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笺——镜里片
时间:2020-07-26 08:40:28

  李煦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一直没消息传回来,他们这边染病人数算少,即便如此也陆续感染好几个,军营中人多密集,如果事情闹大,对李煦只有不利。
  钟华甄弄出来的方子还是适合的,他们对那两个人观察几天,摸出脉象逐渐平稳,不再像患病时样时快时无。但还是从前那个问题,药过于珍贵且稀少,蟾酥和马钱子都得精准控制着量,少了没效果,多了就是害人性命。
  钟华甄在屋中几天没出去,她一直看着这病,自己该做什么也知道。大概是一出事就立即喝了药的缘故,她没有和别人样陷入昏迷,但身体总有不适,在咳嗽不停。
  钟华甄喝药之后病情就开始好转,还没等身体完全好,她又在屋中熬了两天夜,试着帮那些人治眼睛。她已经提前写好能用的药方,配置好适量的药让人送去雍州。
  青州主城的百姓都察觉到最近药铺的调动,敏感些都已经察觉出了事,但长公主带外孙去参加过一次别家孙女的满月酒,也没人想到是钟府有事。
  等过了几天后,钟华甄胸口突然疼起来,双颊倏地苍白,面无血色。
  大夫来帮她检查,脸色一变,发觉她体内疫毒非但没好全,反倒加重几分。
  给她诊治的大夫语气都严厉起来,“姑娘,你身子本就弱,劳累过度容易搭上自己,旁人好不容易才好转一些,你若是伤着了,这像什么话?这病以后是伤眼睛的,伤耳朵的,就算你为了你丈夫也不该如此,幸好现在研制有药,你再修养几天应该就没事。”
  这疫毒已经在青州已经缓解许多,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束手无策,因为药剂中和,疫毒的传染性也弱了几分。
  钟华甄低头轻轻应他一声,她疲惫地闭上眼睛,道:“是我疏忽,我这几天会好好养着。陛下那边迟迟没有消息,我们这里消息传过去也费些时日,倒不如我养好病后亲自过去,陛下与我相识,不用担心我进不去,万一这病来了又发,我也比别人知道得多。”
  这老大夫犹豫一下,钟华甄在这上面确实比其他大夫要懂,很多东西都是她先提出试用。
  边疆那边情况到底如何没几个知道,她如果和皇帝认识,与那边大夫联手,确实事半功倍。
  ……
  边疆的情况比外面想象得要严重得多。
  前段时日乌黎领将派兵数次在阵前挑衅,但却没有一点实质动作,李煦没做表示,但他暗中让斥候跟踪摸清他们的来路去路,取好作战埋伏之地,径直让骑兵都尉与弓箭手深夜从东西两路后方突入袭击突厥后营。
  他不是等人戏耍的傻子。
  两波人行动谨慎严密,挟持三个正在巡逻的侍卫,换上衣服混入了突厥军营中,正要里应外合之际,竟不小心同巡营的突厥将军对上。
  突厥当即发现不对劲,立即杀了一个假扮的巡兵,吹动号角让全营戒备。
  偷袭突厥营帐的事被发现,两方发生一场厮杀,突厥将领显然要胜出一筹,但领兵都尉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一把火烧干净将突厥营帐下的粮仓,看守的将士只救回了部分。
  乌黎似乎和李煦想得差不多。
  他倒不知道李煦真的胆子大到派人偷袭,毕竟神武营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
