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冬——金丙
时间:2020-07-28 08:40:58

  苟强没客气,接过一瓶说:“谢了兄弟!”
  男生忽然跟她和方柠萱打招呼:“我叫许向阳。”
  她和方柠萱正兴致勃勃地打量院子里晒挂着的密密麻麻的衣服,顺口也做了自我介绍。
  这座院落是美院的一个学习基地,每年都有美院的学生来这里写生,这几个月又到了写生的时候,三面屋子都住满了人,男男女女都有,院子廊下挂满了各式衣服,包括贴身内衣。
  她和方柠萱看中几个款式,于是脑袋凑脑袋地说了半天悄悄话。
  人太多,小阳春大概觉得这里又挤又无聊,拎起她的外套帽子说:“去外面。”
  方柠萱道:“这里不挺有意思的吗。”
  小阳春说:“那你待这儿。”
  方柠萱追着他:“我一个人多无聊,苟强呢?”
  小阳春朝门外一扬:“跟人在吹牛。”
  方柠萱又说:“你别拉着喻见。”
  她被带着踉跄了几步,外套拉链都滑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秋冬校服。
  正好觉得热,她把外套敞开了,说:“显摆你个高?”成天把她拎来拎去。
  小阳春低头看她:“你是缺钙。”
  她把他撞开。
  跨出院落的高门槛,她呼吸到新鲜空气,再回头看大院,里面人山人海。
  院外的路上有一排沿着悬崖砌高的低矮石墩,像护栏,可是砌得太低,才到她小腿中间的位置,她觉得这排石墩毫无防护作用。
  她踩在石墩上,眺望远处山峦和近处的崖底。
  崖底杂草丛生,仿佛近在咫尺,土黄的窑洞层层叠叠,和这座山融为一体。
  她喜欢这种壮阔的景色,就像她喜欢黄河,每成长一天,她就更清楚的记得曲阿姨当年同她说的那番话。
  生在这样的风景中,她还如此的渺小。
  山风呼啸,她张圆嘴,无声地和这风一唱一和。
  小阳春不嫌脏,他像大爷似的支着一条腿坐在石墩上,大约看见了她的小动作,他嗤笑了声,手背往她踩着石墩的小腿上一抽,说:“现在不怕摔死了?”
  “你别乌鸦嘴。”她阖上嘴说。
  小阳春握住她脚踝那一圈坐了起来,手掌顺势按在她的鞋面上,指着崖底说:“有只鸟。”
  她低头一看,果然有只鸟立在崖底的枯树枝上,她不认得是什么品种,但应该不多见。
  等鸟展翅远去,她和小阳春也没分析出那只鸟的名字,她转身准备和小阳春换地方,忽然听见有女声远远地叫:“小朋友,小朋友,先别走!”
  她以为周围有小孩,看了看,哪有。
  “小美女,穿着黄色外套的小美女!”
  这次她停住脚,望向左边,准确的定位到了另一边崖上。
  那里或坐或站着好几个大学生模样的人,几块画板树立,她明白这些人都是美院学生。
  叫住她的是个长头发女孩,对方扬着画笔,让她再站一会儿。
  她从善如流地又站了几分钟,等结束,她和小阳春朝那边崖走去。
  长头发女生笑眯眯地让他们看画,说:“我在写作业。”
  写生风景画,一边是悬崖,一边是错落有致的窑洞山,两处交界的地方,站着一个人,坐着一个人,虽然没描绘五官,可这就是她和小阳春。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幅仿佛被切割成两半,却又分明是浑然一体的画,她生出了一种时空交错感。
  她站在画前进入了忘我的境界,直到小阳春按住她的头低声说:“还没看够?”
  长发女生笑容满面:“没关系,想看多久看多久。”
  又仔细盯着她的眼睛:“原来你眼睛是棕色的,真好看。”
  她笑起来。
  秋游在落叶纷飞中结束。
  平常要上学还有晚自修,等到周六,她背起吉他,准备独自上山。
  小阳春最近在忙竞赛,周六也要返校,他拎着书包皱眉看着她:“你自己去?”
  “啊。”她低头蹭掉脚上的鞋,准备换一双适合爬山的球鞋,问他,“你想得怎么样,到底在哪读大学?”
  小阳春说:“你少打听。”
  “曲阿姨让我打听的。”
  小阳春抿紧嘴。
  她穿进了鞋,抬头说:“你说不说?”
