救她。
  她抬手扶住额角的伤口,让自己冷静下来。
  钟华甄对他太过了解,根本不信他编的土匪谎话,他没那么多闲心做麻烦事。李煦那里有周路担着,自己现在在这里,刘将军也找不到她。
  “我不能在这久留,”钟华甄轻轻放下手,“先找一条路,让我到青州附近,若是人手有充裕,记得在附近加强巡逻,这个贺柏不简单。”
  现在的她格外想见长公主和小七。
  周路迟疑回她,说:“世子恐怕得再等半月,刘将军派人去山上剿匪。我们住那地方出了人命,四周小城的官差得了命令,要严格搜查出入城的异乡人。”
  ……
  李煦尚不知道钟华甄那边的消息,刘将军怕扰乱他,不敢派人前去通报,连他派在钟华甄的身边的亲卫,都被他拦了下来。
  镇仁侯没小看过李煦,但也没料到李煦能夺下安城,还在出征小半月后,又接连攻下两城,他冷着一张脸,气得摔了手上价值千金的茶杯,要亲自领兵。
  他素来爱茶,伺候的人一颗心都悬着,小心翼翼不敢出错。
  镇仁侯气成什么样李煦是不知道,益州是平原之地,多河道水流,上次攻安城时打他们一个猝不及防,这次没上次那么幸运,他们会有准备。
  益州的地形图京城存有,但先帝已经有十几年未能管辖这些地方,镇仁侯对这些地方做过什么改造,谁也不知道。
  李煦手下的谋士陆郴道:“陆某同其他几位将军商量,一致觉得陛下五天内连攻两城,必定劳累,这次攻城,最好停下歇息。”
  陆郴现在已经完全归入神武营,他会说话,做饭也有一手,同底下人混得好。
  自先帝去世后,李肇就开始无牵无挂四处游玩,他在京城无父无母,仅有的几个好友都已经走上在仕途,也没什么好玩的,陆郴跟在他身边没用,倒不如来李煦这里施展功夫。
  李煦也确实不介意陆郴在李肇手底下做过事,他欣赏有才能的人。
  他身上的伤其实还没好全,又因为接连几天的征战受了新伤,军医每天都要给他换药,他的手臂上还有条大疤痕,背上又添一条新的。
  “我倒没什么,”李煦坐在案桌前,面前放一堆战报,他不想耽误时间,“听前方探子说镇仁侯有异动,看来是想来灭灭我气焰,他老谋深算,必须做好两手准备。”
  “陛下虽是英勇,但身体若垮了,得不偿失,”一旁陆郴道,“镇仁侯擅长用计,不会处于被动之态,这几天的晚上最好保持警惕,陆某怀疑他们会趁大家休息来偷营。”
  有人说道:“鄙人觉得陆大人说得对,陛下是该合眼好好休息,对付镇仁侯,不如先设埋伏,再者陈将军擅直攻,能以火为先,万将军两侧包抄,两相配合,再辅以骑兵突袭,具体细则可待详议之后再推出。”
  李煦想了想,觉得确实可以考虑,对他们点头。
  他这两天眼皮一直跳得厉害,大夫说他太累了,应该抽出时间好好休息。
  但李煦莫名觉得不是,他心想肯定有事发生,但他周围都好好的,身边还有钟华甄前段时间寄来的一封慰问家信,没任何异常。
  如今的神武营已经比当初攻打交州时要厉害百倍,他收纳有善战擅谋略的谋士,连难攻下的安城都已经握在手中,将益州拿下,只是时间问题。
  镇仁侯不是那么容易赢的,昭王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败,还有得来磨。
  他不想糟践自己身体,被军医劝上半天后,终于勉强打算好好休息一晚上。
  神武营这些摸爬滚打上来的人都有自己的实力,他犯不着太担心。
  李煦躺床上睡了大半个晚上,夜深人静时自然醒了过来,见天上黑色幕布挂着的圆月,心想自己真是个劳碌命,好不容易有一晚上休息都睡不安稳。
  他坐起来,伸个懒腰,牵扯到后背和胸口的伤,还抽痛一下。
  李煦揉了揉肩膀,心想就该把钟华甄带过来,让她的手给他捶捶背也好,她力度掌握得最好。
  营帐内外都是安静的,偶有队伍巡逻,神武营加强了戒备。李煦从木屉中抽出一沓信匣,是钟华甄以前写来的,他点了一盏灯,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信。
  她说她要回京城一趟,怕长公主发觉不对劲,给他的家信以后再写。
  李煦心中啧啧两句,觉得她在他面前越来越会讨价还价,就仗着他宠爱无法无天。
  李煦躺回床上,头枕手臂,把信放在胸口,在这样寂静冷清的夜里,才有了那么点回忆过去的想法。
  他平生第一次低头是向她,她也是胆子大,竟敢明目张胆骗他那晚上是婢女陪他,偏偏还把他骗过去了,整一个小骗子。
  李煦的腿搭在凳子上,一摇一摇的,双手都枕在脑头,心觉他们两个有情人也是够可怜,整日聚少离多,自从她出了京城之后,他们几乎就没怎么好好相处过一段时间。
  她其实一直都想要他陪,他看得出来,因为他也挺想她的。
  他自己捏了一下自己的脸,大男人想什么想,没出息。
  反正自己前几天已经偷偷让探子去探她的消息,没准过几天就有消息了。
  李煦又坐起来,起身要把信收回信匣中,营帐外突然传来号角声,他眉目一敛,立即把信和信匣一同塞进木屉,随后大步到木架子前迅速穿衣披甲。
  等他走出去后,陆郴和一个暗探站在营帐外向他禀报。
  “陆某心觉今晚上是动手的好时机,特地差人去十里外藏人埋伏,见斥候行踪,果然没错,镇仁侯当真打算今晚派人前来突袭,若陆某没算错时间,丑时他们便该到来,”陆郴向他拱手,“本无意惊扰陛下,但见陛下营帐内亮起有光,便猜您是醒了,特地过来一趟。”
  李煦手里握长剑,颔首点头,沉声说句无碍,“他们既要过来,那便让他们有来无归。”
  他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旁边的将士便心潮磅礴地跪了一地,大喊陛下圣明。
  李煦并没有辜负在场将士的期待,他慢慢高举起长剑,大声道:“天拥大蓟,神武营必胜!”
  时至今日,李煦已经是神武营中最厉害的存在,当年仅仅几千人的神武营也被他扩大至现在的两万人。他的英明神勇是先帝所不能比的,年纪轻轻便是沉着稳重的性子,更让神武营上下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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