  乌黎在自己军营被袭击时备战齐全,趁夜前来,他没露脸,神武营都以为突厥又是像往常样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挑衅时,他们又倏然策马攻向出征的军队。
  小兵急匆匆回来禀报领兵将军被抓,李煦立即动身,领兵设阵进攻,派弓箭手布阵从侧翼包围,备箭以待,步兵骠勇,执长矛而走。天空才刚下过一场秋雨,地上的泥泞被重重落下的马蹄踩出浅坑。
  喊杀声中伴随马匹剧烈的嘶吼,浓重的血腥夹杂在刚下过雨的空气之中,肃杀之气充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突厥领兵的是一位断臂大将军,叫尔伯力,功夫十分了得,一把大刀耍得厉害,同乌黎如出一辙的刀法。
  尔伯力是乌黎师父,当年同乌黎一同领兵攻打雍州,落入大王子手中后帮乌黎逃了出去,又假意归顺大王子,等待乌黎去大蓟找一位叔父,这位叔父的母亲是草原大部落掌管人,他们要借他的名义得到大部落相助,推翻大王子的统治。
  但李煦把人杀了。
  幸得乌黎聪明,负伤回突厥,拿叔父的遗物,将事情全推给大蓟神武帝,向人承诺登基之后必定会进攻大蓟,取得大蓟皇帝首级,话语中含拳拳诚意,这才得了那位丧子的母亲相助。
  李煦没闲心管外邦人的家事,他手中长枪狠劲十足,将壮实的突厥士兵捅下马,一枪狠狠刺入心脏,又拔出长枪,血滴划出一道弧线,落在湿漉漉的地上。
  “疫毒出自突厥,大蓟将士并非孬种,弟兄们的血不是白流的,杀敌报仇,斩人者赏。”
  他高大的身形如同一做高墙,给神武营的将士强力后盾,厮杀声更盛,大家就仿佛得到了鼓舞般。
  黑夜逐渐笼罩,李煦手掌都是厚茧,一把有力大刀突然从他身后袭来,李煦驾马勒绳,长枪突然往后一挑,挡住这把滴血的大刀。
  兵刃重重相接时发出一声响,震得两个人都手臂都有点麻,尔伯力长相凶猛,五大三粗,平日极其少话,断了一只手臂仍旧威猛,杀了不少大蓟的将士。
  “你就是神武帝?”尔伯力说话的声音有点慢,语气中带有一丝轻蔑,就仿佛李煦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抢走乌黎媳妇那个?”
  尔伯力是乌黎手下的大将,即便断了一臂也远胜其他的普通之辈。
  李煦冷笑一声,知道这是个乱说话的结巴,手用劲逼迫他后退一步。
  兵器互碰的声音响得惊人,尔伯力有些讶然他的力气之大,不免认真对待几分。但两人打斗不过三个回合,这位断臂将军就被李煦挑下了马,
  尔伯力脸色倏地大变,显然未料到自己输得如此之快,他立即握起地上大刀就要砍向马腿,又被李煦一枪捅穿手臂,插在地上,疼得呼吸都重了几分。
  时局一下逆转,旁人见大将被抓,互相对视一眼,开始撤离,李煦冷声道:“抓起来,严加看守。”
  李煦的人烧了突厥粮仓,抓了突厥大将军,但李煦也没讨得什么好处。
  第二天一早,营帐内陆陆续续有人出现疫毒的症状,乌黎趁军中不备的时候,混进来对水源下了毒。
  李煦在这些将士面前向来是肃然严苛,他尚未慌乱,底下人倒也还算正常。可这疫毒传的速度实在是快,镇守的边疆将士不断倒下。
  陆郴本来是去安定军心,结果自己也病带了,躺在营帐之中。
  军医虽然得了钟华甄传来的东西,但他们都不太相信,等发觉症状都钟华甄描述类似时,已经有些贻误时机。
  幸而不久之后青州那边送来一批药材,用于治疗轻症的,即便有针对,也来得恰是时候。
  普通症状的士兵已经慢慢转好,军医也不是庸才,赶紧着手利用这些药材研制新药方。
  水源被污染,如果短时间内找不到补给,容易引起内部乱子,最好的方法之一便是向后再退几十里。
