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七音只是道过谢说自己就要回还城苑, 改日再劳烦周氏一起逛园子。
细想起来, 川集堂里众人说话,关于镯子的事应该算是周氏挑起来的。可她当时并未在众人面前明说,所以总给人一种是吴氏惹了陆老夫人生气的假象。
那样一个看起来不善言辞不爱与人交往的人,如今说要陪着宁七音逛园子, 宁七音是不敢贸然同行的。
周氏点点头, 却站在宁七音面前没有让开的打算,她把宁七音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想到会有这么年轻的一位弟妹, 跟清雅差不多大?要是我女儿还活着,应该也有这么大了。”
宁七音上辈子听人说过,这位二嫂曾有一个女儿的, 四五岁上的时候, 发生了什么意外夭折了, 之后这二嫂的性情便有些怪。
宁七音听她莫名说起什么女儿来,一时倒不知如何接话, 顿了一下才勉强笑道:“还请二嫂释怀。”
那周氏突然冷笑了一声:“这么多年,我早就释怀了!”
宁七音有些尴尬, 可看那周氏却没有要结束谈话的意思,便笑着邀请道:“不如二嫂随我去还城苑喝杯茶,坐下聊聊?”
周氏却恢复了一贯木然的模样:“不必了,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
宁七音看向周氏,想着她接下来要说的也许才是今日的重点,而周氏出现在这里大概也不只是巧合。
周氏的年纪和陆夫人差不多,可能还比陆夫人小了一两岁,可她看起来却不如陆夫人年轻,眼角有了细小的纹路,又不如陆夫人富态,细长的身子顶着一张时常没有表情的脸,莫名给人一种凄苦之感。
如今她郑重地看着宁七音,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家妯娌多,我是想提醒你多留个心眼。”
宁七音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种事,便先谢过她的好意,然后继续道:“七音年纪小,以后将心比心,多向嫂嫂们学习请教,自会和嫂嫂们和睦相处。”
周氏又动了动嘴角,像是笑了一下似的,只是那笑太过流于形式,转瞬即逝:“就拿方才的事来说吧,你肯定以为是我嫉妒老太太把玉镯都给了你,所以才跟吴氏抱怨。”
“可是,”周氏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宁七音,“我跟吴氏到底说了些什么,除了我和她,又有谁知道呢?”
说完,周氏总算露出一个完整的笑来,那笑同眼神一样意味深长:“你好好想想吧!”
然后,周氏便绕过宁七音,向园子西南角门走去了。
宁七音转过身,一直看着周氏消失在视线中,心中不得不正视起如今的处境来。
上辈子她嫁给陆见洺,不过是陆家的一个少奶奶,是小辈,很多事她看不到接触不到,也不用去管。
这辈子嫁了陆景朝,在陆家的辈分有了,这人情关系也就跟着复杂起来。陆家嫡庶两边兄弟六个,宁七音的妯娌就有五个。纵然她是个想远着是非的,是非却未必不会找她。
就比如现在,周氏的一番话说下来,明显是指吴氏表里不一两面三刀。
可是,宁七音回过身沉思着前行,若周氏说吴氏不可信,那周氏就是可信的吗?
周氏出了园子,便遇到从陆夫人房里出来的宁玲珑,她上下打量了宁玲珑一眼,没有说话。
“二婶婶!”宁玲珑亲热地喊了一声,又屈膝向她行礼。
周氏点点头便要走。
“二婶婶心里一定很委屈吧!”宁玲珑忙向周氏说了一句。
周氏脚下一顿,回头探究地看向宁玲珑。
宁玲珑一笑,几步走到周氏身边,十分惋惜似的:“老太太明明说给二嫂一只的玉镯,如今成对地送给了别人,要换作我,心里肯定委屈死了!”
周氏没有说话,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看向宁玲珑的眼神带着几分怀疑。
宁玲珑看了一眼周遭,并没有其他人,她向周氏凑过去,低声道:“照理说,三婶婶都将那实情说出来了,宁七音怎么也得表个态,把镯子还给老太太。”
“那样老太太也有了台阶,就算是忘了从前许下的事,如今被提醒了又拿回了镯子,也好补救不是?”
“偏偏她心安理得的拿着镯子坐着,明明因她而起的火,她却不想着救。老太太能怎么办?还能真去向她要镯子不成?”
宁玲珑叹了口气:“到底是乡下长大的,不会看个眉眼高低!”
