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的孩童,能记得多少东西?
不过四岁那年,在她身上确实发生了不少事情。
先是代替长兄宋佑安被作为人质带到边关,后来身受重伤在床上一躺就是半年。
在她模糊的记忆里,四五岁时,有喝不完的苦药,泡不完的药浴。再后来就是跟着父亲读书习武了。
“是啊,四岁就能把人玩得团团转。”这人的语气十分古怪。
韩濯缨心里的无力感更浓了:“我真不记得了。”
她寻思着,提到客栈,那应该是她从京城到边关的途中。
难道这人是当年掳走她的歹徒之一?父亲并没有把那些歹徒给解决掉吗?
“不记得?说的可真轻巧。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能把所有事情推得一干二净。”他冷笑出声,坐在她床侧,手里把玩着的匕首直接贴上了她的脸颊,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温度,“你是想让我在你脸上划几刀呢?还是直接斩断你的手脚筋?”
冰凉的触感让韩濯缨心头砰砰直跳,他话里的内容更让她心生惧意。
身体动弹不得,她还能自我安慰,这是药力的缘故,等药力过了就能恢复,可若真是被划伤脸颊或是被斩断手脚筋,那……
她简直无法想象。
韩濯缨深吸一口气,有些委屈:“你讲讲道理好不好?四岁小孩子能记得什么?我只知道我在家里被人带走,一路带到边关,差点死掉。”
“那这一路上的事情,你都忘了?”
“……我当时只有四岁啊。”
他是不是对人的记忆力有什么误解?
那人冷笑一声,贴着她脸颊的匕首略微动了一动:“你忘了,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韩濯缨想将他握着匕首的手推开,却根本没有力气,只得试探着道:“要不你说给我听听,看我能不能想起来一点?”
至少别让匕首在她脸上移来移去。
虽说她不太重视容貌,可她并不想毁容啊。
这个人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缓缓说道:“我以前叫澹台愈。”
“澹台?”
“记起来了?”那人冷笑。
韩濯缨摇头:“我只是想起来,北斗教的教主好像就姓澹台。”
她出生那年,北斗教入京,京城一片混乱。她和宋雁回交换、兄长走失、二叔瘸腿,都是由此开始。
后来今上提剑入京,平定乱象。临西侯也是在此期间成名,后以军功封侯。而北斗教渐渐消失,近几年已很少有人再提起了。
她隐约听父亲提过,她当年被劫持,就与北斗教旧部有关。但具体是谁,她真的没有印象。
“对,就是那个澹台。”澹台愈冷笑,“你说忘了,这不是还记得北斗教吗?”
韩濯缨不说话,心想,谁不知道北斗教啊?今上登基后,花了不小的力气才将其彻底剿灭。
“十一年前,我爹的两个老部下潜入宋家,打算捉了宋毅唯一的儿子去威胁他,快要离开的时候,冲出来一个小姑娘……”
这与韩濯缨知道的,大致能对得上。但他后面所说的,途中发生的事情,她就不清楚了。
“我们带着你西行,一路上你都装得挺老实,哭哭啼啼,骗足了同情。他们说你是我小媳妇,你也不反驳,平日里不搭理他们,只对着我一口一个小鱼哥叫的欢……”
这人虽然顶着僵硬的脸,但韩濯缨却能想象出一个人咬牙切齿的样子。
“后来到了边关,两个叔叔出去打探消息,你还以此为借口,不但从我手里骗走了钥匙,还用花瓶砸晕我,自己逃出去……”
韩濯缨眨了眨眼睛,虽然她不记得了,但如果“三岁看老”这句话是个真理,那四岁的她大概真的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她小声问:“那我真成功出逃了?”
恍惚听说,她确实被用来要挟父亲了,临西侯不为所动,因此她还受了重伤。
“成功?”澹台愈冷笑,“逃倒是逃出去了,可惜你机关算尽,还是被他们给抓住了,连你爹都不救你……”
“啊。”韩濯缨道,“我爹顾全大局,不受威胁,很正常。”
“只可怜了我爹的那两个老部下死于非命。”
韩濯缨想了想,好奇而又不解:“那你呢?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按道理来说,临西侯应该不会给他留生路啊。
澹台愈的眼神陡然变得古怪起来,他冷笑数声:“怎么活下来的?这个问题你自己不清楚吗?要不是你骗了我逃出去,那两个叔叔何至于出去追你,提前遇上你爹?本来他们可以全身而退,却因为你丢了性命。”
韩濯缨微眯着双眼,这人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她也猜出了个大概。因为她的举动,威胁一事没准备充分就发生了。这个澹台愈可能当时并不在跟前。
她略一思忖,轻声道:“可是,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不应该感谢我才对吗?你抓我干什么啊?要不是我打晕你,说不定你跟你那两个叔叔一样,都被我爹给打死了。”
她心下遗憾,他要真被父亲打死倒好了。
澹台愈抬手就在薄被上狠狠划了一刀,眼神凶狠:“感谢你?感谢你小小年纪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害了我爹两个部下的性命?让我从小颠沛流离?”
