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样?有些人四十也跟十四一样高。”
被这绕口令似的话逗到,沈矜迟微一扯唇,眼睛一点笑意。“无所谓。”
舒香浓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笑,分明是个悲剧吧。沈矜迟不太爱笑,也或许是这个原因,他为数不多的笑容看起来都很生动,笑时说话的嗓音低低哑哑的。
舒香浓捧着腮,“那你觉得林思忱好不好嘛,嗯?”
“不特别了解,平时看着算不错。”
舒香浓一乐:“这么说,你是支持我吗?”
沈矜迟关掉台灯,拿了耳机出来听音乐,“随你,你的私事。”
舒香浓高兴地跺跺脚,握住他胳膊,“那、那我一会儿上QQ答应他!免得夜长梦多暑假过了他反悔怎么办,毕竟那么帅那么抢手还有胆子追我!我可得珍惜啊。”
沈矜迟任她扯着胳膊激动,塞上耳机听歌。
然而舒香浓左一个林思忱、右一个林思忱,不停说、不停问,他从戴着听音乐,变成实质上被迫听少女没玩没了的心事,当烦恼垃圾桶。
所以,到最后沈矜迟也不知道让人放松的是歌声,还是她黄鹂一样轻快又很吵的嗓音。
听歌是听不了,他干脆一左一右拔掉耳机,支着脸颊听着舒香浓讲话。
逐渐,也被她期待恋爱的快乐感染,带点轻微的笑。
没有真的喜欢寂寞。
安静的人,是习惯于看着别人热闹。像冷血动物从环境汲取温暖,由此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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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恋爱这件事,沈矜迟没提出反对意见,舒香浓就像吃了颗定心丸。
虽然沈矜迟只比她大十几天,但从小到大,她大脑莫名有种逻辑和相信——只要沈矜迟不强力反对,那这事情就可以去干!
他赞成的事就是安全的。
但可惜,这次舒香浓想错了。
——沈矜迟再早熟,他也真的只比她大一点点。也只是个,青涩到都不知爱情什么滋味的普通男孩。
初二结束的这个暑期,舒香浓沉迷初恋。父母看得严,她没法儿到处逛,而且大夏天临清又特别热,还是家里呆着凉快。
所以假期前半段她和林思忱都在网上聊,后半段让沈矜迟隔三差五地约他来家里一起学习。
林思忱个子高高,和很多喜欢体育的男生一样,皮肤一到夏天就晒得微黑,手臂因为打篮球晒成两个色,微笑有些许故意堆砌的成熟。会忍不住表现自己擅长的东西——打球、游戏之类。
舒香浓习惯了沈矜迟身上纯净干爽、花香味皂荚的气息,突然闻到另一种,夹带热汗和运动香水的陌生味道,还稍微有点别扭。
这大半个暑假舒香浓完全忽视了沈矜迟。
他也特别知趣,林思忱只要来了他就在旁边当空气,看会儿书、写会儿字,实在无聊就玩电脑游戏,或者去客厅看电视,躺沙发上手枕着后脑勺睡觉。
他暑假头十天就把作业全做完了,确实没事做。为了配合打掩护也是难为他了。
舒香浓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每次给林思忱做冰镇西瓜汁,都会给他来一个更大份的。她觉得,学校那些喊沈矜迟是年级第一帅的人多半是在讽刺他。想想就觉他蛮可怜的。
就给他多吃点。
长高点。
有天沈矜迟实在吃不下。
舒香浓真挚地鼓励他:“加油,坚持!我是希望你到四十岁时能比现在高一点!”
沈矜迟不是很擅长拒绝的人,中间歇了一个小时,才把那大杯喝完了。
这个暑期舒香浓沉迷恋爱的直接结果是:沈矜迟把初三上学期的教材全部自学了一遍;而她,到八月底暑期作业还没动!
她慌张地抱着大叠白卷子和习题册,转头就看向沈矜迟。
靠着这尊年级第一的大神,她夜以继日在最后三天抄完了整个假期的作业!累得发誓,下个寒假一定早点先抄完。
到开学后谈恋爱见面就方便多了。
但学校里男女生单独走太扎眼,所以舒香浓都会叫上沈矜迟掩护。
别人都以为是林思忱和沈矜迟关系好,而舒香浓又和沈矜迟天天呆一块儿,所以三人才一起。
然而,天下没不透风的墙,何况还是校花的恋爱,多么引人注目。
一个多月后消息还是传到舒展和唐芸耳朵里。
那简直是一场灾难。
年级主任和班主任的女儿带头早恋,对二老事业犹如啪啪打脸。正好期中考成绩出来,舒香浓掉入班级后二十名,二老直接怒了!
