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笺——镜里片
时间:2020-07-26 08:40:28

  前几年有一阵时间,李煦破天荒离开军营近大半个月,不知道是出去做什么,但他那时的行为已经是违抗军令,李煦回来也没多余的解释,一声不吭直直挨了几十军鞭。
  神武营受损,龚将军这才受伤,如果直接就挨一顿罚,这怎么看都不太好。
  李煦也没那么冷硬,只道:“这一月就让龚将军养伤,但他轻敌害弟兄们性命,不可不罚,一月之后,让他自行去刑罚处领二十军棍。”
  众人松口气,至少不是现在,他们连忙抱歉,替龚将军应声是。
  龚将军的事情过去了,但神武营内部情况不容小觑,李煦去一趟侧方辟出的一块空地营帐,打算去探望得病的将士,还没踏进去,就听到里面有痛苦的哀嚎声。
  已经有部分人双目失明,双耳失聪,甚至还有的人,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反应,但他们身上还有微弱的气息。
  陆郴面上和手上都裹着防备病疫的干布,他没让李煦进面前,自己在一处熏着药烟的营帐内中换好衣服才出来。
  “陛下,军中大夫多数擅长医些刀剑造成的砍伤,这病有些棘手,尚未摸透,虽已经过去有半个多月,但目前还没找出任何解决的法子,陆某在此地安抚人心。”
  李煦点头,把钟华甄给的东西都交给他,说:“有人给了这些东西,你让军医看看能不能琢磨出什么。”
  陆郴奇怪接过,军中大夫都还没对这疫毒下定论,旁人是怎么知道要看哪些东西?但他也没多问,觉得李煦是特地找人问了,便先收下,让人送进去,对李煦说起乌黎。
  “想必陛下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但我还得再补充一些,这新继任的大汗叫乌黎,是突厥以前的二王子,去年他暗中回到突厥,和一个大部落取得联系,利用叔父死于大蓟、要为叔父报复大蓟为由,取得了他们的帮助,在一场夜宴中突袭皇宫,夺得王位,陆某曾在远处观摩过他领兵之姿,只觉甚为勇猛,有种不输于陛下的感觉。”
  李煦上次见过乌黎,他虏走钟华甄,差点害她性命。他因为自己受伤,带不走两个人,便把皇族象征放在他叔父身上,以示身份,李煦不屑于被威胁,直接一剑杀了那个老男人。
  “不过是劫狱的宵小之辈,”李煦沉声道,“这场疫毒来得蹊跷,八成是有人在作祟,劳你在此事上费心。”
  陆郴拱手道:“陆某定不辱陛下之命。”
  李煦慢慢颔首,他想到了钟华甄,怕她卷入这种疫症中。
  雍州入秋比别处快,驻扎地附近的黄叶已经开始掉落,李煦刚回营帐没多久,就有斥候急匆匆来报,突厥领兵在前方叫阵。
  乌黎是在突厥士兵中很受推崇,甚至被这帮茹毛饮血的野蛮人赞为狼中之王,他从不否认,乌黎母亲是大蓟人,大王子一直看他不顺眼。
  但他没见过自己母亲,对大蓟也没有任何感情,唯一有感觉的,是大蓟的一个女子,笑起来很温柔,看起来乖巧听话,眼睛尤其漂亮,似乎能把人都装进去,乌黎第一眼见她时就愣了好久,只觉心跳得厉害,随之升上来的,是占有欲。
 
 
第106章
  秋风瑟瑟, 诡谲多变的天空阴沉沉, 一场瓢泼大雨即将来临, 大军训练有素的动作, 大风卷起阵阵尘土。
  李煦纵马披甲, 大手握坚硬的长枪,俊俏的面孔透出硬朗之气,他已经从以前尚带青涩的少年将军, 转变成现在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铁血帝王。