  但李煦到底是李煦,他领精兵直接把突厥逼退了二十里,打得突厥措手不及,等回过神要反扑时,李煦已经开始让人驻扎营帐。
  那场战争中,因为乌黎一句话,李煦头一次这般怒急攻心,被早有准备的乌黎找出空子,李煦差点被他的刀斩下马,等回神发狠逼退乌黎的大刀,还没砍掉他的手,又被他给逃掉。
  李煦身强力壮,这种疫毒尚攻击不到他,神武营的将士却是或多或少都开始有些症状,但以他们如今被牵制的样子,若是再退,极易降士气。
  将突厥打退二十里已经是他们极限,不过李煦游刃有余的模样同样也让突厥人心生出疑惑,觉得他们还有后招。
  这段时间里神武营和突厥发生的不少战事,大大小小都有。
  如果不是李煦慎重,恐怕还会掉入他们设下的陷阱。
  乌黎十分狡猾,手段同样狠毒。
  他似乎并不在乎尔伯力被抓,李煦也谨慎起来,猜到他们二人别有所图。
  军营中事务繁多,李煦更不能停,所有重担都压在他身上,需要他把所有事情都扛起来,他一向不畏惧,也从不担心自己撑不起来。
  让他稍微有点不满的,是钟华甄在这段时间里,没寄一封家书给他。
  等过了一个月多月后,神武营中病倒的人终于开始减少,可他们损失的人同样不少,死的人最后都用火烧了尸体,骨灰保存在离驻地最近的城中。
  李煦站在被隔出用来安置中毒士兵的营帐外,有军医向他禀报情况。
  “青州怕这边出事,专门派人前来解决,尚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但我们听说那个人染过此病,还差点伤到眼睛,可见不是疫毒早期,如今在青州被治好了,此人必定有些经验,请过来会省下很多时间。”
  青州的药来得很快,看得出他们非常用心思,甚至用心到让李煦怀疑钟华甄也在里面掺了一脚。
  但她素来听他的话,家中还有两个孩子要看,不可能做这种事。
  李煦点头说:“有劳诸位大夫,战场上的事不急,但将士们的性命要紧,如果此人能起大作用,朝廷有赏。”
 
 
第108章
  神武营用来安置染病伤兵的营帐在后方, 这些天情况在慢慢好转, 营中消息封锁紧密,没传出去, 也没人知道具体的。
  李煦正打算离开的时候, 有侍卫过来禀报,说青州的大夫快到了。
  他有些惊讶,道:“这么巧?”
  旁边的军医拱手回说:“前天就有信使来过消息, 猜到今天会到,正巧主营说陛下近期会来一趟视察,让我们挑日子, 我们便挑了今天。陛下定是心急想知道帐内情况, 等青州那位过来判断一下, 陛下也好心安。”
  李煦想了想道:“也好。”
  他也想见见青州的人, 问问钟华甄的情况。
  雍州平地宽敞, 营帐附近守卫森严,普通人进不来, 里边人也出不去。前线的战争时常发生, 李煦能耽搁的时间不多,待会儿就要回去。
  钟家世子名义上已经没了,但李煦并不想张家和钟家间的嫌隙影响到以后。
  尔伯力是突厥大将,能出征做主将, 便代表乌黎对他的信任, 不同于上次那个留下王室玉佩证明身份的老男人。杀了他不过是激怒突厥士兵, 不如留他以备日后不时不需。
  因为李煦上一次的进攻把突厥逼退二十里, 导致突厥一直在猜测试探神武营现在的情况。
  最好的方法就是把现在的疫毒解决,到时就算他们再怎么试探也没用。
  青州若能派来解决的大夫,自然是好的。
  李煦不知道是哪位大夫这么舍己为公,得了病还敢跑来阵前治病,但心中也想着不愧是青州人,上次他遇袭时遇到的那个农家老汉也是,知道他是钟府将军就推着他离开。
  天已经渐渐转凉,枯草满地,李煦同几位军医一同出营帐,他面色沉稳,边走边在和他们说日后的打算。
