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冬——金丙
时间:2020-07-28 08:40:58

  但她仍没有得到纾解,满腔的情绪像无头苍蝇,它在找一个出口,再找不到,也许就会爆|炸。
  她比计划提前两天回,曲阿姨一家三口正在外旅游,小阳春的母亲还带上了方柠萱,她跟曲阿姨通电话时,听见一片欢声笑语。
  她没告知曲阿姨她已经回来了,放下包,她在客厅呆坐半小时,然后洗澡,把前几天带走的餐盒放回橱柜,原本还想喂鸭,没见到鸭子,她猜鸭子应该被托付给了邻居。
  她进仓库转了圈,一顿乱吹乱弹,夕阳西下时,她想起去年此时,表妹爬树为她摘枇杷,而她在树下,仿佛能接住对方落下的笑。
  她坐在仓库门口,面朝着昏黄的晚霞,拨动了一下琴弦。
  在仓库呆到后半夜,期间她感觉不到口干和饥饿,第二天一早,她吃了点面条,又窝进仓库。
  曲阿姨他们到家时,她两天只吃过一顿主食,其实只是两天没认真吃饭,曲阿姨就说她瘦了一圈。
  她低头看自己:“哪有。”
  曲阿姨说:“待会儿去借个体重秤,你称称看。”
  小阳春咬着根黄瓜过来,握起她手腕,拿手掐了她一圈,然后拿下嘴里的黄瓜,评估道:“瘦了,以前揍你的时候,掐你腕子掐不了这么多。”
  她给他一个白眼:“那是你现在又高了,手大了!”
  小阳春的母亲没呆两天就返回柬埔寨了,日子继续过,她每天两点一线,空时不是窝仓库就是蹲黄河边,大约是夏天太闷热,她食欲不佳,餐餐都吃不进东西,偶尔和表妹通话,表妹说这可能是苦夏,她自己也是没胃口,还伴随着失眠。
  她庆幸她的睡眠质量还行。
  但因为食欲不振,她在极短的时间内肉眼可见的瘦了下来,脸颊上的婴儿肥逐渐消失,牛仔裤直往胯|下掉。
  这天晚上,曲阿姨和老人们在外乘凉,她一个人踱到老地方,找了棵树,舒服地躺下,看着对岸的万家灯火,听着黄河的滚滚浪声。
  她哼起歌来,节奏舒缓又带点跳跃,哼到结尾,她听见微信声音,不是她的,她的诺基亚装不了微信。
  她回头,果然看见小阳春胳膊搭着树干,两人视线对上。
  “你作业写完了?”她问。
  “该我问你。”小阳春捡走地上的枯树枝,往她边上一坐。
  “没呢,待会儿你借我抄。”他们虽然不同班,但有两门课的作业相同。
  小阳春伸开腿,舒展肩胛骨和脖颈,懒洋洋地说:“好处。”
  她说:“我帮你送情书。”
  小阳春说:“你有封情书在我那儿。”
  她问:“刚怎么没给我?谁写的?”
  小阳春反问:“我的呢?”
  “在教室,忘拿了,明天给你。”她又一次问,“我那封谁写的?”
  “二班的一个,叫许什么。”
  她想了想:“没印象。”
  风吹浪滚,她指着左岸说:“我刚才看见有人在那里游泳。”
  “嗯。”
  “这是黄河。”
  “怎么?”
  “黄河里游泳诶。”
  小阳春翻起眼皮,看着她说:“我以前还常游到对面。”
  她不信:“怎么可能,我怎么没看见过你在里面游泳。”
  “几年前了。”
  “那你现在游一个。”
  “找死?”小阳春捡起枯树枝往黄河一抛,“不知道哪来个旋涡,就能把人吞了。”
  月色昏暗,她没看清枯树枝究竟是不是被吞了,她托腮望着对岸说:“我还没去过那里。”
  “跨省了。”
  “我知道。”
  在来芜松镇生活之前,她从没想过一条河的两端会是两个省,有种白天与黑夜,人间与天堂的一线相隔感,同在世间,却生活在两个世界,明明跨出一步就能抵达彼端,可这就是天堑。
  这条河没法横跨,要去到对岸,得坐一段漫长的车,想象只能被现实抹杀。
  小阳春说:“我们以前把钱扎塑料袋里,游到对面,吃一顿饱的再游回来。”
  “那里有什么好吃的?”