  神武营因为李煦的到来士气大涨,近些时日所引起的一些内部恐慌也消失不见, 李煦受人敬重,神武营中的将士也都知道他的勇猛无敌。
  乌黎似乎没想到李煦会在现在赶回来,脸色有些许惊讶之色, 他勒住马绳, 骑着马来回走动两圈,说:“大蓟皇帝当年在攻打镇仁侯的危难之际擅离军队, 跑到万州清闲找女人消遣,我还以为这次也会找个原因当缩头乌龟,今日竟来得如此及时,实在少见。”
  神武营的将士大部分都不知道李煦离开的事,但乌黎的话也没让他们动摇。李煦那性子就不像是个能找女人消遣的,浑身的肃杀凛冽之气, 不怕他的女人也少见, 说他以此为借口出去办事倒有可能。
  李煦在旁人面前没有那么多废话, 特别是乌黎。
  旁人如何李煦不知道, 他看乌黎格外不顺眼,张相死于乌黎之手,让张家与钟家至今有所嫌隙,他每每想起乌黎差点害钟华甄死在火海中,便有一股怒气自心头来,总想要杀了乌黎。
  可他要给张老夫人交代。
  李煦什么都没说,抬起手,让弓箭手搭弩机准备。
  乌黎倒也算明白神武营中新弩的厉害,上次他要杀神武营一位将军时就被这东西给阻了力度,竟还有些震到他的手。
  他眯眼,又道:“此次不过是前来会面,大蓟皇帝何必如此怕我们?难不成是知道突厥勇武无人能比,自知比不上?不知上次领兵的那位将军,弱到这般地步,竟也能入神武营当将军,那我是不是可以当这大蓟的皇帝?”
  突厥的军队哄笑成一团,乌黎手上一把大刀重得惊人,但握在他手中,就好似轻巧无比。
  他在用激将法,但李煦没回他。
  骑兵分立两侧,披甲胄严阵以待,李煦回头,吩咐左骑兵都尉回驻地附近的伤兵处守着,说那里可能有人埋伏前进。
  李煦当年混入昭王帐下时,对突厥有过了解,知道乌黎善猛攻战,一身骑术远胜过大王子,为人张扬,招惹记恨,诡计多端。
  这场疫毒来源极其可疑,乌黎是最有可能的,趁龚将军受伤来叫阵,目的怕也不纯。
  骑兵都尉抱拳领命,领兵向一侧离开。尘土微微飞扬,地上的枯草被马蹄踏过。
  乌黎挑挑眉,有点意外李煦能猜到他派人去偷袭。
  他以前对李煦有几分轻蔑,现在倒升起几分谨慎之意。
  不过乌黎也知道神武营内现在肯定在烦恼疫毒的事,毕竟管控得再严也没有办法,那种尸毒并没有解药,要么直接把人杀了埋葬,要么等着感染。
  李煦若敢杀人,失的是神武营将士的心,若是任由病情泛滥,死的是神武营的人,于乌黎而言,哪种都无所谓。
  天上淅淅沥沥开始下起小雨,风中夹杂雨水,飘打在人脸上。两方尚未交战,乌黎便突然下令撤兵。
  扬起的尘土被雨滴打下,李煦冷笑一声,没上前追。
  乌黎根本没打算迎战。
  天色阴沉,李煦长戟划出声响,直接开口吩咐道:“往后数日夜巡人数次数加倍,但凡遇到可疑人,直接抓到刑罚处,不可放过。”
  他才刚到雍州没多久,尚未了解情况,现在不过是凭自己想法吩咐,乌黎一定会再来。
  李煦回到驻地就听到骑兵都尉来报,说在伤兵处不远处的前方发现突厥士兵,人数不多,但备了不少用于制造慌张的东西,猜测其意图混到神武营附近扰乱。
  乌黎奸诈狡猾,不会就此罢休。
  “让营中大夫尽快研制解毒之药。”
  疫毒如果扩散开来,会是一场大瘟疫,他们不能进各城中造成险机。现在用来安置病重之人的地方被专门劈开,乌黎心思莫测,不会好心给神武营恢复养伤的时间。
  李煦到了一次器营房,这里的匠人诚惶诚恐迎接。
  虽说李煦并没有杀昭王底下的那群有才之士,但昭王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大肆渲染,导致现在有不少人都觉得是李煦下的手。
