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瑶沉默了好一阵子,伸出纤细的手指捏了捏眉心,接着道:“她叫罗言言,我其实一直隐隐有察觉到不对的地方,但转念想的时候,总会被自己正在凡间渡劫这个点给绊住。”
“方才我问妖祖,温言有没有现身,他说没有的时候,我突然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我先前,单单认为她是为了避过这个风头,暂时隐匿身形,藏于六界,因此,大战当场,她才迟迟不现身,先入为主之后,独独忽略了一种可能——她与我和夏昆一样,去了凡间历劫。”
“九重天与我们开战的时候,她还未应劫,所以才无法赶来。”
“而等战争结束后,她被云烨缠住了。”
“这个时候,云烨只能去找她,也只有温言,能在这个时候保住他,且还给予大造化。”
“如果温言就是罗言言,那么焚元古境,他们一定会去!”一口气说到这里,余瑶顿了顿,小脸素白,像是终于破解了什么难题,眼里都带上了些放松的笑意。
有天道之力的干预和威慑,按照云烨那个性格,要被找到,真的太容易了。
而且如果真如她所想,罗言言就是温言,那么后者其实是本能亲近她的。
余瑶一想到人间那个总爱缠着自己,连成亲都念念不忘要她去观礼的小姑娘,心里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总还抱着一丝侥幸。
罗言言秉性其实不坏。
如果也是被咒引给蛊惑了呢?这事也真说不定。
顾昀析听了,鸦羽一样的睫毛动了动,他声线冷淡,每个字眼都透着寒意:“瑶瑶,云烨的事,你别再管了。”
“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顾昀析长指骨节分明,轻轻地落在余瑶的乌发上,瞳孔深邃的黑堆叠到了一定的程度,即将决堤。
余瑶愣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解释:“我没有关心他,我就是觉得,只要他活着一日,我和他的事,就还没个彻底的了结。”
这是困扰她的心魔。
她得解决。
而且,依云烨那个锱铢必较的性子,她就是放过他,也注定会被二次暗算,对这种人网开一面,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顾昀析声音依旧是清冷的,这一次,又带上了不容拒绝的语气,他说:“我知道。”
“云烨不会活着出焚元古境。”
“但这件事,从现在开始,和你没有关系了。”顾昀析嗅着她身上清甜的莲香,“瑶瑶,你听话。”
最后三个字,加重了些语气。
余瑶知道,这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但有些奇怪。
因为这件事,从开始到现在,顾昀析一直都持放任的态度。
这是顾昀析对她一惯的培养方式。
什么都自己来,他只在必要的时候帮点忙,其他的都得靠自己的脑子和实力。
“本来就很废了,怎么你还想把我培养得更废啊。”余瑶捂脸。
顾昀析笑了一声。
心情好了一些的样子。
“想得倒美。”
“等伤好了,这么些年落下的东西,一样不少,全部都给我补上。”
余瑶有些不满地嘀咕:“做帝子妃还得能文能武啊,像我这种文不成武不就,脑子还不太灵光的,岂不是都没有活路了。”
顾昀析被她一堆胡搅蛮缠的歪理气得笑了两声。
“先成亲,再学。”他捏了捏她柔若无骨的手指,声音放温和了些,带着些散漫的意味:“放心,小跟班和帝子妃的待遇,肯定不一样。”
余瑶被小跟班这三个字唬得愣了一会,旋即反应过来。
汾坷卖她!
“有什么不一样,学不会,还是得被罚。”余瑶默默扯开了上个话题,根本没对他那个教学的耐性抱多大的希望。
“小跟班得自己保护自己。”
“帝子妃有帝子保护。”
顾昀析抬眸,爱笑非笑地问:“哪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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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锦鲤族的领地。
如今,山门大关,锦鲤族的族人全体避世,纵横交错的河流中,气氛处处凝重。
温言无声无息地停在无妄山顶,飘飞的墨色的衣角像是两只翩然起舞的蝶,她脸上蒙着层面纱,一双妙目在整个锦鲤族领地中扫了扫。
神识散发出去。
又收回来。
女子俏脸微寒。
少了好多熟悉的气息。
锦鲤族的中流砥柱,基本等于全军覆没了。
半晌,温言身边现出个人影来,他沉默了一会,温声道:“言言,是我拖累了你。”
温言下意识地皱眉,声音略有些冷淡:“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在殿里好生歇息的吗?”
