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孙氏现在对宁七音有再多的母女亲情,在宁七音看来也来得太晚了,晚到她再也不想主动亲近这个生身母亲了。
哭嫁过后,便有人来报,说是花轿已经快到宁国公府了。
其实便是不报,众人也听见了隐约的喜乐声,只听那声音便知这奏喜乐的也是不小的队伍,想来那迎亲的人就更多了。
宁七音便含着泪向孙氏去:“女儿不想离开母亲!”
便有妇人拦住了宁七音,孙氏见状泪水更是流个不停,丫鬟们扶住她,为她擦着泪轻声劝解。
换上喜鞋,蒙上盖头,花轿便已经临门了。宁正锦也走了出来,按规矩是要由他将宁七音背上花轿的。
孙氏止住泪,站起身向宁正锦走了几步:“好好背着你妹妹,走稳当些,你妹妹以后的日子定然会顺遂如意的!”
宁七音伏在宁正锦背上,只能看到宁正锦前方一步路的地方,大红色的喜帕轻轻晃动着,映得眼前一片红色。
出府的路其实算得上漫长,可宁七音却觉得很快就到了大门外。
陆府的喜娘迎了上来,护着宁七音上了花轿。
宁七音才坐稳,便听得外面鞭炮震耳喜乐齐奏,一时之间好像全天下的热闹都聚集到此处了。
轿子稳稳地被抬了起来向前,宁七音扶住轿厢,一颗心又砰砰跳起来。
宁七音蒙着喜帕,并不知道迎亲的队伍有多长,她也是后来听说,加上送嫁妆的那队人,这成亲的队伍竟然比一条街还要长。
轿旁有马蹄声,不紧不慢地跟着,宁七音知道那是陆景朝。因为便是在轿子里,她也能听到围观的百姓议论陆景朝。
说是没见过这么俊朗的新郎,那高头大马看起来也不寻常,又有人说这是立过战功的陆将军,然后便有人称赞如此器宇不凡简直是战神下凡一般等等等等。
宁七音不自觉地含着笑,听着外面的马蹄声和议论声,心里的期待像是迎风绽开的花,春风雨露中欢欣而雀跃。
当鞭炮声远远地响起,宁七音便知道是陆国公府要到了,她觉得自己在衣袖中的手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握住拳放在了膝上,不一会儿手心里就全是汗了。
一直到停轿之后,那鞭炮才放完,便有执事高喊“跨火盆”,宁七音在轿中坐好,只觉轿子又向前行进了几步。
执事那声长长的“落轿”过后,宁七音便觉轿子向下稳稳地落在了地上。然后便是新郎向轿门射箭,那箭并没有箭头,用红布包着,撞到轿门上时发出“咚”的声音,便有人群发出很大的欢呼声来。
然后便是下轿,宁七音被喜娘扶下来,又被塞到手里一团大红绸缎。宁七音知道那绸缎的另一头正被陆景朝牵着,脸上就微微热了起来。
被牵着走了很远,宁七音才被喜娘搀扶着跨进一间厅堂,然后被执事指引着拜堂、入洞房。
当宁七音坐在床上等陆景朝掀盖头的时候,一颗心简直像是要跳出来一般,两只手心里有微微的汗,却全是凉的。
金色的秤杆伸到了喜帕之下,宁七音不自觉地就屏住了呼吸,那秤杆一点点向上,直到喜帕完全掀起,宁七音总算觉得眼前不再是一片红色。
只是她不敢抬头,陆景朝在一旁站着,离她很近,莫名的压迫感让她只能含羞低头。
没有人知道,陆景朝也是一路紧张的。去迎亲时,他表面云淡风轻的,心里早就翻江倒海起来。
他前一晚和亲戚商议第二日的流程,又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喝酒到深夜,回房之后竟久久不成眠。
这是陆景朝平生第一次失眠,当年与敌军对峙,便是第二日有大战,他也不曾难以入睡过。
待到出发去迎亲,他只觉这一路漫长无比。后来看着宁七音上了轿,他的心中才稍稍安稳下来,然后拜堂入洞房,他才觉得一颗心回到了原位。
只是当挑起宁七音头上的盖头,他那颗心又狂跳了起来。
本就闭月羞花的人,镂空金丝珍珠凤冠在乌亮的发髻上熠熠生辉,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趁得宁七音肤色白里透红,越发的眉目如画。
就像是春日枝头最鲜艳娇嫩的那朵桃花,又含着胜雪的白,又透着醉人的粉,带着清晨的一滴露,楚楚动人。
直到喜娘再一次提醒喝合卺酒,陆景朝才回过神来。他在宁七音身旁坐下来,拿起喜娘托着的酒杯,先递给了宁七音。
一直到二人的胳膊缠绕在一起,宁七音也仍是垂着眸。
陆景朝不由开口道:“看我一眼。”
这一句话像是命令似的,带了几分霸道,宁七音下意识地就抬起双眸来。
陆景朝双眸似火,只是那火被他压制着,在眸底翻滚着升腾着,好像一不小心就会爆发出来。
而宁七音秋瞳剪水,黑亮的眸子如清澈见底的浅溪,晶莹剔透却脉脉含情。
二人四目相对,然后才各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宁七音只觉喉咙顿时火辣辣的,想要咳却又不好意思,只是用手轻轻按了一下胸口。
陆景朝敏锐地觉察到,便向丫鬟吩咐道:“倒杯茶来。”
那喜娘张了张口像是想要说什么的样子,陆景朝向她看了一眼,她到底将话咽回去了。
这陆将军听说在战场上就常常出其不意,如今在这公府里,想来也不是那种死守规矩的古板之人。
宁七音含了一口温茶慢慢咽下去,喉咙处的灼烧感才稍稍减轻了些,她侧眸看了陆景朝一眼,马上又含羞低下了头去。
陆景朝看她低头,目光却不由地落到了宁七音的凤冠上:“沉吗?要不摘下来吧!”