  神武营中将士自然不会因此怕他,但这里有好几个匠人是被陆郴劝服,私下从昭王手上投奔到陆郴手下,极其怕李煦。
  陆郴在里面做中间人,挖了不少消息出来,不过陆郴最近在安抚伤兵,这帮人也没敢直接和李煦搭话。
  李煦是打算来看看他们有关大炮的改进研制,但他还没在里边走两步路,又有人前来禀报,突厥又有人前来叫阵。
  他眉一皱,转身离开。
  等李煦领兵出去之时,这帮突厥人又是在丢下几句嘲讽贬低的话语后,莫名其妙撤走后退,一天之内接连有几波人,分明是在挑衅神武营的权威和耗神武营的精力。
  营中弟兄尚在养病,这时候能和突厥打,但并不是主动出击的最好时间。龚将军受伤一事不小不大,激怒了部分人对突厥的怒气,搬营后退一举却是有伤士气,李煦回来就是安定军心。
  乌黎是什么人李煦并不算了解,但他也不是等人戏弄的傻子。他猜到乌黎还会再来,当机立断,吩咐让得病的弟兄再往后退五十里,与近城中的百姓隔绝,再派三百将士牢牢守住,若有敢跑出去的人,军法处置。
  下过一场秋雨后天气变凉许多,夜晚寂静,深夜笼罩,来回巡逻的士兵比前几天人数增多。
  支起的营帐顶慢慢滑下雨水,帐内摆沙盘和兵甲,落兵台上有好几件重器。
  几位将军抱拳,自请出征守营,李煦大手把玩腰间香囊,那是钟华甄亲手绣给他的。
  他沉声问道:“谁能胜?”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有人出列道:“胜他说不准,但拦他还是行的。”
  乌黎为人看起来温温和和,据说在突厥皇族中是难得性子好,但也有人说他诡计多端,擅长伪装,尤其嗜好夺人性命。
  征战多年,李煦也了解自己底下这帮将军,能说出这种话,便代表他们有自知之明,胜不了。
  有小兵突然在外来报,说突厥又派人了前来。
  有将军是暴脾气,对乌黎这种挑衅的行径实在看不下去,上前说:“怕又是障眼法,这小子阳的不会,阴的套路一套又一套!我们的人才休息,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和他打一仗。”
  李煦抛了抛自己手上的香囊,淡声道:“不急。”
  ……
  青州距神武营的驻扎地有些距离,如果不是快马加鞭连夜不停,仅是普通的赶路,得费上半个月的时间。
  此时的神武营是战时状态,寻常的信使进不去,钟华甄也没想耽误他的时间。
  钟华甄和其他大夫试的都是有烈性的药,有些效用,能慢慢止住病情的蔓延,但还是不够。
  她费了将近几天的功夫,琢磨出点路子。
  疫毒乃尸毒,属性偏阴,侵袭肺体,一步步折磨人,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果以毒攻毒,两毒相争,抵消药性,同样也可以一试,但冒险太大,只要稍微有点失误,夺去的就是一条人命。
  最开始来送信的两个信使已经有些病入膏肓,有几个症状稍微轻一点的,在喝了钟华甄的药后,开始慢慢转醒,状态看起来也不错。
  钟府因为她的身子,备有各种各样的药,天底下有的,钟府不会缺。给这些人用的都是上好的药,军中将士极多,到时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找出这么多药,还得找药替。
  但钟华甄还是尽快把药方写好,让人连同药一起先送去神武营。
  钟华甄身子十分疲倦,睡了一觉全身乏累。
  钟华甄没在床上歇息太久,她让南夫人请来几位大夫,手轻攥成拳,捶了捶额头,对大夫道:“我见那两位唇色发黑,已经开始说不出话,要是再找不出法子,迟早得丢掉性命,既然已经命悬一线,我想不如试试用毒。”