“你现在身体才恢复,该多休息才是。”说到这,她的声音已恢复了往日的柔美。
云烨掩唇咳了两声,他身形消瘦,嘴唇乌青,尽是狼狈与憔悴,再没有半分当初的风采。
上霄剑之下,他是真的险些人魂俱亡。
温言这里,态度也经常有所转变,他的全部灵力,都用来控制种在她体内的咒引了,不然,等待他的,只有一个死字。
“言言。”云烨道:“焚元古境,还是我一个人去吧,我实在是怕再拖累你了。”
“这个世上,也只有你,是真正关心我的了。”
温言凝目细看远方,蒙着面纱的侧脸显得朦胧而柔和。
“是啊,也只有我,是关心你的了。”温言低声道:“天族的那些叔叔伯伯,都太薄情寡义了,余瑶的事,本来就是他们设计好的。”
云烨见她避而不谈先前的话题,心中生出些许紧张之感来。
他这个样子,不能没有温言陪着。
温言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隔了没多长时间就道:“殿下别想那么多,言言会一直陪在殿下身边。”
云烨放心了。
温言又催了几句,他也没兴趣留在这里看锦鲤族老弱病残哀怨的目光,身形一闪就没了人影。
山顶,原地,温言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长长的指甲深入到肉里,弯出几个小小的月牙来。
看过了记灵珠影像的她,并不傻。
云烨在她身上种了和余瑶一样的东西。
用此来控制,利用她和整个锦鲤族。
可是她和余瑶不同啊。
余瑶有心仪的对象,有命定的姻缘。
而她,喜欢的人,从小到大,都只有云烨一个。
就如他自己所言,这个世上,也只有她,会真心实意地关心他了。
可就是这样。
他还是要利用她。
这个咒引,把她对他的所有美好憧憬和幻想,破坏得乱七八糟。
第69章
蓬莱的飞雪停下,万籁俱寂, 飞鸟藏匿。
顾昀析和余瑶回了重华洞天, 收拾东西。
主要是余瑶在收拾。
前几天,顾昀析说留在蓬莱有些事, 魔域之行就被耽搁了下来,今天,顾昀析突然又说,事情已经解决了, 她想去魔域,明日就可以启程。
重华洞天的天材地宝不少, 还有些顾昀析自己带来的神药仙芝,种下了,生了根的, 余瑶不打算动,它们在这静长个成千上万年,也能生出神智来。
但有些珍稀的物件,例如那口温泉池下镶嵌着的火珠和冰珠,上好的成色, 看着就不是凡物。
余瑶让顾昀析收起来。
他掀了掀眼皮, 淡淡地吐出三个字:“不要了。”
余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手指上戴着的空间戒, 为自己的贫穷,沉默了好一会。
她抿了抿唇,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拉着顾昀析坐到床边, 从空间戒里一样一样地把东西拿出来。
“火灵芝,秋月水,鬼菊球……”她眼睫毛低低地垂着,将空间戒里好好用玉瓶封着的东西推到顾昀析身边,道:“这些都是你沉睡前放在我这的,都没动,现在正好,物归原主。”
顾昀析随手将鬼菊球握在手中掂了掂,声线懒散:“给你的,就收着。”
“给出去的东西,你要我事后收回?”
余瑶闷声不吭,把东西往他怀里推。
“鲲鹏族的沉睡,一生只有一次,对吧?”她问。
顾昀析掀了掀眼皮,道:“有两次。”
余瑶其实想到了会有两次,但总是心存侥幸,六道录上记载,鲲鹏一族,血脉之力越强大,沉睡的时间越久,涅槃之后,修为更盛。
顾昀析这样的天赋,一睡八千年,在意料之中,情理之内。
“下一次,大概在什么时候。”余瑶声音低了下去,“不会是要接着二次沉睡吧?”
顾昀析依旧是懒洋洋的模样,浑身上下每一条棱角都像是散的,软的,余瑶每次看到他这样,都会忍不住地想,鲲鹏的原形,会不会跟深海中的无骨鱼很像,滑溜滑溜的,没有骨头。
他身上时时刻刻都带着沁凉的冷气,夏日还好,冬日的话,余瑶就不太敢靠得很近,但顾昀析很喜欢亲近她。
他漫不经心地倾身,寡白的长指微伸,将余瑶鬓角边的一缕碎发挽到了耳后,她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带着淡淡的香,缠在他的手指上,温顺又柔和,一点儿也不像她,生了个跳脱爱惹事的性子。
“不会。”顾昀析气定神闲,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伤感什么。你以为,我再次沉睡的时候,你还能在十三重天上,天天盯着白衣翩翩的男子发呆,嗯?”