周氏略往后仰了仰头,又打量了宁玲珑几眼,直看得宁玲珑心里有些发毛。
就在宁玲珑脸上的笑变得尴尬万分的时候,周氏总算收回了眼神看向别处。
“这不是在你们宁家了,宁七音的名字也不是你随便能叫的,该称呼什么就称呼什么,免得以后挨了打没处诉冤。”周氏冷冷地丢下一句,便抬腿前行。
宁玲珑心中顿时失望,她以为这周氏也看宁七音不顺眼,没想到她竟看走了眼。
宁玲珑才低声叹了口气,却见周氏走了几步停下回过头来:“以后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的,可以来找我商量。”
说完,也不等宁玲珑说什么,便转过头径直离去了。
宁玲珑看着周氏的背影心中一松,这周氏到底如她所料,与宁七音有种敌意在其中。
宁七音才回到院子里,便有人迎上来报,说是陆姑娘来了,正在房中坐着。
宁七音闻言便快走几步,进了房中果然见陆清雅正坐在桌边饮茶。
“我还想着你敬茶很快就回来了,这一盏茶都要吃没了!”陆清雅笑着站起来,“可是长辈们见了你欢喜,不让你回来?”
宁七音笑着拉陆清雅坐下:“在园子里走了走,这才晚了。方才怎么不见你?”
“满屋子的人,我去了也是被他们打趣,说下一个就该我了云云,我不爱去!”陆清雅嘟着嘴,十分苦恼。
她也是到了成亲的年纪,婚事却迟迟定不下来。一则是陆夫人慎重,二则也是因为大房就一个女儿,多少有些舍不得。
“那就早日觅得良人,堵上他们的嘴啊!”宁七音笑着,亲自为陆清雅续茶。
陆清雅忙双手去捧了茶杯:“连你也拿我取笑,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虽然这么说着,陆清雅的举动中却处处透着对宁七音的尊敬。她虽然仗着与宁七音的交情偶尔有些没大没小,但长幼尊卑还是要讲的。
宁七音笑着叹息一声:“我家大嫂嫁过去以后,偶尔也劝我找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嫁了,那时候我也是笑她,说她嫁了人就看不得别人待字闺中了。”
“如今我才出嫁,却能体会到她的用心了!”
陆清雅好奇地追问:“什么用心?”
宁七音心中的话让她红了脸,可在闺中密友面前,她又不得不说给陆清雅听:“有一种情,是亲情友情无法替代的;有一些幸福,也不是家人朋友能给予的。像大嫂那样嫁的幸福的人,她是体会到了我们不曾感受过的喜悦,所以才劝我们嫁人,想让我们也能有同样的幸福。”
陆清雅细细琢磨了一番宁七音的话,笑着抬眸:“我听出来了,你是在说你也嫁的很幸福!”
宁七音脸上红晕更甚,忍不住与陆清雅打闹起来。
直到后来,宁七音正色道:“反正让你嫁人也是为你好,你挑的时候看准了人,以后自然懂我的这片心。”
陆清雅笑着点点头,戏谑道:“真到挑的时候,我先问过小婶婶你的意见!”
二人又说笑了一回,宁七音突然想起之前园子里的情形,不由向陆清雅问道:“那个周氏,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清雅倒不做他想,直言道:“二婶婶这个人,不大喜欢与人交往,平日里话也不多。听说她年轻时不这样,但我那时候还小,也不记得什么,印象里她一直这样不爱说笑的。”
“小时候还有点怕她,后来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对我也还好,还送过我她年轻时候戴过的簪子呢!”
宁七音点了点头,倒是与她了解的差不多。
“你是不是看她总是没表情,以为她对你有什么不满吧?”
陆清雅问了一句,然后又自答道:“二婶婶那个人就是那样的,你不用放在心上。她对谁都那样,绝对不会是针对你。”
宁七音点头称是,说自己不过随口问问,并没有多想。
二人又说笑了一回,陆清雅才离开不久,宁玲珑竟然找上了门来。
宁七音房里大多是陆国公府的下人,他们照着府里的规矩向宁七音报,说是许姨娘来了。
宁七音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是谁,正回忆上辈子哪一房里有姨娘,前来回禀的丫鬟便又加了一句:“是从前在宁国公府的那位。”
宁七音闻言心中不免冷笑,上辈子把姐姐逼到绝路也要嫁陆见洺,这辈子宁玲珑倒是如愿了。
宁玲珑进了房来,看到房中还未撤的大红喜字,心中又是一阵难过。她感觉自己这辈子注定是要有缺憾了,没有媒人没有聘礼没有嫁妆没有高朋满座来恭贺新禧,没有给婆婆敬茶被全家人承认……
宁玲珑心中有些悲愤,就算后半辈子她有机会将宁七音踩在脚下,只拿成亲这一事来说,她就输了。
如今屋里不乏丫鬟仆妇,宁玲珑走进房中也唯有规规矩矩地向宁七音行了一礼,只是沉默着,没有称呼宁七音什么。
宁七音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端起茶杯看着宁玲珑。
宁玲珑尴尬地笑了笑:“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刚好路过叔叔这里,想来讨杯水喝。”
她能自然地称呼陆景朝一声“叔叔”,却无论如何叫不出那声“婶婶”。从前宁玲珑叫宁七音一声“姐姐”都觉得心中委屈,如今宁七音辈分眼见着就高了上去,宁玲珑心里全是愤恨与不服。
宁七音向一旁的丫鬟道:“那便给许姨娘倒杯水来!”
