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没用的?”谢九桢神情冷了几分。
魏济笑了笑:“当然不是,我有何用意,你要自行领会。还有就是,福王殿下的病就要‘好’了,过来提醒你一下。”
他说完,迈脚踏出门槛,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脚步声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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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晏府就已人去楼空,同日在朝堂上,东郡公滕思柏上书,说在京郊铁矿山的旁边发现一处私兵营,私兵营在地下,暗中冶铸的□□、甲铠超过万件,滕思柏带人查处时,铁矿仍在源源不断运往地下,而私兵营幕后之人,则直指尚书仆射晏道仁。
清河滕氏和平阳晏氏多有龃龉,两姓很少往来,族中之人私下里经常摩擦不断,此事刚爆出来时,有人觉得这是滕氏借机打压晏氏,故意将线索往晏家人身上引,纷纷上书请奏太后彻查京郊私兵营,切莫冤枉了好人。
姚妙莲却没听他们的话,直接下令查抄晏府,免了晏道仁的官职,将他抓捕入狱,并极力追缴私兵营建造的所有兵器,还一道追究了军器监、神机营的主管官员。
只是后续案情审理,姚妙莲并没有再交给滕思柏,而是交给了在朝中任职的姚家人。
私兵营的事吸引了朝臣们的大部分注意力,却不想二月份的武恩科还是悄无声息地来了。初试只在洛都及周边几个州府举行,还未扩大到整个大胤,参加武举的人需要先通过初期的笔试才可参加后续擢选。笔试有三,试策两题,最后为默写武经,三题都通过者,可在三月中旬参加洛都武试。
武举对应试者没有明确要求,寒门士族都可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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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风色清暖,柳枝抽条,满园春意遮掩不住,探出墙头。还是那片竹林,还是那个墙根,还是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晏映艰难地扒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吩咐身下的人:“慢……慢点……对,再往上一点,清月,碧落没劲了你帮帮她!”
“哦,好。”清月走过去,抱住碧落的腰向上抬。
晏映踩着碧落的肩膀,伸出胳膊努力去够墙头:“再来一点!就一点!”
侯府四面犹如铜墙铁壁,也就这里守卫松弛一些。她在里面憋了半个多月,今日春光正好,终于按捺不住想要出去放放风的心情。可惜那人对她看得可严实了,不让她踏出府邸半步,晏映无法,这才下定决心瞒着他翻墙出府。
反正这样的事又不是第一次干,她早轻车熟路了。
清月这边一用力,晏映终于够到墙头,她抱着砖瓦,看到外面狭长的巷子,仿佛看见了黎明时的曙光,眼睛亮了亮。
她啧叹一声:“不出去走一走,这大好春光都辜负了,多可惜!”
碧落举得辛苦,两腿都忍不住打颤,闻言忍不住拆台道:“小姐就是憋得时间太久了,想要出去,跟春光不春光的没关系。”
晏映被戳穿了心思,也不反驳,她努了努嘴,神情有些落寞:“唉,我就是命苦,本来一切好好的,一觉醒来,稀里糊涂嫁了人,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肆意快活,父亲原来虽然也管着我,可哪有太傅大人可怕?把我圈在后院里,哪也不能去,除了秋娘,谁也见不到,再过几天,我头上就要长出蘑菇来了!”
碧落向上看了看:“小姐这么害怕大人,为什么还要偷溜出府,万一被大人发现了,回来斥责小姐怎么办?”
晏映向上爬了爬,尽量不给碧落太大压力,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攀上墙头,她害怕摔下去,动作十分小心,稳住身形后才回道:“没关系,咱们快去快回,他发现不了的。就算发现了,我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还能把我休了不成……”
晏映说到一半,忽然顿住,墙下也没了声音,她偏着头若有所思,没发现碧落和清月怎么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把我休了……我怎么没想到呢?我可以让他把我休了,虽然名声传出去不太好,但是我的名节好像也不怕再糟践了吧。”
“把你休了,你去哪?”有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晏映笑了笑,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办法,欣喜地拍了拍手:“去平阳啊!找我爹爹去,他这么疼我,应该不会把我赶出家门吧?平阳民风开化,女子二嫁也是常有的,到时候我再找一个合眼缘的心爱之人,嫁过去,郎情妾意,琴瑟和鸣,多好!”
“好么?”
“好——”晏映话音未落,忽然失了声,脊背一阵发凉。
她后知后觉地僵住身子,缓缓转过头去,就见竹荫下,假山边上,谢九桢负手而立,一身玄服压着周身凛冽寒气,碧落清月都躬身垂着头,小鸡崽子一样不敢抬头,后面跟着星沉和鸣玉,都一副“此乃真勇士”的表情看着她,就差给她比划一个大拇指了。
晏映骑着墙头,呵呵笑:“其实,我是说着玩的,你敢相信吗?”
