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听其实一见她就控制不住自己心头震颤,所以宋苡注意力放在香味儿上面的时候,宴听其实也有在盯着她,不过是宋苡回过神来的前一刻,宴听努力把眼神变回正常了而已。
宋苡嘿嘿笑了两声,把手里的检查亮出来:
“宴老师,我来认错交检查来啦。”
宴听没有立刻接过,而是侧过身子,示意宋苡进去说话。宋苡正想着以什么借口进去呢,如今正合她意。
宴听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一双全新未拆封的拖鞋递给宋苡,宋苡还在抬头打量室内的,回过神来赶紧接过去换上。
“要不要喝水?我这儿茶叶饮料都有。”
宴听尽量使自己语气能平淡一些,但其实仔细听还是能听出来尾音有些微的发颤。不过宋苡并未注意到,还沉浸在进了宴听家里的兴奋和惊奇中。
——这房子,果真和他这个人一样,清冷的不行,到处都是黑灰色调,和她家的温馨比起来简直是大相径庭。
听到宴听问话,宋苡收回目光,连忙摆摆手:
“不用啦,我不喝。不用麻烦老师了。”
这倒是实话,她的确不爱喝茶叶饮料的,只爱酸奶和白开。宴听点了点头,复又坐下,就在宋苡身旁不远处的沙发,伸手拿过了宋苡放在桌子上的几页检查。
趁着这间隙,宋苡又下意识抬头往四周看,主要是两个人都不说话,她再不看点儿什么,就总觉得很尴尬。
东面好像是厨房,隔着一层磨砂的玻璃门,能隐约看到里面腾腾的白雾,应该是在煮饭吧?
“吃饭了吗?现在这个点儿,你应该还没吃吧?”
宋苡闻言瞬间回过神来,只是还没反应过来宴听的话,眼看着宴听眼皮都没抬,还在轻轻翻动着手里的纸张,宋苡忽然有点儿紧张,略带迟疑地:
“啊……?宴老师,我……我还没吃晚饭,家里人没回来……”
——不对,她没吃饭,跟他有什么关系,跟她的检查又有什么关系?宴听问这个干嘛?
宋苡后知后觉,忽然觉得有点儿蒙,不懂宴听的脑回路,也不懂他闪烁其词地到底是想说什么。
宴听这会儿已经翻看完手里的检查了,把纸张放下,看着宋苡,目不转睛地道:
“没吃饭的话,正好我做了,”
“不过今天买了不少菜,我一个人可能吃不完了。为了避免浪费,你愿意帮老师吃点儿吗?”
“…………”
???!!!
宋苡眨巴着眼睛,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所以这是宴听独特的吃饭邀请嘛,还能这么说?
她看着面前一脸从容说出这话的宴听,哪里知道眼前人心里如何波涛汹涌,就连那两句看似流利的话,都是他在心里演示默念了很多遍才能好好儿地说出来的。
宋苡还没开口,屋里突然响起一阵肚子咕咕叫的微妙声响,宴听的目光下意识聚集到宋苡肚子上的时候,宋苡的整张脸也跟着红透了。
屋里突然一阵令宋苡尴尬的静默。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屋漏偏逢连阴雨吗?
宋苡对自己这个不争气的肚子彻底无语了,她本来还打算矜持,现在好了,形象一丁点儿都没了,还矜持个屁啊。
看着宴听嘴角分明勾起的一抹隐秘笑意,宋苡已经生无可恋,一副躺平随意的语气:
“谢谢……谢谢老师的款待。”
宴听了然,站起来就准备去盛饭。转过身之际,他抬手捂着胸口,又热又烫,自从再次遇见她,他整个人,终于又活过来了。
以前那些难熬的岁月已经不复存在,现在他的华姒就在他身边,像以前一样,上他的课,吃他做的吃食。
一切都在照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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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和九年。
华姒十二岁了,宴听十九。
他虽尚不足弱冠之年,但俨然已经长成了清隽谪仙般的男子,年纪轻轻就坐在一品少傅的位置上,常常一身素色锦袍,通身贵而不俗。
华姒这一年身量突然如同抽条的柳枝一样,长得飞快。待到众人发现的时候,华姒已经初初有了明眸善睐,巧笑倩兮的一张脸了。
她真正成了少女,再不是从前的小女童了。
不过华姒还是一如既往地爱黏着她的西席,私底下爱唤“云裴哥哥”,有时候说漏嘴了,明面上也这么唤,没大没小的。宴听常常温言斥她:大了就要知规矩明礼数了。可惜华姒并不怕他,还嘻嘻哈哈地,根本不把宴听这不痛不痒的训斥放在眼里。
宴听如今五官皆已经长开,半分从前少年郎的稚气都没了,别说晏家,就是满京上下,再无有敢对他不敬的了。