  等他视线瞥到马车边上熟悉的人影时,脚步慢慢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有人顺他的视线朝前看,惊讶道一句:“那是李姑娘?她是青州人士?从前倒没仔细问过。”
  钟华甄带着面纱站在马车旁和一个参将说话,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的眉眼间慢慢皱起来,南夫人在搀着她。
  她从前随李煦来过神武营,化名为李甄的女医,为军中将士治病。
  钟华甄的脸很白净,在夕阳的光辉下如披轻纱,她身形依旧纤细,恰到好处,披着厚披风也看得出来瘦瘦弱弱。
  和李煦离开前不一样。
  钟华甄在问这名参将营中的情况,这名参将抱拳回:“劳青州相助,现在营帐之中已经少了许多轻症病患,倒不知道是姑娘前来,姑娘如是劳累,可先去休息。”
  他和钟华甄有过几面之缘,被她治过伤,心有仰慕之意。
  钟华甄摇头,道:“我还行,不急,这几辆马车中都装有药材,你先把这些东西收起来,我看天色阴沉,怕是要下雨,淋了不好。”
  她话刚说完,便察觉有人在死盯她,钟华甄转头,突然就看到李煦冷脸站在大营门口看她,惊得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他会在这。
  钟华甄握住南夫人的手,心中忽然有了一些慌张。
  钟华甄刚刚养好身体就启程过来,疫毒去除不是小事,养病也要时间,好在钟府什么都不缺。她觉得李煦现在一定很忙,没必要为她费心,也没特地通知他自己要过来。
  那参将看她有些不对劲,转头也看到李煦,顿时以为她是有点怕李煦,连忙说:“陛下今天过来巡视,平日若无大事不会随意发火,姑娘不用害怕。”
  他口中不会发火的陛下在见到他刻意替钟华甄挡住他人视线后,身上的气息突然就沉了下来。
  李煦大步走了过来,一把将钟华甄抱在怀里,钟华甄短促叫了一声,搂住他的脖子,忙抬头要解释,被他冷冷看了一眼后,心也吓得漏跳一拍,把要说的话都咽回腹中。
  他什么都没管,大手用的力气都快把钟华甄的手臂抱出青痕,李煦直接抱她进了营中用于休息的营帐,被留在营帐大门的人蒙了一下,等回过神时,面面相觑。
  皇帝一向公事公办,在什么场合做什么把握得最好,什么时候这样出格过?
  李姑娘好歹是青州派来的大夫,都有青州将军护送,不是些杂七杂八的野大夫,他动作这么直接,就不怕传出些奇奇怪怪的谣言?他不是正要立后?他们想到钟华甄用的两个名字,猛地就琢磨出了不对劲。
  别人心中在想什么李煦管不着,他觉得自己快要被钟华甄气疯了,五脏六腑都像不在原位。敢跑来着危险之地,真当自己的命不是命?
  李煦的步子很大,钟华甄耳边的风都有些响声,她从小就最了解他脾性,但感受到他身上这般低沉的气压还是头一次,连半句话都不敢说。
  伤兵大营中辟出两块地方,一块是给普通人的,熏着药草味,另一边全是病人。
  她被李煦丢在一处干净的床上,床硬邦邦的,摔得她臀处疼,疼得眼睛出了泪水。
  钟华甄含着眼泪看李煦,李煦现在脑子的神经都是断的,根本不吃这套。
  他粗糙大手把她的肩膀紧紧按在墙上,凌冽的眼眸紧盯她,狠声开口道:“若是让我发现你离开这里半步,你这辈子都别想好过。”
  钟华甄没敢在时候说话触怒他。
  她低垂双眸,在流眼泪,什么也不说,李煦知道她这是在装可怜,但他才听过她眼睛差点伤到的事,只觉一股浓重戾气从心底涌上来,眼眸都是肃杀之气。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