  那几位大夫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觉得风险太大,不宜冒,现在她又提出来,倒也有了试一试的念头。
  钟华甄既然敢提这种方法,自然是有想法。
  几位大夫上了年纪,没钟华甄那样熬得住,他们见到这她认真过头模样,也起了些好奇,觉得她这医者仁心,实在仁过了头。
  钟华甄只道:“我丈夫远在边疆,他一向是大胆的,我怕他为此牵累。”
  她做事比别人要机敏,脑子转得也快,案桌上都医书都被她翻阅过一遍,在别人还在想用什么时,她先把药方写出来时,径直同诸位大夫商议是否可行。
  别人看完之后大为赞赏道:“你倒不愧是路老的弟子,我与他有过几年之缘,他能跟在威平侯身边,自是比别人要厉害,你也一样。”
  钟华甄摇头说句过誉。
  药还没有成效,他们只是在赌。
  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耗,等他们一致确认过无误后,便尝试开始熬药。
  钟华甄的心是紧缩的,不敢进屋,在医馆中走来走去等了半个时辰,等里面传来惊喜的一阵脉搏平稳时,钟华甄这才松了口气。
  她要踏进门时,眼前突然一片晕眩,眼前昏黑,脚步同样不稳,踉跄两下,突然就晕倒过去,耳边最后听到的,是南夫人惊慌的喊声。
 
 
第107章
  宽敞的屋里熏有浓浓的药味, 垂下的幔帐遮住床上人影。
  钟华甄醒来之时是晚上, 外面下着滴答的雨, 风吹动枯枝, 发出簌簌声。她全身疲惫, 力气就好像被抽干净般,连手都抬不起来。
  南夫人见她醒了,连忙端药过来喂钟华甄, 她脸上带着面巾,钟华甄看她眉眼中的担忧, 也不傻,轻声问:“我染病了?”
  她听过染病的人说起身体情况,早期和她现在差不多。
  “不要紧, 症状偏轻, 容易治。”南夫人要把她扶起来,钟华甄抬手虚虚挡了挡, 自己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围上。
  她接过药,喝完之后,抬起双眸问:“试药怎么样?人还好吗?”
  南夫人把药碗收回来,放在床边一旁的方桌上,回钟华甄说:“吐了几口黑血后就好上许多, 从前是怎么叫也听不见, 现在总算能给些回应, 眼睛也能模糊看到一点光亮, 虽说治好这些症状不太可能,但也十分不错了,姑娘也不用担心,你这病要轻上许多,能转醒便代表快要好了。”
  钟华甄捂唇偏向一侧咳嗽,南夫人给她拍了拍背,心疼说:“姑娘自小娇生惯养,哪里需要来这受这等苦?这病染上是坏身子的,姑娘这几天都不许再出门,先在屋中把伤养好。”
  这间屋子是临时辟出来给钟华甄的,就在医馆门口,也不用专门跑回去自己房中,以免哪里不注意,导致以后把病牵扯到孩子身上。
  “南夫人,你离我远一些,”钟华甄慢慢放下手说,“不用着急,能撑过去就好,以后就不会再犯病……小七和啾啾怎么样了?最近还好吗?”
  她想孩子,也想过去找长公主,但又怕自己身上带病气传染,一直没去见。
  南夫人回她说:“都还好,小七还在看书给啾啾讲故事,啾啾也听话。”
  “听话就好,我以后打算去雍州一趟,去那之后,回来一趟也难,就怕孩子们一直闹。”钟华甄叹口气,“也罢,药还得再试,你去把我的医书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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