下午第一节 课刚打下课铃,舒展和唐芸就直接去教室把舒香浓拎了回家。客厅大门一拍,手提着教鞭“啪”地一打茶几,怒吼一声“跪好!”
舒香浓条件反射地哆嗦着一跪。
唐芸:“越来越不听话了、越来越不听话了!就说怎么老偷偷摸摸化妆穿得花里胡哨,原来是早恋!”
舒展:“都是你小名儿没起的好,叫什么懒懒,现在真应了这名字。”
“说得孩子好像就是我一个人教似的。你怎不看看你自己,你付出多少……”
“我管年级那么多学生有那精力吗?”
“噢,我不用管学生?我不工作?……”
他们吵起来,场面混乱。等吵够了,夫妻俩才回头继续训斥舒香浓,最后碍于还要回去上课,摔门而去前留下两句话——
“你要是考不上三中的重点班,你就回老家读书去!”
“别留城里!”
舒香浓一个人跪在客厅,罚跪时间没到不敢自己起来。从小叛逆,跪没少挨,但没有哪次这么严重。被鞭打的手心火辣辣地疼,她要强地忍着眼泪不肯掉!
——她只是害怕权威,无法反抗,并不觉得自己干了不可饶恕的事。
从小父母就喜欢拿她跟人攀比,好像作为老师的孩子,如果不是最优秀就是他们耻辱。她讨厌这种感觉!像根绳子随时勒在脖子上,远不如别的孩子那样自由。
阳光晃进客厅晒得她后背一阵热烫。
舒香浓心里有点乱,一面想反抗父母,一面又害怕真被丢到乡下外婆家。如果她考不上三中重点班,她爸妈一定会觉得在同事面前抬不起头吧……
他们肯定会那么干的。
舒香浓咬住牙,愤怒中又想起父母平时对自己的关心、爱护,在又爱又恨的情绪里拉锯。憋闷得难受。
这时候虚掩着的门“吱呀”一声。
她抬起头,蒙着倔强愤怒和迷茫的眼睛,盯着推门进来的人,一愣。“沈,矜迟……”
在那一瞬间,看清来人的时刻,她心里软弱了一下,找不到人倾诉的难受汇集到喉头,哽咽。“你不是在上课吗......”
沈矜迟蹲下来,手指轻碰舒香浓脸上红肿的巴掌印,眼神又深又沉,脸颊咬得肌肉缓缓鼓动。“体育课,自由活动。”
舒香浓望着他,眼泪打转得要掉不掉。“别碰,我疼……”
他手指立刻离开。
舒香浓视线模糊,也不知道沈矜迟不发一言、看她十多分钟是在干什么,又在想什么。只隐约感觉出,他像是在内疚。
“对不起……”
沈矜迟嗓音沙哑,用手指刮掉舒香浓的眼泪。深沉的眼神波涛暗涌。他低声说:“现在起别恋爱了,三中重点班,我会帮你考上!”
舒香浓眼泪落下来,像受了委屈的当时其实并没有觉得什么,回头对着人却伤心矫情得像全世界自己最可怜。
因为知道对方心疼自己,就贪心地想得到更多关切。
“我能考得上吗?”她吸着鼻子,眼泪一直掉,“我成绩那么差,这次期中36名了……我肯定考不上。”
“愿意听我话么?听,就能。”
“...真的?”
“我不干没把握的事。”
看沈矜迟目光笃定,舒香浓又稍微找到了方向。点点头。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沈矜迟在刚才那漫长的沉思后,看她的眼神似乎变得严厉了一点。
像他在解一道难题时,那种强烈的,势在控制的眼神……
“沈矜迟。”
“嗯。”
“你,别这么看着我......”
沈矜迟眼神松了松,不明所以。
舒香浓带着眼泪勉强笑出来,额头放在他肩胛:“看得人挺害怕的……感觉像快被你捆起来了。”
第8章 第八夜
舒香浓额头只是在沈矜迟肩膀蜻蜓点水地放了一下,就缩回去,一面擦眼泪,一面不服输地补充一句:“不过就算要捆也应该我捆你!我是不会输的。”
沈矜迟很莫名。“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舒香浓摇摇头,也解释不清为什么刚才那一瞬间会冒出这种奇怪的念头。
大概因为沈矜迟强势的眼神,让她产生了错觉。
想起了马戏团的驯兽员。
父母命令她跪到四点,没到时间舒香浓不敢起来。
沈矜迟给她拿了沙发上的坐垫,又倒了杯水。舒香浓抿了口,第一次发现,原来凉白开是带微微甜的,并不是平时认为的寡淡味道。
她红红的眼看向厨房门。
里头传来烧水的咕嘟声,是沈矜迟在煮鸡蛋。
鸡蛋用水凉过,滚在脸上软软的有点热,肿痛感逐渐舒缓。
“嘶。”
沈矜迟眼一抬,很近地与舒香浓目光对上:“疼吗?”