那喜娘听了这话,心中也觉得陆景朝越发不像话,却又不好阻止,只是笑道:“新郎该去宴请宾客了!”
宁七音闻言也抬头劝他:“快去吧!”
陆景朝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丫鬟们去做,不用想着这说法那规矩的。”
喜娘不由在一旁抿嘴笑起来,这么多年,她还真没见过这么会宠人的新郎。
宁七音也觉出喜娘笑中的含义,含羞笑着向陆景朝点点头,直到陆景朝走出房去,她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第 100 章
第100章闹洞房的来了
过了一会儿, 便有人来叫喜娘出去吃酒席,说是给执事们开了一桌,正等她呢。
其实在闹洞房之前都没喜娘什么事了, 可她看新娘娇娇弱弱的又有些放心不下,于是便询问似的看了宁七音一眼。
宁七音便微笑道:“请自便!”
那喜娘便笑了起来:“夫人先坐着,我去去就来,若是有什么事, 只管差人去叫我!”
待到那喜娘出去, 宁七音便将房中的几个丫鬟也放了出去,只让她们在门外候着,有事再进来。
宁七音只在房中留下了坠儿,坠儿将门栓搭上, 然后回身笑道:“这会子没别人, 姑娘先歇一会儿吧!”
宁七音摇了摇头:“还是坐着吧!”
新娘子要从早坐到晚坐一天的,她如今能说话还能喝口茶, 已经很不错了。
坠儿却拿过两个大红色的引枕靠在床头:“姑娘便靠一下,不然这一日也太熬了。姑爷方才都说了,姑娘不必拘着什么规矩的。”
宁七音脸上一红, 不由笑了起来:“你改口倒快!”
丫鬟口中的“姑爷”正是宁七音此后的夫君陆景朝, 想到这点, 宁七音的微笑就藏不住。
坠儿笑盈盈的:“姑娘便先靠一会儿,倒也不会弄乱了妆发, 乏了闭上眼睛小憩一下,闷了让我陪您说话也行。既然姑爷都发话了, 姑娘就该舒舒服服地待着。”
宁七音被坠儿扶着轻靠在引枕上,不由笑着嗔她:“如今你倒是听他的。”
“姑爷对姑娘好,我就听姑爷的。”坠儿在宁七音身旁立住, “谁是为了姑娘好,我就听谁的。”
宁七音今日本就起得很早,又在轿上端坐了一路,也确实累了。靠在引枕上,疲惫感渐渐消散,不觉竟真的睡着了。
却梦到了上辈子与陆见洺成亲,她被留在洞房里时,只有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陪着她。
那时候乐苑的丫鬟都被绿屏管教着,绿屏觉得自己若是跟着宁七音到了陆家,肯定会被陆家的丫鬟压一头,因此便不愿跟着宁七音。
其他的丫鬟见绿屏不肯去,便都觉得那不是什么好差事,竟纷纷偷偷给绿屏塞好处,求她不要让自己跟着宁七音去陆家。
到最后,绿屏就塞了一个诸事不懂的老实丫头给宁七音,宁七音坐在洞房里看她比自己还要紧张害怕的样子,便知道也没办法靠这丫头为自己做事了。
在梦里,枯坐了半日的宁七音只觉腰酸背痛,却动也不敢动一下,她被那些规矩束缚着手脚,口渴得很,却不敢要一口茶喝。
宁七音突然记起来,自己明明要嫁给陆景朝的,怎么又变成了陆见洺,心中正慌,却见陆景朝走进来,倒了一杯茶给她:“口渴就喊人倒茶,怎么能委屈自己呢?”
宁七音笑起来,才要伸手去接那茶,却一下醒了过来。
宁七音睁开双眼,自己仍靠在松软的引枕上,坠儿也在一旁守着,看那对大红色的喜烛,好像并未燃掉太多。
宁七音舒了一口气,她不是上辈子的宁七音了,这辈子她是确确实实要嫁给陆景朝了。
她坐直了身体,向坠儿道:“倒杯茶来。”
坠儿忙照着吩咐做了,然后看着宁七音喝了两口又将杯子递还给她。
“我睡了多久?”宁七音忍不住问了一句。
坠儿放下杯子,想了一下:“也就一刻钟,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给姑娘搭上被子,姑娘就醒了。”
宁七音回头看了一眼大红色的喜被,笑道:“还是不要太放肆了!”