谢九桢面无表情,明明是仰着脸,却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眉头轻抬,反问她:“你想再找个什么样的郎君,说来听听。”
晏映骑虎难下,一时觉得屁股发麻,下面像长了倒刺似的,这么往下一看,就觉得脑子混乱,一阵眩晕,她抻着脖子闭上眼:“能让我下去说吗?”
谢九桢轻道:“你说完,我让你下来。”
这分明就是在威胁她!晏映咬牙切齿,心里把这个老男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平日里就知道冷着一张脸吓唬她,一点儿不懂得怜香惜玉。她哪是嫁给一个夫君,怕是嫁了个爹,这爹比她亲爹还严厉百倍!
晏映心知出府无望,索性破罐子破摔,她将心一横,竟真的开始说起来:“找个懂得怜香惜玉,小意温柔的,不会把我关在内院里,要分出时间来陪我,看着我便笑,也不能吓唬我,当然,年纪也不能大我太多……”
鸣玉不停地瞥着自家大人,面色焦灼。
晏映还在那滔滔不绝地说着,几乎每个要求都和谢九桢相反,那人的太阳穴不停地跳,终于忍不住将她打断,声音渐冷:“你还想不想下来?”
“你以为我不敢吗?”晏映朝他“哼”了一声,扒着墙头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说着,就要往墙那边跳。
谢九桢没想到她性子这么执拗,一点软都不服,这么跳下去,很容易受伤,他面色微变,轻叹一口气,不再端着,撩开衣摆飞身上去,伸手揽住她的腰,将人往怀里一抄,轻而易举便将她从墙头上带了下去。
晏映还没反应过来,只闻到沉厚的龙涎香,手掌正贴着他的胸膛,能感觉到“咚咚”的心跳声,腰身相触的地方,忽然变得异常敏感。
她赶紧挪开视线,将人往外推。
可是谢九桢却不松手。
星沉咳嗽一声,跟鸣玉一起转过身去,碧落想要替小姐说两句好话,也被清月拉住,不能上前。
“你……你放开我……”晏映觉得脸上火燎燎的,出口的声音将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娇软无骨,如是撒娇。
“你想要出府,为什么不跟我说?”谢九桢揽着她的腰,刻意多用了一分力。
晏映被迫往前贴去,紧忙用手挡在两人之间,心也跟着砰砰跳起来:“你不是说,不让我随意出府么……”
“你自己不行,”谢九桢声音强硬,后面那句话却轻了许多,“但是可以随我一起。”
晏映腹诽:那还有什么意思?
可是听他的意思,好像是准许她出去的,只是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虽然期待值大打折扣,可是能出府,已经很不容易了,晏映转了转眼睛,抬头看他:“那你能带我出去?”
水眸灵动,像是会说话一般,让人无法拒绝。
谢九桢忽然将她放开,双手又背过身去,却偷偷地磨搓着指尖的热意。
“你想去哪?玉仙楼,还是春香楼?”
晏映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捂住嘴:“你……你怎么知道?”
这两个地方,没一个是良家女子会光明正大去逛的,何况她现在是侯夫人,更不能出入那等烟花柳巷之地,只能心中想想罢了。
“我们一起去过,只是你忘了。”谢九桢声音淡淡。
他神色分明没什么变化,可晏映却听出一丝失望来。
失忆也不是她想的,晏映心中也万分无奈,看起来好像是她始乱终弃似的,其实她更无辜啊,一觉醒来,莫名多出一个面冷心冷的夫君,除了长相出众一点,别的地方没一处让她心动。
晏映摸了摸自己的心,那刚才她怎么了?
“我之前,”晏映垂下眼帘,声音有些吞吐,“很喜欢大人吗?”
她其实有些好奇,这些日子碧落会跟她说一些之前的事,但是听起来就像故事一样,晏映怎么也想象不出来自己是如何跟谢九桢相处的。
微风不燥,竹叶轻晃,发出沙沙的响声。
谢九桢眉头微微皱起,竟然有些答不上来。
人是他决定要救的,亲事是他自己去求的,二人成亲,似乎是一路被他推着才水到渠成,也许对她来说,不是他,换成另外一个人,也便这么过来了,她并不一定非他不可。
晏映等了很久没听到声音,好奇地抬起头看着他,察觉到他眼里的纠结,脖子一缩:“难道我是被迫嫁进来的?”
