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饼……拿回去!”穆云琛忽然不顾一切的摇晃下床,散着一头青丝不顾赵兰泽的阻挠来至柜前。
打开柜子的瞬间他惊愕的连退两步,只见原本折叠整齐的清欢所送衣物已然不见,翻开他专门收集清欢书信的盒子里面也已空无一物。再看桌上清欢曾给他的文房四宝,甚至于她曾送他的爽日斋诗集以及他为她写的诗词字帖也都已不翼而飞。
穆云琛险些站不住,被赶上两步的赵兰泽伸手扶住。
可穆云琛却推开了赵兰泽,仰面愤然道:“宇文清欢啊宇文清欢,你要跟我一刀两断抹去所有痕迹,哈哈哈哈,你根本做不到!”
他眸中含泪凄然笑道:“你能拿得走那些身外之物,我身上的印记你带的走吗!”
他说着用力扯下肩头的中衣,仿佛是向自己示威一样看向肩后那本该永世不会消亡的烙印——印着清欢名字的烙印。
可是穆云琛往身后的衣镜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光|裸地肩头一片平坦,肌肤白皙滑腻,却是什么也没有。
穆云琛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他的眼中充满了惶恐刺痛和不知所措。
“九公子身上并无什么烙印。”赵兰泽实在看不下去穆云琛的痴狂表现,几乎不忍心再伤害他。
他为穆云琛拉上肩头的衣裳掏心掏肺的劝道:“九公子,我在白梨大观听六殿下提起过您,他对您评价颇高十分赏识,您在京城文坛又有才名,去岁还中了国子监的笔试头筹,况且秋闱会试刚刚结束以公子的才华必然能够进入殿试,往后正是锦绣前程即将展开之时,便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您何必要,要与宇文家主牵扯不清?”
“牵扯不清?”穆云琛眼中泪光莹然,“为何,为何我不能与她牵扯不清!”
他是义愤难平发出感叹,赵兰泽却更希望他清醒。
“九公子,即便我是个不入流的伶人也知道,大魏最看不得裙下之臣,若是您与她牵扯不清,便是九公子有泼天的才华也会被人诟病是宇文家主扶您上位,就算是皇上都要低看您一等,往后的仕途您恐怕只能依附宇文家主获得一官半职的闲差,想要大展宏图青云直上那是绝无可能的。”
赵兰泽继续道:“九公子读了多少年的书,一路乡试、会试参加科举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身为男儿立于朝堂报效国家吗?”
穆云琛忽然怔住了,他转过头看着赵兰泽,语带微颤:“你刚才说什么?”
“我……”赵兰泽也不知道哪句戳到了他的点,一时无言以对。
穆云琛的眼睛忽然亮了,他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郡主为什么不高兴了,我知道她为什么气我了!一定是我忤逆了她的意思,她不许我科举入仕,对,她在白梨大观那日就说了她知道我参加了科举!我太傻,我竟然,我竟然把这一点漏掉了!”
“九公子……”赵兰泽看他那个状态担心的不行。
穆云琛却自顾自对他说:“多谢你赵先生,多谢你,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科举,不该想要入仕,我应该听她的话陪在她身边,她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知道了,我明日就去找她,不,我现在就去……”
“您就算去了她也不会见您的!”赵兰泽追上去喊道。
穆云琛竟然偏执的笑道:“我可以去宇文氏开府衙门击鼓,一百杖责换我见她一面又有何难。”
穆云琛说着就要转身出门。
他的话让赵兰泽惊讶不已,看着外面沉沉的黑夜一咬牙,抬手砍在穆云琛脖子上将他打晕过去。
但是赵兰泽能阻他一次却阻不了他第二次,他毕竟还有推不开的戏要唱。
翌日清晨穆云琛梳洗停当便朝宇文门阀的开府衙门而去,他知道去宇文家,去任何地方清欢都不会见他,所以他当堂击鼓,原受一百杖求见宇文家主。
堂上的衙役惊呆了,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么不怕死的人用这种方法求见家主了,那一百板子打下来能有几个活人?
衙役看穆云琛年纪轻轻相貌俊美,也都十分不忍心他就这样断送了性命,劝了又劝可穆云琛却坚持要受这一百杖。
这是给他自己不听清欢吩咐的惩罚,也是求见清欢最后的机会。
劝阻无果衙役只好按照流程办事,宇文门阀军纪严明,一旦开打一百板子一下都不会少,一下都不会轻。
“穆云琛求见宇文家主,请家主现身!”
“穆云琛,求见,宇文家主,请家主现身!”