坠儿却笑着说:“咱家姑爷宠着,放肆一下又能怎样?”
宁七音忍不住嗔她:“我看你倒是越发放肆了,快把引枕收起来,我再好好坐一会儿。”
坠儿抱起一只引枕,却犹豫了一下:“姑娘不再歇会儿了?”
宁七音点点头:“收起来吧!”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睡着,虽然只是片刻,却将先前的困乏一扫而光。
坠儿才将引枕收好,便听有人敲门:“我可以进去吗?”
正是陆清雅的声音。
宁七音向坠儿使个眼色,坠儿忙上前将门打开,却见陆清雅拎了一个不大的食盒,还不住地回头看,像是怕被人看到似的。
进了门来,又敦促坠儿栓上门,这才拎着食盒往房中走来。
宁七音见她那副样子,不由笑起来:“你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陆清雅亲自将食盒放在桌上,作势白了宁七音一眼,口气却是不无羡慕的:“从来没有听说有新郎往洞房里给新娘送吃的的!”
宁七音脸上一热,却仍是坐在床上没动:“你不是来找我说话的?”
陆清雅听这话像是故意带了责怪的意味,便笑嘻嘻地走到了宁七音面前:“小婶婶,这段时日我们都没有见面,你知道我多想你?早就打算过来找你说话了,这不外面姐妹多,走不开嘛!”
说着,陆清雅还牵起宁七音的手,扭着身子摇起宁七音的胳膊来。
宁七音看着陆清雅故意撒娇的样子,心里一阵恶寒,假装嫌弃地抽出手来:“别以为叫我一声‘婶婶’你就变成了小孩子,撒什么娇啊?”
陆清雅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她挽住宁七音的胳膊带宁七音站起来:“我那叔叔怕你饿坏了,特意让我来给你送吃的,要我看着你吃下去呢!”
宁七音被陆清雅挽着走到桌前,心里甜甜的,陆景朝便是在这种事上都为她考虑到了。
坠儿打开食盒,从中捧出一个炖盅来,才将盖子打开,陆清雅就忍不住感叹道:“好香!”
鲜香之气瞬间溢满整个房间,宁七音向那炖盅看过去,却是一盅佛跳墙。
陆清雅不由笑了起来:“我说早上过来的时候,听见三叔跟小厨房的人说什么早点炖上,炖久一点,却原来是在为你打算!”
坠儿盛出一小碗来,犹豫了一下,原本这第一碗应该给作为客人的陆清雅,可陆清雅只带了一套碗勺过来。
陆清雅看出坠儿的心思,笑道:“我在外面酒席上,什么吃的没有?这就是单给你家姑娘一个人的,我的任务就是看着她吃!”
坠儿便向陆清雅感激地一笑,将白玉碗放到了宁七音面前。
宁七音只是一早的时候吃了三口上轿饭,如今差不多已到了未时,她早就饥肠辘辘了。
那佛跳墙用料颇足,鱼翅鲍鱼等山珍海味全都处理成好入口的形状,汤汁金黄清亮,鲜而不腻,宁七音吃了一小口,软烂鲜香,足见火候。
陆清雅从旁看着,又忍不住感慨起来:“也难为我家三叔挑出这道菜让人做,又有能填肚子的,又有汤可以喝,里面的食材又丰富,总能碰上几样爱吃的。”
宁七音莞尔一笑:“我都嫁到你们陆家了,你又何必在我面前狠夸他?”
陆清雅也笑:“我哪里说错了?你倒说说,我三叔不值得夸吗?”
宁七音想了一想,红着脸抿唇一笑,然后便低头吃东西不再说话了。
直到将那一小碗吃完,宁七音才漱过口与陆清雅好好说话。
陆清雅高兴得很,拉着宁七音的手道:“从前我总羡慕你与南卿可以日日见面,如今好了,我们也在一个屋檐下了!”
宁七音笑着打趣她:“谁知道咱们还能共处多久?说不定你明日就定亲,后日就嫁出去了呢!”
陆清雅难得羞恼起来,握拳向宁七音肩上轻捶了一下:“才当了婶婶就胡言乱语起来!”
宁七音站起来躲了:“既知道我是婶婶,你怎么敢与我动手?”
坠儿看她们二人竟然嬉闹起来,忙扶住宁七音向陆清雅道:“好姑娘,可不要与我们家姑娘闹了,她顶着那样重的凤冠,待会儿要是歪了,我一个人怕是再不能给她戴上了!”
陆清雅也不是没分寸的,听了坠儿的话便住了手,向宁七音笑道:“从前我便说,你跟我哥的事,我不过问,咱俩之前的情分单论。如今虽然你嫁给了我三叔,长了我一辈,我也拿你当交心的朋友,若你乱拿辈分压人,看我不跟你闹上一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