  “也就那样,”小阳春回想了一下,“有家店蜜三刀和水晶饼的味道不错,是招牌。”
  她抱着膝盖,歪头看着他。
  他转头对上她的眼,顿了下,问:“没吃过?”
  “嗯,”她说,“这两样听说过,没见过。”
  小阳春问:“你不跟你们班的逛街?”
  “还真没逛过点心铺。”
  小阳春摇摇头。
  突然咕咕几声,横冲直撞进了夜风中,小阳春看向她。
  她下巴抵在膝盖上,平静地陈述:“想吃。”
  小阳春:“……现在没车。”
  她故意道:“你游过去,我请客。”
  “嗬……”小阳春似乎懒得理她,他双臂枕在脑后,闭目养神。
  她的肚子又咕咕叫了几声,还真饿了,难得在这个燥热的夏天,她有了饥饿感。
  坐也坐够了,她想回去写作业,正要叫小阳春起来,小阳春忽然睁开眼,看着她不说话。
  她迟疑:“干嘛?”
  小阳春起身,拍拍裤子说:“跟我来。”
  “去哪?”
  “跟上就是。”
  他沿着黄河岸边走,边走边低头发微信,她莫名其妙地跟了他一路,走了一会儿,小阳春才停下,前方苟强骑着电瓶车抵达,把手机防水套和浮标抛过来,嚷着:“我的哥,你要干嘛?”
  小阳春把手机塞防水套里,脱了T恤,就剩一件裤衩,他做着热身运动,对苟强道:“我去趟对面,你帮我看着点儿。”
  仿佛在说下趟馆子这么轻松。
  她目瞪口呆:“你开玩笑?”
  小阳春语气很敷衍:“你不是想吃?”
  她狐疑地将对方从头看到脚,觉得小阳春应该在逗她。
  小阳春热身完,套上手机挂绳,拿上浮标,走向黄河。
  她不再管上不上当,忙拉住他手臂:“诶诶诶,你来真的啊!”
  小阳春拿下她的手,朝苟强说:“你看着她,别让她跑去找我外婆。”
  苟强应该也没料到小阳春来这一出,他傻愣愣地没回神。
  她根本拽不住人,小阳春已经长到一米八出头,她这一年紧赶慢赶还是比对方矮了一头,加上这人肩宽背厚,她最后只能抱住他手臂,使劲往下拽。
  “你拉什么,松开。”小阳春说。
  她把自己当成树桩:“你别耍我,跟我回去!”
  “谁耍你。”小阳春去拨她的手。
  她干脆抱住他的腰,完全没在意对方现在打着赤膊:“那我不想吃了,完全不想吃了!”
  小阳春皱眉:“放开放开。”
  “你先跟我走!”
  “你不放开我怎么走?”
  “你万一跳河呢?”
  “你才跳河。”小阳春索性半拖半抱,把她带回路上。
  这一场游泳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她回到家,虽然还心惊肉跳,但她越想越怀疑,自己还是被小阳春耍了。
  心不在焉地写完作业,她精神仍有些亢奋,躺床上翻来覆去半天,把空调温度一会儿调高一会儿调低,最后觉得还是吹自然风好,她又把空调关了,拉开窗帘。
  还没来得及开窗,房门忽然被叩响,她说等一下,然后把文胸穿好,过去开门。
  她猜到是小阳春,因为曲阿姨敲门的时候总会叫她“见见”。
  但她没想到门外的人浑身湿漉漉。
  小阳春递了递塑料袋。
  “你干嘛去了?”她不知道是什么,接过来一看,她愣住。
  “睡了。”小阳春转身走。
  她一把拉住对方:“你哪来的?”
  小阳春站住:“买的。”
  “哪买的?”
  小阳春撇头:“对面。”
  她眨着眼睛问:“黄河对面?”
  “废话。”
  她头晕了下,拽紧对方湿漉漉的手臂:“你怎么去的?”
  小阳春不知想到什么,顿了顿,他忽然扯起嘴角:“你说呢。”
  她眼珠转动,放开他,往楼下跑,到院子里一看,水龙头周围都是水。
  她转身看向站在门口的人:“你坐苟强的车去的吧?”
