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冬——金丙
时间:2020-07-28 08:40:58

  “也差不多了。”蔡晋同回答完喻见,看向孟冬,摇头感叹,“哥诶,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心大的人。”
  孟冬把东西放下,看着另一边的摊位,他边走边说:“其实我又想起一些事。”
  “什么?”蔡晋同一愣。
  孟冬走到那处摊位前,摊主正跟喻见推销:“我这里的百分百都是正品!”
  摊位上全是些老件、书本和画,老件像古董,书本都是中外绝版,画是名家画作。
  蔡晋同正想问孟冬又想起了什么,手机来电,是他的那位跟拍小朋友。
  他随手接通。
  对方说:“哥,你又挡道了,我这一路拍下来,全是你跟那男的当主角,就没他俩同框的。”
  蔡晋同一听站位有问题,忙往边上走了两步:“你给我认真点儿,没拍到同框的,你该好好质疑一下自己的水准。”
  “啧,找我的时候把我一通夸的是谁?”对方不跟他贫,认真道,“他俩隔太远了,哪像当事人和伤者,这会儿让好不容易走近了,你又一直挡镜头。不过说实在的——”
  这人迟疑:“我看着我拍下的这些照片视频,越看越觉得不对味。”
  “什么意思?”
  “就觉得他俩好像有什么事儿,我也说不上来。”
  蔡晋同不能理解:“什么意思啊,你把你拍的发几张给我看看。”
  挂断电话,蔡晋同对孟冬道:“你接着说,你今天记起了什么?”
  喻见也不再看摊上的画作。
  孟冬反而上了心,他手指揿开一副画,边看边说:“上一次见她,是两个月前。再上一次,是去年。”
  蔡晋同一开始没明白“他”是谁,过了两秒才记起,孟冬昨天恢复的那段记忆,那个消失在酒店门口的女人。
  孟冬说:“去年下半年很忙,公司准备扩张,我跟合伙人意见不合,年尾的时候拆了伙。圣诞假期的时候,我去见她。”
  他兑换了飞行里程,这些年,他总是飞来飞去。
  那段时间他一直没休息好,每天工作超十二小时,睡眠时间只留足五小时,但他没有充分利用这五小时,通常他会在躺下后的二十分钟左右睁眼,看一会儿手机或电视,再接着躺,十分钟后仍睡不着,他把屋里所有门窗关紧,窗帘拉拢,隔绝一切声音和光线。
  那趟飞机上,他倒是难得的睡了一个安稳觉,觉醒后转机,他到达了目的地。
  “那天我没迟到,早早进场,坐在第一排,她穿一件白裙,长头发披着,她也看见了我,后来响起了歌。”
  蔡晋同听得专心,他一想,问道:“这是在演唱会?”
  “公益演唱会。”孟冬说。
  蔡晋同问:“她也去听演唱会了?去年圣诞期间的演唱会……”
  他立刻记起来:“我们公司也去了几个,喻见好像也受邀了。”
  他话音刚落,微信接连响起,是照片和视频发来了。
  他分出神,随意地点开微信,一边跟孟冬说话:“然后呢?”