许姨娘?宁玲珑听到这个称呼,脸色便变了。
☆、第 106 章
第106章夫君枕边教妻
许姨娘?宁玲珑听到这个称呼, 脸色便变了。
她十分痛恨“许姨娘”这个称呼,可在这陆国公府,她偏偏又没办法以宁家人自居, 她只是姓许,且只是一个姨娘而已!
姨娘是什么,姨娘只是一个伺候人的啊,连正经主子都算不上!自己生了孩子以后都不能叫自己娘的!
自己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
宁玲珑眯起眼睛就那么盯着宁七音, 宁七音却笑看着她。
难道不是吗, 你现在就是这个身份。
这一刻,宁玲珑的身子都软了下来,浑身无力。
人家是千金万贵的少奶奶,而她只是一个姨娘……
这还城苑的丫鬟也是十分实诚, 宁七音说倒水就倒水, 一片茶也没冲给宁玲珑。
宁玲珑看着手边的那杯清水,恨不能拿起来泼到宁七音脸上, 可她只能忍着,如今形势比人强,她得习惯这种忍耐, 好找机会翻过身来。
“我们两个单独说说话吧?”宁玲珑陪着笑向宁七音要求, 希望宁七音能把屋里的丫鬟打发了。
宁七音看了看房中, 坠儿去公中领东西了不在,房中只有两个陆老夫人给她的丫鬟, 都是伶俐聪敏的。
“我房里的丫鬟都守口如瓶,不让她们听的, 她们就是聋的,你放心说便是。”
宁七音不想与宁玲珑独处,谁知道宁玲珑会做出什么事来?曾经她可是自己喝了打胎药去外面医馆诬陷是宁七音灌的呢!
万一她又故技重施, 等屋里没别人了,故意摔上一跤什么的,来构陷宁七音,岂不是麻烦?
宁玲珑听宁七音这么说,一时竟红了眼眶,委委屈屈地看着宁七音说道:“难道我们姐妹连好好的说说话都是不能了吗?”
宁玲珑含着泪,又故意做低了姿态,倒像是被欺负了似的。
“不能!”宁七音丝毫不给她留情面,“如今你是我夫君侄子的妾室,我倒不知道你是在跟我这屋里的谁称姐妹。”
宁玲珑暗暗咬牙,这宁七音越发变得不近人情了。她想起宁七音才回到宁国公府时,她给宁七音出什么主意宁七音都听,一旦她流露出委屈,宁七音就会谦让着她。
那时候,宁玲珑心底暗暗觉得,宁七音就像她养在身边的宠物,她能决定宁七音的一生。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只宠物有了主意有了想法,渐渐地成了一个独立的人,倒是宁玲珑自己,如今要来低声下气地求宁七音了。
是的,宁玲珑是来求宁七音的,纵使宁七音一字一句像是打脸的耳光,宁玲珑也咬牙忍着不发火不使脸色。
她向宁七音陪着笑:“这话原也没错,只是从前的情分,你就一点不看?”
“看与不看,又有如何?”宁七音眸光淡淡的,“总归要各人过各人的日子。”
“说是这么说,可谁又没个求人的时候呢?”宁玲珑将姿态摆的更低,“我今日是来求你一件事的。”
看样子宁七音是不会屏退下人了,宁玲珑也只得厚着脸皮说来意。
宁七音低头轻啜一口茶,没有说话。
宁玲珑便继续道:“明日你回门,可不可以带上我?”
宁玲珑到了陆国公府才发现,失去宁国公府这个靠山,她什么都不是。别人叫她一声“许姨娘”,眼神表情中全是不屑。
纵然陆见洺如今没有正室,她腹中又有了孩子,陆夫人勉强还对她上些心,可她还是觉出了自己地位的卑微。
她知道下人们背后笑她,拿她的经历当奇闻轶事讲,说她如何一个乡下姑娘,到了宁国公府做了十几年的侯门千金,待到人家真的千金找上门来,她为了嫁给陆见洺竟做出那种未成亲就怀孕的丑事来。
可宁玲珑就算知道又能如何?他们不会傻到去她跟前讲这些,她听说了也不能拿谁怎么样。
宁玲珑很怀念从前在宁国公府受宠的日子,怀念自己将府中上下哄得高高兴兴,大家其乐融融的日子。
想的多了,她便想要再跟宁国公府走动起来,不求再像从前,哪怕把她当远方亲戚待呢,也比完全断绝了关系好。
可宁玲珑心里有些忌惮夏若梅,别人或许还对她存有几分过去的情意,这夏若梅却是半点情意不讲,半点脸面也不给她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