  小阳春说:“你说是就是。”
  她一听,抿紧嘴巴,又开始动脑子。这人每次外出回来都要冲水,她实在猜不准他这一身湿漉漉的,是从黄河里出来的,还是淋了自来水。
  她上前:“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怎么去的?”
  小阳春进屋:“别把外婆吵醒。”
  “你说啊。”她小声。
  “我游过去的。”
  “你想骗我。”
  “嗯,坐车去的。”
  “你到底怎么去的!”
  “说了你又不信。”
  “那你说实话!”
  小阳春去浴室洗澡,她没法再跟。她站门口等了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洗完,她又回客厅,边吃着跨省买来的蜜三刀和水晶饼,边坐茶几旁写写画画。
  小阳春洗完澡,穿着背心和裤衩出来,走到她身旁,转了下她面前的乐谱。
  她咬了口蜜三刀说:“你看得懂吗。”
  “你再唱一遍。”
  她轻轻哼着歌,即将十七岁的她,唱起时的嗓音慵懒随性。
  月光倾泻,穿透树梢,盛夏的天气,雨忽如其来的来,又忽如其来的走,站在树下仰头,总能等到漏进来的光。
  音响的音量稍稍变大,歌声萦绕。“这播放器里正好都是你的歌。”蔡晋同松开音量键,说,“你是怎么接触到音乐的,照着这个思路写起,你觉得怎么样?”
  又转头对孟冬道:“这首歌听过吗?喻见的代表作之一,写词儿谱曲都是她一人。”
  孟冬望着喻见,过了会儿才说:“很好听。”
  “那当然。”蔡晋同问喻见,“我没记错的话,这首好像是你十七岁的时候写的?”
  喻见松开围巾上的线头,手指顺了下头发:“老挂历了,提它干什么。”
  “十七岁,那是高中?”孟冬不再抄着手,他走上前,胳膊搭着收银台。
  喻见看着他:“嗯。”
  “很厉害,年纪这么小,”孟冬说,“我也很好奇,你是怎么接触到音乐的。”
  蔡晋同得到认同,说:“是吧。”
  孟冬笑了笑,又看向喻见:“这个切入点不错。”
  喻见过了几秒才说:“别三心二意了,看监控。”
  蔡晋同转回注意力。
  孟冬走向喻见,还有两步远,喻见抬头看他。孟冬越过她,继续往前,搬下她斜方一张餐桌的凳子,坐了下来。
  随后他看着喻见道:“站累了,坐会儿。”
  喻见说:“你好像不太上心自己的事。”
  “是吗,”孟冬道,“我可能情绪不太外露。”
  蔡晋同眼睛盯出泪来,最后也没见到孟冬有同伴,每次结账,都是他独自一人走到收银台的。
  他擦擦眼泪,瞄一眼坐在店右边的孟冬,暗自咂了咂嘴,头一偏,又无意地扫见了店左边的喻见。
  日光灯就开了近收银台的两盏,他们的位置靠门,处在半明半暗,两人隔空相视,在微显昏沉的环境中,仿佛隔了层雾,他看不清他们的神色。
  他莫名生出一种旁观感。
  作者有话要说:  求生欲警告:禁止随意野泳,注意人身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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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走时也是静悄悄的,蔡晋同先行打开饭店后门观察,见没可疑人员,他才让那两人出来。
  他还揶揄道:“我怎么觉着自个儿像情报人员,这做贼似的。”
  开车门,孟冬没像来时那样坐副驾,他又坐到了后面。虽然昨天孟冬也是坐后座的,可这会蔡晋同总有点说不出个所以然的感觉。
  昨天才见第一面,大家都不熟,孟冬坐后面很正常。
  今天上午因为喻见没来,孟冬上车自然而然坐他边上,这证明孟冬不管是不是一个不好相与的人,但至少表面上这人不会做出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两人相处时不会把他当司机。
  并且全天接触下来,他们说话也少了昨天这么多的客套。
  换做他自己,应该会继续选择副驾,而不是又坐到一位相对陌生的女性旁边。
  当然,也许后座空间大,孟冬觉得比较舒服?
  蔡晋同看一眼后视镜,慢慢开往酒店。
  路边几家商铺的圣诞装饰还未拆,孟冬看了一会儿,问旁边:“你参加跨年晚会吗?”
  喻见把围巾搅手上,说:“我人在这儿,明天赶得及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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