“穆云琛求见,宇文家主……请……请家主现身……”
穆云琛趴在刑凳上,随着板子一一落下疼痛愈发锥心刺骨,他依然用尽全身的力气喊着求见清欢。
清欢今日早朝后才从宫中回来,进门还未换衣裳,见侍女抱着见真那只胖猫猫就伸手接过来要亲自抱。
她揉着猫猫的小爪子露出温柔的笑,一面玩一面向正远走,走到半路就被兮姌行礼拦住了。
“家主,穆九公子来了。”
清欢的笑容凝固,神色黯淡下来:“让他滚。”
“他在堂前击鼓求见家主,此刻正在受杖刑。”
清欢震惊的抬起头,差点就要冲过去,稳住心神才没好气的怒道:“他这是作什么!你让侍卫把他轰出去就是,让他走那些流程白白挨打又有什么用!你不知道他在生病吗!我说过不见就是不见!”
兮姌神色平静道:“还有一月便是会试发榜的日子,穆九公子今日为了见家主能不顾性命击鼓挨杖,明日就能为见家主当街拦车,如果他继续下去且不说会有多少人知道他与家主的关系,就算为了让他有心准备之后的殿试,家主也应该早做决断,免得枉费了一番护他周全让他一展志向的心思。”
清欢沉默了,半晌道:“我知道了。”
兮姌定然道:“家主,九公子性痴,不用猛药病无可医。”
清欢脸色发白,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咬唇道:“这一次,我必让他死心。”
堂前请见的穆云琛板子挨到二三十下的时候,一身红色小朝服的清欢出现了。
“郡主……郡主……”穆云琛看着近在眼前的清欢,那种喜悦的冲动让他不顾一切。
“我以为是哪个不怕死的要见我,原来是你。”
清欢的脸上风轻云淡,带着一点点嘲讽的笑:“罢了,都停手下去吧。”
虽然说了停手,但她眼中却对全身棒伤的穆云琛毫无怜悯疼惜之意。
穆云琛已经没有精力去注意她的神情了,时隔几日他再见清欢只觉恍若经年,他眼中只有清欢,顾不得疼痛也顾不得自己的性命,他强忍着不让自己晕过去,他一定要对她说,对她说……
穆云琛后背印血,滚下刑凳,忍着痛一点点爬想清欢,攥住她江崖海水的朝服下摆,抬头艰难又渴望的说:“郡主,我错了,科举我不考了,再也不考了,我愿一生为奴听郡主的话,不要赶我走,不要……”
清欢玄月眉稍微挑,似是不快又似是鄙夷,她低头看着满头冷汗疼痛以极的穆云琛,提起裙角将他无力的手甩开。
“一生为奴?那也要你配!穆云琛啊,你这般下贱,给我为奴我还看不上呢。”
清欢冷笑着看向穆云琛,她向前一步抬起镶嵌湖珠的靴子毫不犹豫的踩上了穆云琛修长干净的手指,而后冷下眼眸用力碾压直至听到骨裂的轻微响动。
穆云琛痛吟出声,泪湿眼睫。
清欢却看着穆云琛痛苦不堪的表情放肆笑道:“科举不考了?呵,既然不考了,要这手指也无用,不如断了也免得再去做什么伺候别人的下贱活计。”
第70章 他死了
穆云琛不说养尊处优但也是世家公子, 他的手从来都是拿笔的, 何曾受过这样的伤害, 手指被清欢踩得疼到眼前发黑,比身上的杖伤更痛数倍。
可他听了清欢这些绝情的话,心里的痛却远大过身体,那种痛犹如在凌迟他的心魂, 折磨的他连眼泪都控制不住。
“哭了?”清欢弯腰, 伸手挑起他的下颌, 残忍的笑着说:“这倒是让我想起你刚来宇文家时受尽屈辱的样子, 啧,还是很美呢,只不过, 我腻了。”
穆云琛心疼的连呼吸都痛,他胸口又堵又疼, 几乎说不出话, 直到看见清欢挑起他下巴的手腕上还戴着那只春彩双色的翡翠镯。
穆云琛的心境忽然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那玉镯是孟姨娘送她的, 清欢是何等挑剔的女子, 珠宝首饰多好的要不来?她要是真的连他都厌了扔了, 怎么可能还佩戴这身外之物!
穆云琛侧脸带着泪痕, 却倔强的望向清欢,涩声轻喘道:“我不信你说的话……你若厌我何必戴着它!”
清欢这才惊觉她腕上那戴上就从未想过再取下来的翡翠镯,一时间暗自懊恼不已。
穆云琛纵然全身狼狈却在这一瞬间看穿了她, 他忽然露出一丝极美的笑, 轻咳道:“郡主, 你瞒不过我的。”
心已经狠到这一步了,要是这个时候被看出端倪那她为他做的这么多事,他因此受的这么多苦,都会化作徒然。
清欢笑了,侧目看了一下腕子,直起身将翡翠手镯取了下来,语气满是毫不在意的轻佻:“你是说这个?”