华姒越发地喜欢宴听那张脸,她觉得他好看,一直都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从前就爱亲近他。如今感情更加深厚,她自然也敢踩在宴听头上各种撒野。
因着娇纵惯了,宴听也从未明言过师徒间该有的距离礼数,他欢喜华姒亲近她,当然也不可能故意推开她;所以后来华姒偷摸看了些桃色的话本子,上面说最亲近之人,是要亲亲抱抱的。
华姒一想,幼时母妃和父皇就经常对她又亲又抱,看来果真是这样的。
她毫不犹豫地就想找宴听试试。
这公主啊,看着好像是有点儿少女的样子了,其实单纯得很,被护的严丝合缝,许多东西都是自己摸索着来。
那日又是下了学,殿阁内寥寥几人,旁的都走了,只余华姒还趴在矮桌上睡着。
宴听翻看书卷的间隙抬头看了她一眼,尔后笑了笑就没再管她了。
照例她是要睡到申时才会醒的,醒了以后还要蹭到宴听身边去吵他闹他,不许他安生的。
但今日不知怎么,还未到申时,华姒从梦里悠悠转醒了,睡眼惺忪地抬头一看,人都走光了,台上也就宴听一人。
她忽然想起日前在话本子上看的那些东西,心里突突的跳,生出些对未知事物隐秘的兴奋来。
华姒站起来,提起裙摆就“噔噔噔”跑到宴听身边去,她这次倒是学乖了,没有闹腾,而是很安静地坐在一边,细细端详着宴听。
宴听还以为她终于安生一次,哪里知道这小姑娘心里在筹谋什么歪心思?
华姒看着宴听专注翻书的模样,越发喜欢起来,他是那样的清隽疏朗,她待过他的怀,抚过他的发,于她来说,宴听就是除了父皇母妃以外,和她最亲近的人。
“云裴哥哥!”
华姒兴冲冲地高声唤了一句,宴听并不知她意欲何为,但还是下意识转过头去——
“…………”
宴听只觉额头一软,微微温凉的触感,但是扑面而来的味道很香,是他以前体会过的,只属于华姒的软玉温香。
——华姒在他额上印了一个吻。
很轻,轻的像羽毛一样,若非宴听知道这不是在做梦,都险些以为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可华姒,这国朝最尊贵的公主,她就是这么做了。
宴听心头突然狂跳起来,是活了十九年从未有过的心慌意乱,他抬头去看小公主,她还无知无觉地哈哈直笑,丝毫不知自己这样的行为算什么,端的是个没心没肺。
宴听只觉脸颊和耳根都烫得像在滴血,心尖儿都在发颤,好像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公……公主……”
宴听说这话,声音都不太沉稳了,素日里清隽从容的脸上染了一丝情/色,好像下一瞬,他就会入了魔障。
华姒什么也不知道,她为自己成功试了心里想的东西而高兴,她也觉得宴听这幅和往日里大不一样的脸色很好玩儿。
就只是为了好玩儿而已。
“云裴哥哥,我好喜欢你。”
华姒揪着裙摆,脸色极是认真。
——这里头的“喜欢”二字,是说他生的好看,她喜欢;他偏爱她偏得没有底线,她喜欢;他被亲了以后脸红脖子粗,无法像平日里那么清冷,她觉得有趣,她喜欢。
但这些喜欢,都独独不是情爱里头的喜欢。
她毕竟也还小,哪里懂这些,不过都是些朦朦胧胧的喜恶罢了,不会长久的。
可鬼使神差的,宴听却偏生就是当了真。
孽障从这里开始。
常言道:弟子事师,敬同于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宴听捏着书卷,心里默念了千遍万遍的:弘道树人,公私分明,存天理,灭人欲。
他不能做出有悖人伦的事情来。
宴听开始刻意地疏远华姒,欲图借距离长远来压下心底的妄念。他做的不着痕迹,华姒心大并未怎么发现,但其实两个人许久都未再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了。他对现状心满意足,华姒仍亲近他,把他当成很重要的人,但也没有发现过宴听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她仍是天真烂漫的,一切都风平浪静。
宴听本来就想着,永远这样下去就好了。
可白驹过隙,华姒很快就及笄了。女子十五及笄,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皇帝为这个最宠爱的女儿择了许多可供其挑选的良配,大多已及弱冠,和宴听差不多大的年岁。
宴听在宫里能听到许多关于这事的宫人们的议论,纷纷称那九公主命好,托生成公主不说,还如此受宠,单是择婿名单,就已经把京城里所有优秀的公子们囊括在内了。
可那名单里,却偏偏没有宴听。他是她的西席,无论怎么算辈分,都于礼不合。
宴听心里突然生出了铺天盖地的后悔和嫉妒,后悔当初非要当华姒的师父,万万没想到如今走到这一地步,竟是亲手斩断了和她的一切可能。
若是当初他没有为了陪在华姒身边,接下少傅这一职位,是不是现在就不必这么痛苦,一步错,步步错?
