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冬——金丙
时间:2020-07-28 08:40:58

  大男人在生活方面懒得讲究,小阳春的床上用品只有两套可换洗,两套还是一模一样的,深蓝色格纹布料,是他三年前在英国超市随便买的。
  她又将之前的三条朋友圈截图发送过去,问:“你见过吗?”
  小阳春说:“没有。”
  “那你看出了什么吗?”
  半晌,小阳春才开口:“第一张照片应该是小组作业那天,总共五个人,在英国同学家里,讨论得太晚,我们都在那里睡了。我在电脑桌上眯过一会儿。”
  “第二张是我的手,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拍的,看桌子是在学校餐厅。”
  “第三张,我这两个月没吃过泡面。”
  她听完解释,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似乎是如释重负,可心头大石却也正式压了下来,她心沉到底。
  她重复问一遍:“所以你看出什么了吗?”
  看出方柠萱的这四条朋友圈,是专门发给她看的吗?
  她不傻,在发现苟强没有点赞这几条,并且小阳春近段时间一切如常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方柠萱的针对性。
  她不信方柠萱会想不到事情会被轻易戳穿,但显然对方有足够的借口倒打一耙说是她胡思乱想。
  也许小阳春会因为信任友谊而跟她大吵一架,也许她会因为不信任爱情而做出有悖于她性格的行为。
  方柠萱的目的终究还是达到了。
  她和小阳春相隔千万里,这几年和他朝夕相对的人,不是她。
  她不可能每天都掌握小阳春的行动轨迹,她不知道他几点睡几点起,不知道他吃什么最近买了什么新衣服,不知道他做作业要啃哪些难啃的资料,她不知道他身边是否出现了新朋友,是否有优秀的女孩子想靠近他。
  她不能接受小阳春将来会在别人身边的可能性,她开始患得患失。
  她踏进了这个最最俗不可耐的陷阱。
  当晚,平常从没电话联络的苟强突然给她打来电话,她一接通就听到对方破口大骂:“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那几张照片怎么了,你们谈恋爱的人脑子里是不是都是屎,你知不知方柠萱现在一个人躲着在哭!”
  她牙疼得厉害,第一次骂人:“我他妈不跟智障说话!”
  挂断电话,她立刻找小阳春。
  过了一会儿,苟强发来几条微信,不知道小阳春是怎么跟他说的,他这几条全是道歉的,他没太多解释,用得最多的词是“对不起”。
  爱情这玩意儿就是这么古怪,让人患得患失,也让人心甘情愿眼瞎耳聋和失智。
  她后来才知道,医院里她跟小阳春结束通话后,小阳春转头就找华人同学要了手机,见他们手机里也没方柠萱的那几条朋友圈,小阳春就把方柠萱的联络方式全删了。
  但他们还有小组作业没完成,方柠萱讨说法,同学也在劝,小阳春从前在她面前嘴毒起来也不留颜面,如今他在外人面前绅士太久,方柠萱大概忘了小阳春的不耐烦和嘴毒,后来方柠萱哭着跑了,躲寝室里给苟强打电话,具体说了什么无人知,但从苟强特意打来骂她的那通电话中,她和小阳春也能猜到一二。
  这件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她和小阳春重归于好。
  但夜深人静时,她又开始想,小阳春是不可能和方柠萱完全划清界限的,他们的父母都是好友,他们的家乡同是芜松镇。
  可是小阳春已经做得够干净利落了,她总不能让他父母跟方家老死不相往来。
  她调整好心态,过了几晚,她又开始想小阳春在英国会不会遇到某个女生,对方爱笑爱闹,会唱歌又是学霸,看他时眼含深情,待他温柔又体贴,他的目光渐渐全到了对方身上。
  她把脑袋埋进枕头里,遏制住这种可笑的胡思乱想。
  又安抚自己,小阳春已经大三了,还有大半年,他就能学成回国,以后他们形影不离,她会勾得他移不开眼。
  接下来她努力把心思专注在学业和工作中,十二月的时候她向辅导员请假两天,加上双休日就有四天,她去了一趟北京。
  结果牙疼又犯了,经纪人陪她去看牙医,笑她:“行了,这么大个人了自己蛀牙还不知道,下回进录音棚你别张大嘴唱,被人看见个黑窟窿,还不笑掉人大牙。”
  她捂着腮帮子说:“那你再介绍个人,正好跟牙医拿回扣。”
  经纪人道:“你这张小嘴,活该疼死你!”
  补牙没法一蹴而就,不知道怎么的,她又发起热,一身疲惫地回到Y省,她刚出公寓电梯,又碰见楼下邻居找上门。
  楼下邻居见到她,呱呱嚷嚷:“你们家漏水啦,漏到我家里啦!”