  眼睛扫过聊天界面上的照片。
  前几张照片是在酒店,孟冬落后他半步,他微侧着头在跟孟冬说话。喻见走在一旁,和他们相隔大约半米。
  孟冬像在听,又并不专心,他似乎瞟着喻见的方向。
  后几张是他们进出医院大楼的照片,孟冬和喻见依旧隔着段距离,但孟冬的脚步有一定的倾向性,脚尖总是对着喻见。
  而有时候孟冬背对,喻见似乎又在看他。
  蔡晋同从事明星经纪,对某些方面有一定的专业素养和职业敏感性。
  自己身处环境中,他没留意,脱离出了环境,真正看着照片成为一个旁观者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没再点开视频。
  他默默地将手机放回口袋,头一次开始认真打量摊位前的这对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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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摊位上的名家画作并不是挂在画廊上、裱着精致画框的那类, 而是一张张随性之作、漫画手稿或者课堂作业。
  孟冬看完一幅,翻看下一幅。
  “当时在演唱会现场,我看见她朋友也在, 就跟对方打了个招呼。我跟这人也熟,后来就聊上了。”
  孟冬继续讲述他恢复的第二段记忆。
  他的语气和神态都很随意, 像在跟普通朋友说着普通话题, 同时还在三心二意着其他事, 这样的状态下,他说话应该会给人一种敷衍的感觉。
  但此刻的他,虽然垂着眸, 没注视任何人, 却又像在凝视着某一特定对象。
  “她很快就走了,演唱会还在继续,我跟她朋友约了一起宵夜, 所以也没接着听下去。”
  她的朋友是一个叫沁姐的女人,三十六七岁, 留着一头短卷发, 有着北方女人的高个外形,行事说话一股子雷厉风行。
  他跟沁姐边走边聊, 正好化妆间门开,她披着件羽绒衣走了出来, 他站住了,门口的人也站住了。
  沁姐含笑说:“小孟来这儿出差, 正好, 既然碰上了,你们就打个招呼吧。”
  她裹着衣服望向他:“哦,这么巧。”
  他说:“我回来过圣诞。”
  她点头:“挺洋派的。过完圣诞就走?”
  “是, ”他问,“你呢,在这儿几天?”
  她道:“明天就走了。”
  “今晚住酒店?”
  “嗯。”
  “我也住酒店。”他双手插着裤兜,撇了下沁姐,“待会儿我跟沁姐去宵夜,一起吗?”
  她看向沁姐:“你不跟我一起走?”
  沁姐说:“你还小呐,要我带路?”
  于是他道:“一起宵夜吧。”
  他说这句话时,裤兜里的手微微捏成了拳。
  她回答:“不了,我还有事。”
  他带着点不太合适的刨根问底:“有什么事?”
  她看着他不作声。
  沁姐也问道:“你有什么事啊?”
  她这才说:“我约了人。”
  他目送她坐上保姆车,沁姐拍拍他肩膀:“走吧,说是请我宵夜,不是少了个人,你就吝啬钱包了吧?”
  他一笑:“要不要来两瓶二锅头?”
  “果然吝啬吧,今儿晚上不给我开瓶红的,你别想下桌。”
  “宵夜就我跟她朋友两个人,那会儿圣诞期间,满大街都是圣诞老人和麋鹿的装饰,彩灯一拉,跟过年似的。”
  孟冬放下手上的画,又看起下一幅,摊主正忙着招呼别人,这会儿没在他们跟前推销。
  “我们去吃露天大排档,边上有个小孩儿坐的那种摇摇车,车子一边晃,一边播着Jingle Bells,它开头第一句唱出来,dashing through the snow,我就想起她小时候,冬天穿的那些圣诞红的袜子。那会儿冬天,她第一次出现在我家,裤腿缩了半截,露出了脚上的红色圣诞袜。她特无聊地问她妈,说这儿怎么还不下雪,被我听见了,她还瞪我一眼,真莫名其妙。”
  孟冬摇头笑,又撂开一幅画。
  “宵夜结束后,我跟她朋友一块儿去了酒店。我也是订的那里,碰巧跟她同一层。那会儿已经挺晚的,有个男的从她房里出来。”
  吃完宵夜回酒店,他跟沁姐坐电梯上楼,沁姐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说:“你这酒店订的也挺巧的。”
  他回:“这里环境不错。”
  走在铺着地毯的走廊上,沁姐跟他聊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工作,说到一半,沁姐下巴朝某个房间一扬:“呶,她住那儿,我住那边。”她打着哈欠,“挺晚的,我洗洗睡了,明天要赶得及,一块儿吃早餐。”
  “电话联系。”他站着没动,等着对方离开。
  手机连响,他拿出口袋,看了看收到的一摞信息,这时那间房门打开,走出来一个男人。
  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留着类似郑伊健的长头发,戴着副眼镜,个子一七五左右,穿着文质彬彬,看起来很斯文。
  她送男人到门口,也看到了他,两人相视一眼。
  长发男人说:“那你今晚早点睡,明天送你个惊喜。”
  他倒想知道是什么惊喜,可惜她没问。她跟对方挥了下手:“晚安。”
  人走了,她重新看向他。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注视着她说:“还以为你睡了。”
  “我说了有事,没这么早睡。”她问,“你住这儿?”
