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听十七岁那年,已经到了可以参加科举考试的年纪,他这便去报了名。华姒这年十岁,又长高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圆润,初初长出了少女的样子,但还是稚嫩,爱跟在宴听后头。
她说宴听一定能一举中的,金榜题名是肯定的,十之八/九,定是还能得了状元呢。
宴听心里高兴她这么信他,自然更加苦学用功,偶尔放松,也都是陪华姒玩乐。
宴听这时已不再是太子伴读,而是正经去和其他皇族公子们一般去太傅处念书,这是皇帝独独与他的赏赐,可见其圣眷正浓。
燕京是盛传了好些年宴听的名声的,不止华姒说那些话,旁的许多双眼睛也都盯着这个惊才卓绝的少年,看看他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说,文曲星下凡,才高八斗。
宴听毕竟还不足弱冠,在这样的盛捧下迷昏了头,竟也飘飘然起来,以为自己果真当得魁首,然而放榜当日,天下人都大跌了眼镜:
以为会夺得头筹的宴家公子只是榜眼,真正的状元是个半路杀出来的穷学生,生的眉目秀正,比宴听还小一岁,作得一手好词,堪称前无古人。
宴听好似一夜之间,成了一个处境尴尬的笑话。
衣着华贵的少年曾在大殿之上亲眼见到那个状元,听说出身清贫,一身布衣,但姿容的确不错,如今又年纪轻轻就中魁首,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但宴听深知自己技不如人,只是心下不大舒服罢了,却也无半分嫉妒之心。
可千不该万不该,皇帝封了那状元少师,竟要他亲去教导华姒等年纪小些的公主皇子。
宴听得了一品少傅,只比那人低了一阶,只是听闻日后他要和华姒他们朝夕相处,宴听心里忽然涌起极深的妒忌出来。
这是他这辈子头一次去嫉恨一个人。
他宁愿不要这个一品少傅的官封,他也不想那个人去和华姒接触。
那人就好像一个翻版的宴听,一样是生的眉目如画,一样是博学多才,一样是要和华姒公主亦师亦友。
宴听这时忽然深深的恐惧起来。
他最怕的还是华姒会忘记他,她那么爱玩儿,又从来不是什么专一长情的性子,一个纸鸢都能今天欢喜明天厌,那她身边换了旁人,他可还能听到她再唤“云裴哥哥”了?
他对华姒,说不上爱情,但超越爱情。他十七岁了,第一次生出如此强烈的,想争夺什么的想法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千字
第149章
两世七
华姒在放榜日这天早早就央了宫女前去守着看榜,结果却万万没想到,她的云裴哥哥不是状元,真正的魁首被旁人夺去了。
她下意识就开始担忧,这样的结果,云裴哥哥肯定心里很难过吧。
又听闻宫人来报,说现下榜上的前三都在前朝金銮殿里,那位少年状元封了少师,日后公主和几位小皇子就要和太子殿下等分开来授课,由新任少师来管教。
华姒急了,怎么说了这么多,却丝毫没提云裴哥哥的去处?
“云裴哥哥呢?往后本公主可还能和他一道去上学?”
那宫人摇了摇头:
“回公主的话,宴公子是榜眼,陛下封了少傅,但并未说明是否和少师大人一同前往授课,所以奴婢也不清楚。”
怎么会这样……
华姒这时候就开始小小地慌乱起来,她只想和宴听在一起,旁的人都不行,旁的人不会像他那样对她好,也不会像他那样纵着她,不会给她做纸鸢,不会给她讲故事。
这可怎么好?
华姒从榻上飞扑下来,连鞋都没穿,只着了中袜,提着裙摆就往皇帝的御书房跑,风一样的,别提多着急了。
后头宫人惊了一跳,远远地高声呼唤着华姒,要她至少把鞋穿上,华姒也跟没听见一样,跑的飞快。
一路上,华姒可谓是在小脑袋里想了无数法子。她可以搬来母妃去游说,也可以拉着云裴哥哥一起去求情,旁的兄弟姊妹她管不了,便给那个所谓少师管教好了。她只要宴听,像他不行,比他更有才华也不行,只要不是他,那就不行。
她头一次,对一个人一件事儿生出这么大的执拗来。
华姒到底是小,着急忙慌地往御书房跑,半路上竟被合宫的高槛绊倒了,小姑娘磕破了膝盖,鲜血淋漓地。
正巧四周还无人,她身边那些宫人还没跟上来,她一个人坐在石板路上,捧着膝盖眼泪汪汪。
可过了一小会儿,华姒还是扶着墙站起来,来不及去顾忌膝盖的伤了,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御书房跑。
晚了……晚了就见不到云裴哥哥了……
华姒脸上还挂着眼泪,哭的稀里哗啦地,边跑边哭。偶尔有路过的宫人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见一个穿着华服的身影冲过去,少倾便跑远了。
众人都面面相觑,感觉好像是九公主,但又好像不是。
——半点儿公主该有的威仪端庄都没有了,倒像个疯癫了的小孩子似的。
华姒是在御书房外被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拦下来的,见到这姈容公主这幅模样,也是吓了一大跳。
“公主!公主怎的变成这样?!公主身边那些宫人是怎么伺候的……?!”