  她连忙开锁进门,只见小厨房地上一池积水,水龙头都是关着的,是水管连接处在漏水。
  赔偿稍后谈,她要先解决水管和地板的问题。房东人在外地,她不能干耗,只能自己先叫工人处理。
  忙碌两天,热度似乎没有了,但她牙疼升级,预约了补牙。
  凌晨她趴在枕头上,昏昏沉沉中感觉有人在替她擦眼泪。
  她睁开眼,视线模糊,还以为自己没醒。
  小阳春撸着她的额头,嘴唇贴在她鼻翼,胡渣刺在她脸上,她才恍惚意识到时间。
  小阳春说:“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哭?”
  她揩了下眼角:“哭了吗?”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她问,“你怎么现在到了?”
  圣诞假十二月二十开始,小阳春说他十二月二十三号早上七点多转机到达Y省机场,现在天还黑,他提前数小时到家了。
  小阳春说:“我算了算高铁比飞机早到,所以没转机,换了高铁。”
  路上耗时更久,可她却能提前两小时见到他。
  她搂住小阳春脖子,完全没嫌他下巴扎人,使劲蹭着他的脸撒娇:“家里水管漏水,房东什么都不管,全是我一个人在忙,我还要上课还要工作,我牙好疼啊……”
  小阳春抱着她又亲又哄。
  她长大了很久,好几年没因为闹脾气哭了,她在日出时才渐渐在小阳春怀里睡着。
  小阳春回来了,漏水的善后事就全被他接手了。
  小阳春陪她去医院补牙,她的包也不用时刻抱在肚子上,有小阳春替她拿了。
  她觉得这样的生活才算步入正轨。
  牙齿补完,头两天她还不适应,老用舌头去舔,吃东西也不敢往那边嚼,连刷牙都会变速,一到那位置,手势就成了小心翼翼。
  小阳春看着好笑,晚上在卫生间抽走了她的牙刷。
  她刚漱口,还没开始刷,“别告诉我你想染指我的牙刷。”她道。
  “你牙刷镶金了?”小阳春捏住她的下巴,“张嘴。”
  “你要干嘛?”
  “我帮你刷。”
  她从善如流,张开嘴巴。
  小阳春动作利索,没她这么磨蹭,她含糊不清地说:“你轻点。”
  “刷不烂。”
  “我怕补的那个位置掉渣。”
  小阳春再忍不住笑,捏她的脸:“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你还刷不刷啊!”她张着嘴,再等下去牙膏就要被她吞进肚了。
  结果因为一直张嘴说话,口水先滴落了下来,小阳春大笑着擦了擦她的下巴,她想抢回牙刷,小阳春把手臂举高。
  “现在帮你刷。”他道。
  “我自己来,我手没残!”
  小阳春强搂住她,把她按在盥洗池不许她动,“这次认真帮你刷,张嘴。”他捏着她两腮说。
  结果这次刷牙刷了十几分钟,回卧室时,小阳春的电脑信息提示不断。
  他没急着看电脑,先看手机。
  她问:“你妈还没回复?”
  “嗯。”
  小阳春母亲在柬埔寨经商,最近工作上遇到麻烦,前几天她跟小阳春说有几个柬埔寨当地人威胁她,但她已经解决了。
  小阳春不放心,每天都跟他母亲联系一次,进洗手间前他跟他母亲发了条信息,他母亲现在还没回复。
  她道:“你跟你妈打个电话吧。”
  小阳春很少跟他母亲通过电话交流,因为沟通少,他母亲习惯说教和命令,他平常不想应付。
  但现在情况特殊,他自然不会犹豫,电话直接拨过去,虽然响了很久才接通,但至少他母亲听起来平安无事。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呢,害我洗澡洗一半跑出来接电话。”他母亲抱怨。
  挂点电话,她扑床上抱起枕头说:“我觉得你妈是不会被人欺负的。”
  小阳春按了按她的脑袋:“当我听不出你话里有话?”
  她闷在枕头里说:“你电脑一直响,快看看!”
  “是同学。”
  小阳春近期在忙着写论文,大学最后一年,他的课业特别重。
  她不吵他,抱着枕头靠在他旁边看书,偶尔扫一眼他的论文,完全看不懂。
  电脑键盘响个不停,有序的律动让人昏昏欲睡,她正迷糊,忽然被人搂住了脖子,头脑清醒了一瞬,她顺势靠到他胸口。
  小阳春依旧专心论文,但时不时地就习惯性低头亲她一下,瞌睡虫渐渐被亲走,她哪里还睡得着。
  睁眼见到电脑光,她抬手挡了下,小阳春捉住她的手:“还以为你睡着了。”
  “我又不是……”她正要说她又不是猪,看见电脑聊天界面上的文字,她戛然而止。
  她英语水平一般,但日常对话没有大问题。小阳春的同学是英国人,正跟他讨论考研的事。
  她转头问:“你要考研?”