她出了口气,扬起下颌道:“穆云琛,你看清楚了。”
只听啪的一声,翡翠镯被重重的摔落在青金地面上,发出冰种碎裂的清脆响声。
四分五裂,犹如砸在穆云琛心间。
“我说厌了你就是厌了你,别再说什么想见我,也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从今日起,你将我和你的事说出去一次,我就让知道的人死一遍,你要是不怕连累无辜,尽管去说,看看是我杀人封口的速度快,还是你泄露密辛的速度快。”
清欢不耐的看了一眼完全怔住的穆云琛道:“兮姌,把他带出去送回穆家,算是我还他的救命之恩,也是给他最后一丝体面。”
穆云琛看着清欢的冰冷神情,只觉自己胸中的一颗心已经死了,他泪水滴下便失去了意识。
兮姌召暗卫将穆云琛带走后,清欢才卸下了凉薄的伪装,她独自一人在堂内缓了好一会才压下了揪扯疼痛的心情。
她转过身从身上取出一方贴身收好的墨梅绢帕,然后将地上的翡翠镯碎片一片一片的收好,包起来,小心的握在掌心。
赵兰泽急急忙忙赶来衙署时终究是晚了一步。
他求见清欢之后行礼问道:“敢问郡主穆九公子是不是今早击鼓来过?”
清欢逗弄着廊下的一对画眉鸟,漫不经心道:“我当你急急忙忙找我做什么,没想到是关心别人。”
赵兰泽撩起一百,忽然跪在地上叩首道:“郡主,穆九公子曾经救过我的的性命,赵兰泽虽为戏子,但却不是无情无义之辈。还请郡主高抬贵手放过穆九公子吧。”
清欢收起了笑容,凉声道:“赵兰泽你也是个聪明人,不该知道的事你也知道了。”
赵兰泽立刻惶恐道:“郡主,不该我说的话,我绝对不会泄露半句,请郡主放心。”
清欢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跟他纠结太久,她只道:“没想到你跟穆云琛还有这样一段渊源。他今日不知天高地厚,活该受了重伤,不过我也不想跟他计较,既然你认得他又想报恩,正好帮我去做一件事。”
赵兰泽抬头惊讶道:“郡主让我去做何事?”
清欢笑出了声,转身道:“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让你去害他。”
她从象牙包脚的小几上拿起两只精致的瓷瓶对赵兰泽道:“这里有两瓶药,一瓶是最好的骨伤药,一瓶是最好的金疮药,你都拿去给穆云琛。”
赵兰泽以为清欢对穆云琛尚有情义,惊喜抬起头道:“郡主是……”
清欢掩唇笑道:“你别想多了,我不是可怜他,我是要你用这两瓶药做幌子从他身上取一件东西回来。”
赵兰泽微微蹙起眉心道:“郡主要我取何物?”
清欢轻笑一声道:“想来你也知道他跟我之前的关系。但是我现在厌了他,已将我曾送给他的所有东西取回,只是如今他身上还有一样我曾送他的金刚石贴身带着,我要你把这金刚石给我拿回来。”
赵兰泽心有不忍道:“郡主如此是不是太过绝情?”
清欢沉下脸厉声道:“绝不绝情不是你该说的,赵兰泽,认清你自己的身份。你不做也行,只是我未必肯轻易放过你那小恩公。”
赵兰泽到底是知恩图报的人,心知自己僭越了,双手接过清欢手中的瓷瓶,垂下眼眸道:“兰泽明白了。”
赵兰泽来到探望穆云琛时,穆云琛的小厮司南说他正病的昏昏沉沉。
赵兰泽看着他的样子十分不忍,让司南帮忙二人一起对他身后的棒伤上药。
药上好后赵兰泽让司南先出去打盆热水,自己则遣开他人按照清欢的要求去取穆云琛身上的金刚石。
赵兰泽在穆云琛身旁轻声愧疚道:“穆九公子对不住了,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将宇文家主忘却,可记着她对您来说便如□□,终会毁了一生。”
赵兰泽狠下心伸手探向穆云琛颈间,意图寻找那颗鹌鹑蛋大小的金刚石,可他竟然没有找到。
赵兰泽又在他枕边附近寻了半晌,仍旧未发现,只得暂时放弃。
而高热之中的穆云琛还在昏昏沉沉的低声唤着清欢的名字,一声一声如泣如诉,让赵兰泽这个外人听着都心里难受。
他看到穆云琛被竹签固定的左手,心中更加酸涩不忍,拿起清欢给的伤药又为他的手指重新涂了一遍最好的骨伤药。
赵兰泽涂完伤药才发现在暮云琛的另一只手中似乎紧紧攥着某样东西,他眉心微蹙,用了力气才打开了穆云琛睡梦中扣紧的手指。
一枚光华夺目的金刚石出现在赵兰泽的面前,让他不禁睁大了眼睛。这种稀世珍宝清欢都舍得送给穆云琛,可见当初两人该是何等的亲密。
半晌后赵兰泽才微微摇头,今夕何夕,当初再好如今又如何,还不是让穆云琛落得被□□践踏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