这大太监当然知道皇帝有多宠爱这个小女儿,如今看她这般模样,自然免不了要上前询问一番。
但华姒心急火燎,根本就来不及回答他,推开那太监,就想往里冲。
“哎——,公主啊,您不能进去啊,陛下在书房内议事呢,好几位朝中的肱股之臣都在,今日又是放榜加封的好日子,公主切莫私闯御书房惹得陛下生怒啊……”
孰轻孰重这位公公还是拎得清的,要说因为这公主他关心一二那是分内。可若今日他当真放她擅闯,这公主顶多被责骂几句,重则禁足罢了,可他一把老骨头,却有可能小命不保了。
华姒闻言立时崩溃大哭起来。
她本就年岁尚小娇纵惯了,方才来的路上又摔伤成那样,现下膝盖还在火辣辣的疼。这太监又说父皇已经在里面议事,说起榜上前三的佼佼者的加封之事。她便是再年幼也懂得,加封后公文盖上国玺,那就是板上钉钉任谁说都无用了。
可她不想那个少师来教导她,她只想要宴听,这太监拦着不让她进去,她要怎么才能把云裴哥哥夺过来留下呢?
华姒忽然很无助,越是想到日后身边再也没有了云裴哥哥,她就越是心里难受的不像话。
华姒的哭声不小,那太监在一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对这恣意妄为的小公主束手无策。
殿内的确如那太监所言,皇帝正在和状元三人相谈甚欢,忽听殿外传来尖厉哭声,众人皆一愣。
只有宴听霎时握紧双拳,转眼看向紧闭的窗户,望眼欲穿。
——那……那分明是华姒。
华姒在哭。
这个事实让宴听一颗心立时揪紧起来,若非皇帝还在这里,他几乎想立刻冲出去,把华姒抱起来好好劝慰,绝不教她再这么哭。
皇帝这时候也听出来了是自己的小女儿,正巧这时那大太监左右无法,已经进了大殿,前来跪下上报了:
“陛下万安,奴恳请陛下恕罪,姈容公主在外头,执意求见,奴依规矩拦了,现下公主正在殿外哭泣……。”
话还没说完,皇帝已经微微皱起眉头,有些不悦了。
他抬眼扫了一圈儿殿内站着垂首的众人,在看见宴听时,眼前一亮:
“宴卿。”
上位者威严的声音传来,宴听迟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在唤自己,毕竟以前听旁人唤“宴公子”都听习惯了,如今甫一加官进爵,竟是恍了一下。
“是——,微臣在。”
皇帝宽厚一笑,摆摆手示意宴听去:
“你去——,姒儿平日里最听你的话,朕不知道她是何故哭的如此伤心,但如今这殿内还有要事相谈,你先去对公主劝慰一二。”
宴听连忙点头称是,在其他人纷纷侧目的眼光中,急急地转身,几乎是快步走了出去。
外头华姒还在哭的难过呢,泪眼朦胧的,眼泪流的到处都是,眼前一片模糊之际,却见朝思暮想的云裴哥哥,还是穿着往日里她最熟悉的素色云纹锦袍,面色焦急地朝自己走来。
华姒愣着,没想到自己的哭声这么奏效,莫不是老天爷听见了她的心声,才会让云裴哥哥赶来的?
宴听走出去一看,果真是华姒,连锦履都没穿,裙子摆动间,还能若隐若现地瞧见她的白袜。
宴听赶紧走近,用袖口给她擦眼泪。
“公主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宴听垂首微微躬身,语气十足温和,华姒见了他越发委屈,方才都止住的眼泪现下又去泄堤之洪般留下来,不过是较之方才没有那么大声,只是呜呜咽咽地哭罢了。
这哭声一停,御书房的皇帝都和大太监都会心一笑,旁的人却是面面相觑,尚不知这场无厘头的闹剧因何而起,又是因何而落?