  小阳春说:“还没确定。”
  她从他胸口离开,小阳春电脑倒在被子上。
  “那什么时候能确定?”
  小阳春大约听她语气有异,所以没管倒下的电脑,他说:“这几天。要真考研,至少得提前半年做准备。”
  “考英国的研究生?”
  “是。”
  “……不能考国内的吗?”
  小阳春把她抱过来:“英国读研只要一年,不管比较哪方面,都是英国读研更好。”
  “我以为你还剩半年就能回国。”她道。
  小阳春显然听出了她的意思,他捋着她的头发,哄她:“你大学毕业,我也正好念完研究生回国,时间刚好。”
  “没有刚好。”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她知道她没道理阻碍他的前途,也知道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可就像马拉松已经跑完大半程,终点线近在咫尺的时候,制定规则的人突然把这根线拉远,远到她遥不可及。
  她还剩下仅有的一口气,她不知道这口气能否支撑她抵达那处遥不可及。
  在这一刻,穿进她四肢和关节的线仿佛有所松动。
  她清醒的意识到,明明是他先在高二那年的冬天勾|引了她,如今他却远比她理智。
  就像他明明早就喜欢她,却毅然选择出国留学一样。
  小阳春伸手拉她,她一把拍开他的手。
  这一晚她离他远远的,没睡好,意识始终浑浑噩噩。
  圣诞假期不长,跨过年,再过没几天小阳春就要返回英国了。
  2020年数字特别,但她还没更换桌上的日历本。
  小阳春离开前两天的夜里,她陪同学庆生,七八个人在KTV唱到凌晨,她兴致不高,不唱歌也不喝酒,小阳春的信息她没回,电话也不想接。
  同学中有人喝醉,她把大家送回学校附近的宾馆,以前同寝的室友拽着她,让她也睡这里。
  她说:“我有地方住。”
  室友喝醉了:“胡说,你敢住外面,小心宿管抓你!”
  其他同学也来拉扯。
  她根本斗不过这帮耍酒疯的女生,没好气地被她们按在了床上,又被她们盖上棉被。
  小阳春在外面拍门的时候,她差点就要睡着了。
  同学去开得门,她从床上坐起,诧异地望着门口。
  小阳春四下扫了一圈,才退后一步,站在外面说:“穿上衣服出来。”
  有人没见过小阳春,悄声问她:“这是你男朋友?”
  她没答,把羽绒衣穿上了,这回同学没来拦她。
  一走出客房,她手腕就被小阳春拽住,出电梯时他还没放。
  她问:“你怎么找来的?”
  小阳春没答。
  她使劲抽手,小阳春用力将她一拽,半拖半抱把她弄回小区。
  她后来才知道小阳春在附近找了她两个小时,她和一帮人进酒店的时候,他正隔着马路望着她,他在外面等了半天,以为她这晚不回来了,所以才上去把她捉了下来。
  “你闹够了没有!”小阳春把钥匙往鞋柜一扔,钥匙先砸上墙,划出一道痕。
  “我什么时候闹了?!”她不甘示弱。
  她和小阳春从小打到大,除了初次见面那一次货真价实的争执,后来他们再没认真吵过一次。
  这是他们长大后第一次认真吵架。
  “我们这样永远见不着面和分手有什么区别!谁知道你在英国会认识什么人!”
  “你为什么就不能来英国看我?那回暑假我把我房间东西全换了一遍,就等着你来!”
  她喉咙撕痛,小阳春下颌紧绷,他们谁也没让谁。
  直到小阳春拖着行李箱离开,他们也没和好。
  小阳春要先去柬埔寨看他母亲,再转机回英国,她在学校考试,没有去送他。
  她捏着笔,按着卷子的手指甲泛白,心脏从抽痛渐渐变得平静。
  她身上的线断了一根。
  下课回家,她打开冰箱,看见保鲜碗里是剥好的葡萄山竹和龙眼,冰箱门上还有六瓶新购的味全每日C葡萄汁。
  小阳春给她发了一条微信,说:“我到柬埔寨了。”
  她把保鲜碗放桌上,打开盖子,先吃了一颗葡萄,再吃一粒山竹,再吃一颗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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