  前天小阳春父亲发来一堆电脑资料,全是英国大学的相关信息,小阳春父母的意思,都是让他去国外念书,明年就要高三,现在已经可以准备起来。
  小阳春还没做决定,这两天脸色乌云密闭。
  她知道他心情不佳,也不故意招他,拍拍他胳膊说:“你要快点想啊。”
  “行了。”小阳春把她的手拿下来,捞起车钥匙说,“你今天别去了,等我空了带你去。”
  “不用,我认识路。”
  “你敢走?”
  “我有什么不敢的。”
  小阳春“嗬”了声:“祝你好运。”
  她上山走的是石头路,全程并不长,只是地势险峻,人多的时候她还敢玩闹,人少的时候她腿有些发软,半点都不敢往另一侧悬崖看。
  还没走到美院基地,就见长发女生站山路上等着了,彼此相视一笑,她和对方手牵手,找了一处风景,一人画画,一人写歌。
  音符流淌,悬崖有时候会给她回应,她看山听鸟,感受带着寒意的风拂过她脸颊。
  这让她一时沉沦,一时清醒。
  她着迷不已。
  第二次独自上山,她脚步已经变得轻松,第三次独自上山,她已经敢若无其事地边走边看悬崖。
  什么事都得先跨出第一步,才能有下一次的无所畏惧。
  这一回她还碰上了上回秋游贡献水的那位许向阳,她原本已经不记得对方了,许向阳先跟她打了招呼,说他陪旅游的亲戚来这,亲戚住在山上的民宿。
  第四次她独自前往,又碰上了许向阳,她面朝悬崖盘腿而坐,边上是美院女生,许向阳在远处和亲戚聊天,她离开时他和她一道下山。
  就这样从深秋到寒冬,她在方老师家录成了歌,那座山也成为了她的第二基地。
  美院学生即将返校,这天她没带吉他,在山上留到天黑,提前给曲阿姨打了电话,说要和大朋友们吃晚饭,顺嘴又问了一声小阳春。
  曲阿姨说:“一直在打游戏,我看要是在他手边放包烟,他都能抽上了。”
  她笑道:“那你试试?”
  曲阿姨说:“你回头再问问他心底话。”
  她问:“你支持他出国?”
  曲阿姨说:“我赞成,但我支持他自己做主。”
  美院基地里摆出了一个露天烧烤摊,大家就在院子里吃,四周是他们晾晒的衣服,已经收起一半了,剩下的一半明天就能清空。
  他们喝酒,她也喝了一小杯,最后还是换成果汁,酒实在难喝。
  许向阳也在其中,他经常陪亲戚游山,和美院的学生也熟了,晚饭结束后他打开手机电筒,和她一起离开。
  走在路上,许向阳问她:“你过年是在这里过还是回老家?”
  她回答:“回老家。”
  “过完年马上回来吗?还是等开学?”
  她说:“还不确定,到时候看情况。”
  “你坐车还是坐飞机?”
  “坐火车,我还从来没坐过飞机。”
  “我也只坐过两次。”许向阳问,“那你火车票买了吗?”
  “现在买是不是太早了?”她回忆了一下时间,“再过一两个礼拜吧。”
  走石头路的时候只能一前一后,原先许向阳在后,但大约手机电筒的光照不够强,走完一段,到下一段的时候,他换到了前面,手机朝着后方替她照明。
  其实天并不黑,月光一路都在,还有窑洞里照出的灯光。
  她问着对方:“你亲戚也回去了?”
  “还没回去,他们这次留在这里过年。”
  “你手机关了吧,能看清路。”
  “没事,照着好点。”
  “你别手抖,万一摔了捞也捞不到。”
  许向阳回头笑笑:“不会的。”
  刚说完最后一个字,许向阳脚底突然打滑,人倒没怎么歪,手却松了一下,手机往下坠。
  许向阳下意识去抢捞,她想都没想立刻拽住对方,好险手机只是砸在了石头上,许向阳也没摔下去。
  她拍拍自己胸口,
  许向阳低头检查手机。
  她问:“没摔坏吧?”
  许向阳点亮屏幕给她看:“碎屏了。”
  她凑近:“能修好吗?”
  “换个屏吧。”
  忽然有人叫她:“喻见。”
  她抬头,看见远处的小阳春,她喊:“你怎么过来了?”