宴听浑浑噩噩地去了公主殿。
他不知道自己要来干嘛,他只是下意识地就这么做了,华姒正躺在偏殿的软榻上看话本子,乐得“咯咯”直笑。
宴听心里有了一丝安慰:公主不过刚及笄而已,婚姻大事尚且在后头呢,她现在还是他的。
却说华姒,看了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又正是懵懂无知的年纪,可对这些又实在好奇,心里生了些莫名其妙的幻想,迎面就看见了宴听。
她的“云裴哥哥”,和话本子上面说的一样,生的眉目如画,又颇有才情,温润知礼。
华姒提着华服裙摆,冲过去抱住了宴听。
这一抱久违,不小的冲击力下,宴听都纹丝不动地受着。这算破戒了,可宴听迟疑着,最终还是没有推开华姒。
华姒只是随心,想一出儿是一出儿罢了,她没有当回事儿,抱完了冲宴听笑两声,又回去捧起她心爱的话本子了。
宴听却像丢了魂儿一样,一步一个脚印,沉重地走到华姒身旁,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半跪下/身;
“公主。”
宴听声音很低,微磁,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味道,华姒果真一瞬放下话本子,端正了身子和眼神看向宴听。
“微臣记得,公主以前不是曾经吻过微臣的额发,怎么后来再没有过了……?”
华姒扁了扁嘴,颇有些委屈,她如今声音脱去稚嫩,变得很是清脆动听了:
“明明是你不喜欢,每次都旁处躲去,没意思,真是没意思。”
“话本子上明明说,最亲近之人,即可吻,可云裴哥哥太忙啦,华姒可不敢用这事儿打扰您。”
宴听闻言眼尾一瞬变得有些潮红,还有那么几丝迷乱的意味。
“公主恕罪,微臣知错了。”
“不过微臣从前会躲,只是因为公主找错了地方,但我如今是公主的师长,那不如,此事就由我来教公主吧……?”
华姒闻言眼前一亮,一瞬就兴奋起来。
她平日里和宫人或者母妃说起这些,他们大都闪烁其词支支吾吾,只说待她及笄礼后就可以明白,可她就是好奇,如今宴听直言可以教她,让她怎么能不高兴?
得了华姒的首肯,宴听眼睫轻颤着凑了过去,他抬手捂住华姒的眼睛,欲图以此来减少自己的罪恶感。
——唇舌交融,相濡以沫。
自此,芝兰玉树的谪仙被拉下了神坛。
华姒从些微指缝间,可以看到宴听染上情/欲的表情,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未知的东西。
她那清冷端方的云裴哥哥,好像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
人的劣根性,就是想污染最圣洁的东西,华姒也不例外。她小小年纪,她懂什么,她只是觉得这样舒服,心中有种隐秘的、无法形容的快感。
而宴听明明应该阻止她的,他是她的西席,更是陪她一起长大的,她除了皇帝贵妃外最信任的人。
但鬼使神差的,他没有,他非但没有,反而更用力地亲吻,甚至还诱导华姒,以各种出奇的法子勾引华姒亲近他。
宴听疯了。
他知道这种感情是什么,是不伦,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太想亲近她了,什么感情都无所谓了,他都不在乎,他只想亲近她。
宴听对这种亲近上瘾。他开始蓄意勾引华姒,哄骗她引导她。为此,宴听什么鬼话都编得出来。
华姒心智不够成熟,自小许多认知又都是来源于宴听,她对他无条件的信任,他说什么她都信。
从始至终,宴听没有后悔过。
可后来却变故横生。
同年六月中旬,皇帝把镇国将军嫡次子,指婚给了姈容公主。这本是天大的喜事,那将军之子英明神武,年纪轻轻便随其父立下赫赫战功,又品貌端正,洁身自好得很。
可华姒却并不大欢喜。
她没见过那将军之子,心下惶然,可她也知自己的婚事并不能自己左右的,即便再是不愿,心中郁郁,华姒也只得接受一切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