  “6012房。”
  “哦。你这几天都待这儿吗?”
  “应该是。”
  她点了下头:“很晚了,我先进去了。”
  他上前一步,两人距离瞬间缩短。
  她已经卸妆,穿着休闲的毛衣和牛仔裤,洗发水味道香浓。
  皮肤状况不是很好,脸上泛着红血丝。
  他低眸看着她:“脸怎么了,过敏?”
  “不是,是季节问题,也可能是没休息好。”她顿了一秒才回答。
  他沉默片刻,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朝他口袋看了一眼。
  他没接电话,她扶着门框说:“你接吧,我进去了。”
  过了会。
  “嗯,”他低声,“晚安。”
  “晚安。”
  电话是公司打来的,之前的信息也是员工发的,说拆伙的合伙人在搞事。
  他在房间修整一夜,第二天没碰上沁姐,给沁姐打电话,沁姐说她们先办点事,晚上的飞机离开,中午可以一起吃饭。
  他看了眼时间,道:“我公司有事,现在得走了。”
  沁姐似乎欲言又止,半晌才说:“啊,那好吧,一路顺风,有时间再聊。”
  他只听见呼呼风声,她们似乎在户外。
  摊主做成一单生意,送走客人后,又回到孟冬一行人跟前,极力推销:“老板好眼光,这是最近正当红的青年画家吴悠悠大学时期的期末作业,虽然只是份作业,但价值绝对不容小觑,你看,这儿还有她的亲笔签名。”
  蔡晋同嫌摊主碍事,打岔道:“后来你就走了?”
  孟冬沉默半晌,说:“本来是要走的,但我后来又取消了机票,等到中午,我给她朋友打电话,她朋友手机关机,我又等了大概一两个小时,她朋友才给我回电话,说她们刚刚下飞机。”
  说到这里,他看向身边人。她双手还插着口袋,隐约有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口袋里传出来。
  一双带着点棕色的眼睛露出帽檐,静静地回望着他。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她朋友以为我走了,所以她们办完事,也很快离开了。我没告诉她们我还在酒店。
  我找到她的房间,还没新客入住,工作人员正在打扫。”
  风吹起画作,纸张汩汩地扇响。
  “我记得那个男人是谁,以前我见过他,他大概不记得我。我知道那天晚上她的房里还有一个女性朋友,里头有声音,我听见了。
  我也没告诉她,我是顺路出差,演唱会上其他的歌我没兴趣听,她走了,我才跟着走的。”
  他把手里的画作放回摊位,低声说了句:“本来就是想见她。”
  谁都没再说话,连蔡晋同也安静下来。
  他抠着口袋里的手机,微微倾着身,觑向站在孟冬另一边的喻见。
  喻见始终是那副全副武装的装扮。
  他真想把视频也看一遍,钢化玻璃膜都快被他抠下来了。
  摊主一心生意,见他们没再聊天,忙接着推销:“老板有没有看得上的画?要不就吴悠悠的这张吧,毕竟是她的作业,所以价格不贵,一千五就够了。”
  孟冬过了会才问:“作业也能卖?”
  “有价值的东西自然有市场,当然能卖。”摊主一副商人口吻。
  孟冬看向边上,问:“有兴趣吗?”
  等了一会儿,喻见才把手拿出口袋,手指揿着画作一角,开口道:“你怎么拿到的作业?”
  摊主神秘地笑笑:“我们就是干这行的,自然有渠道,保证是真品。”
  孟冬问喻见:“你看呢?”
  喻见垂眸赏画,没吭声。
  摊主见有戏,再加把劲:“这幅写生不论构图还是色彩都非常出色,画里的风景也少见,这边是建筑,这边是悬崖,像不像是在说,一边是生活,一边是戏剧?画里的人物也生动。你们再看角落里的日期,2014年11月,十二年前就有这画功,可见再过一个十二年,吴悠悠的作品能达到一个什么价值。”
  摊主口若悬河,蔡晋同却受不了今天户外的阴冷,他心里还有事,于是催他们:“走吧,该回了,别站这儿吹风。”
  风越来越大,接连三天大雾,这刻雾气倒被风吹散少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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