谢九桢转身向外走,晏映见状,也不知哪来的胆子,急忙追上去,忽左忽右地追问他:“大人从来没跟我说过从前的事,都是碧落跟我说的,听说我在隐龙山被人掳走,是大人救了我,为了我的名声才答应娶我,所以我既不喜欢大人,大人也不喜欢我对不对?那不如——”
“不如什么?”谢九桢忽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她。
她像个兔子一样左蹦右跳,被谢九桢清冷的声音一打断,顿时觉得脖颈一凉,讷讷地闭上嘴,绞着袖口轻道:“不如咱们去逛逛画舫吧……”
轻描淡写地跳过了那个话题。
谢九桢看她低着头,浅淡的眉眼如云山雾霭,虚虚浮浮,看得见,摸不到。
她好像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有多让人魂牵梦萦。
跟在后面的鸣玉忽然拦住三人,如临大敌一般看着前方,喃喃道:“别走了……”
下一刻,谢九桢忽而伸手,将晏映紧紧裹在自己怀里,她猝不及防,额头轻轻撞到他肩膀上,恍然无措地眨了眨眼,一时忘了推开。
头顶落下一分重量,谢九桢下巴抵着她的发髻,收紧了怀抱,温柔道:“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嗯……”晏映乖乖地应了一声,等他后面的话。
他轻叹:“我只知道,这辈子我都离不开你了。”
晏映忽然觉得心口一疼,眼前立时染上一层水雾。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那句话莫名让人心酸,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发觉他应当不是个软弱的人,可他这样抱着她时,分明露出了自己最脆弱的软肉。
不是“我心悦你”,不是“我爱你”,而是“我离不开你”,一个人爱到什么程度,才能说“这辈子”,才能说“离不开”呢?
晏映不知道,她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因为此时的她,似乎无法回应这么沉甸甸的感情。
“没有谁离不开谁吧,”她缓缓开口,“大人是不是,把我想得太重要了?”
谢九桢一怔,将她放开,再去看那双眼时,干净澄澈,但就因为太清澈了,一览无余,看不出任何情愫。
这或许就是他应得的吧。
谢九桢牵着她的手,未置一言,转身向前走去,晏映则任他拉着,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鸣玉五官纵成苦瓜的模样,啧啧叹了两声,问旁边的清月:“你家小姐,原来就这么不会说话吗?”
清月白了他一眼:“你家大人,该说话时不会说,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吧!”
两人对视一眼,忿忿别开脸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九桢:我离不开你。
晏映:没有谁离不开谁。
鸣玉:你可闭嘴吧你。
清月:哈哈哈苍天饶过谁!
第41章 先生没头脑。
晏映爬墙弄了一身灰尘, 去栖月阁换了一身行头才出府,出府时鸣玉已套好马车,见她过来, 从马车后边拿出一个脚蹬子,妥善放置好,静候一旁时, 冷不丁地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又悻悻挪开眼去。
注意到他的眼神, 晏映狐疑地回过头, 就见清月和碧落都垂眼站在后面,脸上神色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甚至比从前还要乖巧。
“还不上来?”晏映刚要问话, 马车里便传来谢九桢低沉的嗓音, 她一激灵,缩了缩肩膀,转身提着裙子,踩着脚蹬快步走了上去, 一掀帘子, 就见那人正襟危坐,掌心搭着膝盖, 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晏映微微偏了偏头,怀疑刚刚在竹林子里头抱着她说情话的人不是他。
抛开那些奇奇怪怪的小心思, 她乖乖走了进去。挑了个离他比较远的位置, 正准备坐下,屁股刚沾上软垫,马车就缓缓动了起来,她经不住一晃, 差点栽倒,所幸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反应够快,拄着车壁自己坐稳了。轻松化解危机之后,她满意地拍了拍手,回头一看,就见谢九桢离了座位,正要伸手扶她。
自古以来,英雄搭救美人都是常事,话本子里也是这样,艳质美人娇弱纤细,被风一吹就会倒,一倚一靠间便会传成千古佳话。
她的夫君眼看着就失去了一个接近爱妻的机会。
晏映尴尬地笑了笑,竟然实话实说:“我是不是反应太快了?”
她挠挠头:“不然就是您反应太慢了。”
谢九桢以前从来不懂她那些弯弯绕,也跟不上她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可是相处久了,不知怎么,就能从她一举一动里知晓她心中所想。
只是个寻常举动,他哪有什么花心思。
谢九桢收回手,吩咐外面驾着马车的鸣玉:“让星沉御马。”
专心赶车的鸣玉被点了名,微微一怔,听出了大人语气中的不悦,扭头看了看星沉,疑惑不解,他小声:“我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