这里许多人,包括那两位状元、探花,都不知道宴听和外面那位公主的渊源的。
如今竟这样神奇,那榜眼甫一出去,哭声立时就停了。
皇帝会心一笑,颇有几分感慨:
“果然还是唯有宴卿能制得住华姒这小性子,在朕面前都无有这么乖顺的。”
皇帝身旁的太监亦点头称是,随声附和着。
这厢宴听哄着,华姒终于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原因:
“华姒……华姒不想要别人做我的老师,我只想云裴哥哥教我……”
小姑娘哭的好不狼狈,涕泗横流的控诉着,宴听没想到她竟是因为他才跑来这里,什么也不顾地在御书房外哭嚎。
宴听心里忽然涌上许多感动,他方才心里还在想,若是华姒日后忘记他了可怎么好,现下看来,她把他宴听在心里看的很重,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该说不说,宴听心里的确是欢喜和庆幸居多。
他温柔地给华姒擦眼泪,尔后蹲下/身子把公主整理乱七八糟的华服:
“公主莫哭,微臣往后会一直陪在公主身边的,不会离开公主的。”
华姒小小的哭声再度戛然而止,她眨巴着挂有泪珠的迷蒙双眼,不确定地再次询问道:
“真……真的吗?云裴哥哥,你……你说话算数……”
宴听微微一笑,抬手又给华姒鬓边的哭湿了的乱发理了理。
“是真的,微臣说话算话。”
或许他真的该感谢老天爷,那位少年状元心高气傲,并不愿意去教导华姒等年幼的公主皇子,直言自己苦读圣贤书是为了报效朝廷,而非做什么少师去教书育人的。
皇帝虽略有不悦,但也被他的一腔抱负和直言上谏的孤勇感动,便改口了先前随口而出的加封决定。
华姒现下不哭了,却还在打哭嗝,宴听半跪在地上,丝毫不顾忌平日里自己有多干净,把华姒拉近一些,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儿;
他的确自甘平庸,也乐得满足现状。他懒得说什么报效朝廷的体面话,他就是一个只能屈居第二,但也心满意足的庸才,他只想守在他的华姒身边。
他见不得她掉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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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听后来瞧见华姒膝盖上的伤时,已经是两人一同回了公主殿的时候了。
宴听只是看着宫人拿出来的亵裤双膝处的血迹,都可以想象华姒当时有多疼了,可她不管不顾地,拖着腿伤直直地冲到御书房去,只为了把他留下。
宴听能隐约听到华姒低声呼痛的声音,隔着一道屏风,他双眸尽是痛色,只觉心尖儿都好像在滴血。
终于等到宫人们把华姒身上的伤处理好,宴听这才绕过屏风走到华姒跟前儿。
华姒正坐在床边,双腿耷拉下来,歪着脑袋用裙摆遮盖住双腿,一抬眼看见宴听来了,一瞬就眉开眼笑:
“云裴哥哥。”
她这会儿是高兴了,脸上的泪痕还在呢,哭哭笑笑的,又把烦恼抛诸脑后了。
宴听还是习惯半跪下去,以一种谦卑的姿态来哄慰华姒。
“公主,微臣日后就是公主的西席了,可以日日陪在公主身边。”
这话是告知,同时也是承诺,他宴听向华姒承诺,往后都不会再离开她。
华姒好像有些动容,基于大喜过望的那种动容。她扁着嘴唇,附身揽住宴听的脖子,瓮声瓮气地:
“那华姒以后只有课上才叫你夫子,私底下还要叫你云裴哥哥的……”
这要求娇娇气气的,宴听不禁失笑,抬手摸了摸华姒后脑勺的发梢。
“好——,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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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苡在网上搜了好几篇迟到检查,不费吹灰之力,洋洋洒洒地东拼西凑下来一份,再冠上认错人的名字,基本操作就完成了。
下一步就是交检查,那毋庸置疑,就要进宴听的家。
——好吧,其实是她想进宴听的家,如若不然她其实也可以下次开课的时候交给他的。
不过宋苡找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宴听也没有丝毫不悦,甚至语气里好似还很欢迎她来,这让宋苡心里美滋滋的。
宋苡特意稍微打扮了一下,这才拿着写好的检查敲开了宴听家的门。
一开门,宴听还穿着家居服,比起白天的正装多了一丝温柔贤惠的味道。宋苡的鼻子微微翕动了一下,忽然闻到了从里面传来的饭菜香味儿。
——嗯,光是这香味儿就知道,肯定比她家那两位做的好吃。她原来还只是馋宴听这人,现在她又馋他做的饭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