“...还、还好。”
舒香浓逞强地说完就有一点点后悔,但脸上力道很了解她似的,轻了不少。偶尔他指尖擦过皮肤,触感像蝴蝶的翅膀轻轻扇风。
面对面距离很近,舒香浓就难得地、仔细观察了沈矜迟的脸。也许彼此太熟,反而平时没留心。
原来他有一双细长秀气的双眼皮,眼尾如刀裁,所以尽管白皙清秀,却没丝毫女相。做事的时候眼神认真专注。
五官算不上绝美,但极其周正。
一种矜贵的慢性惊艳。
打小的嫉妒还在。
舒香浓心里仍藏着一点点自己也控制不住的坏愿望,可同时又觉得,有这样一个人真好.....
无论发生什么,身边总还有个人陪着她撑一撑。
也是多年后,舒香浓不小心翻到书里夹着的沈矜迟的课程表,才知道那天下午一班根本没体育课。
沈矜迟逃了课。
回去被大骂了一顿,罚了站,还写了检讨书。碍于优等生的面子老师才没传开。
沈矜迟没说,大概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毕竟他也没想在她面前表现什么,她心里怎么想、会不会因为知道了就对他发生好感,他也不在乎。
——她不喜欢沈矜迟。
——而沈矜迟对她也是一样,不在乎去表现什么让对方知道。
靠得太近,太熟悉,哪怕拉手也能熟练地描摹出对方的掌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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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早恋彻底结束了舒香浓的自由!
接下来唐芸和舒展对她看得极度严格,舒香浓是彻底过上了,身边异性只有沈矜迟的日子。
当然,还有部分原因是沈矜迟给她制定了严密的中考冲刺计划,把她所有时间都安排了进去。
他说帮她考上三中重点班,还真不是一句话而已!
整个初三剩下的时间,八个月。
沈矜迟每天早上六点准时,穿戴整齐地出现在她家里给她讲题目,风雨无阻。他对时间有绝对的把控,从不迟到,也不会早来打扰。
他们学到七点才一起去学校,到食堂买早点,在教学楼的走廊分开,各自去各自班级。中午、夜晚,沈矜迟也分别抽一到两个小时陪她学习。
她的每分每秒,都被沈矜迟严格到有些变态地控制着,生活整个按照他计划走。
舒香浓一边头疼得想死,一边又不想被扔到乡下,边骂边哭地硬起头皮学!
最高兴的莫过于舒家夫妻,见自己女儿完全是被带着飞的节奏,暗暗高兴,又燃起望女成凤的希望。
中考在6月12、13号,考完当天舒香浓就把所有卷子、书本撕掉,通通扔到恶臭的垃圾堆!
——可去他的吧!能不能上重点班无所谓了,她可是受得够够的!要不是沈矜迟逼着,她早放弃了一百次。
6.26日这天出成绩,用电脑一查,585 。
舒香浓呆了,旁边唐芸、舒展也呆了。
“这,这分数应该能上了。”
“去年的线是565 。”
……
趁父母对着她分数研究,舒香浓僵硬地站起来,然后火速冲出家门。
“沈矜迟!!”
冲进周老师家,舒香浓脚下急刹,撑着门框停下、同时大力推开门——
“我考了585!沈矜迟!”
她气喘吁吁扶着门框,里头拉着窗帘有点暗,床边立着个身量很高的男人。他白衬衫从胸膛敞到小腹,皮带和裤链也完全解开了,怔在那。
沈矜迟疏冷的眉眼第一次有了慌张的神态。
空气安静一秒。
舒香浓就稍微尴尬了一下,接着,微笑着走进去。
见她没点不自在,沈矜迟稍微清了声嗓,低着头,叮铃哐啷地把皮带扣好,裤子理周正。
舒香浓背对地坐在他床尾,听见衣料摩擦声消失,才回头仰着笑脸:“我爸妈可高兴了沈矜迟,但我知道我根本没本事,全靠你考前一个月给我出了让我背下来的那些题,真的全考了。说吧,你要什么,我通通答应你!”
沈矜迟居高临下地瞄着她,左边嘴角露出的笑意,轻描淡写。
“你能给我什么。”
这不是个问句。
“……”
舒香浓短暂无语,目光追着少年背影。这一年沈矜迟突然猛蹿,高了至少十好几厘米,眼看就从中等蹿到高个子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