一个嗯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余瑶心都颤了一下。
她免不了为自己辩解两句:“我可从未说过喜欢白衣翩翩的男子。”
“嗯,你只喜欢长得好看的。”顾昀析语调平平地接了句,而后笑了声,微眯了眯眼。
余瑶不说话了。
“怎么不动这些?”顾昀析目光在堆到自己跟前的奇宝上扫了扫,道:“我记得,有几样,云烨一直在找。”
提起那个名字,余瑶下意识地蹙眉,她含糊着几句话带了过去:“这些东西本就是你的啊,只是放我这存着而已,没有你的准许,我自然不能动用。”
这些东西,和上霄剑、鲲鹏令是不一样的。
所以哪怕她当时被下了咒引,也还是下意识的认为那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随意动用,更无法做主将它们都献给云烨。
哪怕她用鲲鹏令,去替云烨借。
也不会动一样顾昀析的东西。
“手伸出来。”顾昀析声音清浅凉薄。
余瑶哦了一声,乖乖地摊开了手,她的手生得小,手掌小,手指也小,没骨头一样,捏着都是软的,还带着好闻的香气。
顾昀析眼底浮出了些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将今日妖祖献上的空间戒套到余瑶的小指上,仔细看了看,又有些不满意地皱眉,道:“这个丑,等到了魔域,买个新的。”
余瑶神识扫了一眼空间戒里的东西,一时之间,话都说不出来。
简直被那一座灵石山给亮瞎了眼。
“天族真的是大手笔。”
这空间戒里的东西,才占了总赔偿额的十分之一不到,已然不可小觑。
余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数额灵石,毫不夸张地说,灵石真堆成了山,亮晶晶的晃得人眼睛都疼,还有许多的奇珍异宝,形形色色,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都能找得出来。
余瑶抓了两颗灵石在手里抛玩,侧首,问顾昀析:“这些东西,不分给其他人吗?”
“我懒得管这些。”顾昀析懒懒地阖了眸子,“你去和他们分,剩下的都留在你那。”
这活余瑶接得开心,干劲十足,也不扣扣搜搜洞府里的一些小物件了,天色稍晚,就一个人披着斗篷跑出去了。
纤细窈窕的身影消失在余光里。
重华洞府中,所有的光亮都灭了下去。
极致的安静与黑暗。
顾昀析放松身子,靠在墙上,忽的闭眼笑了声,那笑声轻薄又寒凉,让人不寒而栗。
他活动了下手腕。
感受到了另一半天道之力的召唤。
召唤他,回去。
顾昀析掀了掀眼皮,咧了些嘴角,声音带着些凉薄的笑意。
“要打,现在就打。”顾昀析手掌微握,上霄剑脱鞘,狰狞的剑气将结界切割得七零八落。
愤怒的情绪从另一边传递过来。
顾昀析径直站起了身,危险地眯了眯眼,一字一句道:“不打,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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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瑶先去找了汾坷。
一方小院,几竿冬竹,还有几棵掉光了叶子的老树。
汾坷小心翼翼地端了个盆,正在把手里散着漂亮七彩光泽的种子种下去。
余瑶很惊讶:“你这是准备把你闺女活埋了啊?”
汾坷朝她摆了摆手,这样的天气里,他额头上布了一层细密的汗,可见是有些紧张,他听了,也觉得离谱:“扶桑说的,我听着也觉得不对。”
余瑶:“那你怎么还听他的准备种下去?”她的目光落在汾坷握着铲子的右手上。
汾坷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将几本古籍拍到她的手上。
“古籍上说,将种子种下去,孩子出世得确实要早一些。”
余瑶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她眼皮跳了跳,“你种下去之后,怎么用灵力温养她?每天浇水,还是施肥?”
汾坷才要挖土的手僵住了。
“那你说怎么办?”汾坷无助得像只没地可去的鹌鹑,眼皮耷拉着,多情的桃花目中,满是困恼。
“你别看我,我们两半斤八两。 ”余瑶又默默地道了句:“你好歹还生过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