  小阳春没说话。
  她拍了下许向阳,两人走下石头路,小阳春也走到了他们跟前,她正要问,小阳春突然拽住许向阳衣领,一声不响,挥出一拳。
  她一惊:“你干嘛!”
  许向阳始料未及,一拳就被砸倒在地,小阳春膝盖扣住他肚子,连揍数拳。
  这人不再是那个初二时的瘦小子,他身形高大,手臂结实有力,一拳能把人砸出血。
  她去拽他:“你发什么疯,快点放开他!”
  小阳春甩开她的手,朝着她怒:“你他妈不知道他喜欢你?!”
  吼完把许向阳一撂,他起身抓住她胳膊就走。
  她当时完全没想起,许向阳是那个曾经托小阳春送她情书的那个“许什么”。
  她被小阳春拽到石头路上,窄小的路容不下两人,小阳春回头,她被他虎视眈眈的双眼瞪得心惊肉跳。
  在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下一秒,小阳春将她竖抱起来,大步走下陡峭险峻的石路阶梯。
  作者有话要说:  拒绝一切暴力,从我们做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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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夜里的山风嚣张跋扈, 她的眼睛被碎发盖住,这一晚,她第一次知道心脏要跳出胸腔不是一种妄谈。
  她的心脏要脱离她的掌控, 同时又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攥着它,一边是疯狂挣脱, 一边是全力抑制, 这种心悸让她失语。
  又一袭风扑涌过来, 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放我下来!”她按住小阳春肩膀想蹬脱他。
  小阳春不为所动,搂她更紧,闯着风大步向前。
  景象在她眼中迅疾倒退, 这速度是她自己从没走过的。
  她头皮发麻, 抱紧小阳春脖子,脑袋往下埋,鼻尖是高壮男性血脉偾张出的热气, 她身体的血液也向着四肢和大脑不断冲击。
  风逐渐缓和,四车轮压过寂静的小路, 山下的路灯仿佛昏昏欲睡。
  她被放到高杠自行车旁, 头晕目眩,面红耳赤, 四肢也酸软无力。但脚一站稳,她立刻就调头往山上跑, 可惜没几步就被人抓住。
  她踹回去,反而更被对方控制得不能动弹。
  她气急败坏:“许向阳要是死在上面呢!”
  小阳春抱她一路, 气也没怎么喘, 他掐着她小臂道:“死不了!”
  “他要是出事你要偿命!”
  “他死了再说!”
  “你神经病!”
  突然咔咔一道响,她和小阳春暂停,同时望向下山的路口。
  昏暗路口处, 许向阳佝偻着背踩在枯树枝上,正慌张警惕地看着他们,他小心翼翼迈着侧步,没一会,他逃命似得只留下一道背影。
  人还四肢矫健,她精神登时放松,浑身力气顷刻倾泻。
  直到背影也彻底消失,暗夜中的空气才再次涌动。
  小阳春默不作声地拉着她走向自行车,她抽出手臂,这次倒没碰上大力阻碍。
  她和小阳春对视了一眼,转身走上大路,下一刻就听见自行车缓缓跟在她身后。
  走了一会,她加快步伐,后面脚步也加快,平静地男声传了过来。
  “上车。”
  她走得更快。
  “你走不回去。”
  她脚底像装了风火轮。
  “喻见。”
  她充耳不闻。
  忽然手臂被拽住,“上车。”小阳春看着她说。
  她拍走他的手,飞速穿到马路对面,跨过绿化带,沿着黄河岸继续向前。
  小阳春把自行车拎过绿化带,几步到她身边,二话不说就压她到车后座。
  她反抗:“我不坐!”
  “先上车!”
  “我说了我不坐!”
  她和对方一个推一个压,她火往上蹿,一巴掌刮在小阳春下巴上,小阳春把自行车脚撑别到地上,架起她硬往后座放。
  她手脚并用地反击,几个回合后连人带车砸到地上。
  小阳春拉她起来,她抠着地赶他,他们头一回打架是初二那年的冬天,当时在黄河边,他们谁也不饶谁,两败俱伤。
  时光仿佛又回到那个雾气蒙蒙的冬夜,此刻他们又打在了一起。
  只是这回,小阳春没出拳头,光掐着她手臂,她用上脚,小阳春又用双腿将她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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