后来他被人救走,学习北斗教各种秘技。无论是变声还是易容,抑或是武功,都信手拈来。
他在旁人眼里无疑是聪慧的,但那次的失败让他始终耿耿于怀。他当时年纪小,是真的信任她、同情她,却不想被她利用并反手一击。
韩濯缨皱眉:“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是你们抓我在先,我只是为了自保。难道我就应该坐以待毙?再说这不也间接救了你一命吗?你放了我好不好?”
“放了你?”澹台愈冷笑,“放了你,我找谁算账去?你以为我还像当年那样,会轻易被你三言两语所蒙蔽?”
他手中匕首下移,倏地递到她胸前。
可惜韩濯缨虽能看见却动弹不得,一颗心在她胸腔里徒劳地跳着。
“我若从这里扎进去,你的命是不是就没了?”澹台愈声音极低,似是呢喃。
韩濯缨心狂跳着,脸上毫无血色:“我,我觉得你可以换一种方式报复。”
“嗯?”
韩濯缨稳了稳心神,竭力保持镇定:“我现在动也不能动,身体毫无知觉,你若一刀捅死我,我大概一点也不觉得痛。干干净净,就这么死了。你不觉得便宜我吗?”
澹台愈嗤笑:“哦,你又打算骗人。”
但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竟隐隐生出一些期待,血液在脉搏里疯狂跳动。
果然,还是熟悉的她。
“不是,我是觉得我既然没伤你性命,公平起见,你也不该伤我性命。我害你痛苦,那,你也害我痛苦就是了。”韩濯缨觉得自己诚恳极了。
先保住命,别的一切都好说。
“那你倒说说看,我怎么才能害你痛苦?”
韩濯缨能想到的就是他方才说的毁容、挑手筋脚筋之类的,但这话肯定万万说不得。万一他真照做了,那就完了。
她只能信口说道:“我曾听人说,佛家有言,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生老病死自不必说,人生规律,难以避免。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才是痛苦中的痛苦,是让人痛不欲生的存在……”
她这一通话说下来,他信不信,她不知道。但他确实收起了匕首。
韩濯缨暗暗松一口气。
“直接杀了你,的确太便宜你了。我得留着你,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澹台愈慢条斯理,须臾间又换了一种声音,“我很好奇,你在动弹不了的情况下,能不能再次骗到我,自己逃出去。”
他何尝不知道她是在拖延时间?但是他不介意陪她玩一玩。
韩濯缨扯了扯嘴角,不说话。
她要是身上有力气,那还有可能。可现在就算能骗到他,自己也动不了啊。
“我可以给你三天的时间,慢慢想诡计。”澹台愈再次走到镜前,鼓捣了一会儿后,再度转过身时,俨然又是另一张脸了,“唔,我也得给你换张脸,不然万一有人找你,认出了就不好了。”
眼看着他的手伸向自己脸颊,韩濯缨下意识拒绝:“不要,别……”
澹台愈嫌烦,直接抬起她脑袋,以手为刀,在她后颈砍了一下。
韩濯缨意识朦胧之际,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报应来得好快。
—— ——
端午节过去了大半,依然没有小姐的消息。
电光石火之间,翠珠想起一个人来:齐大人。
她听小姐说,齐大人是真正的少爷。虽然没有认祖归宗,但跟小姐的血缘是斩不断的。他若知道嫡亲的妹妹有难,应该会帮忙的吧?
齐大人是青云卫的官儿,手下有很多人,既然能捉拿嫌犯,那应该也能找人吧?
翠珠也顾不得省钱了,直接请人雇了辆车,又打听了齐家的地址,就去上门找人。
而那厢宋佑安带人寻找了许久没有丝毫线索后,心内越发焦急。
缨缨是个姑娘,拖得越久越危险。他心想,或许可以求助于殿下。
殿下对身边人一向照顾,手下能人又多。他若说明情况开口求助,殿下多半会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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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找到
宋佑安对同行的石南星表露这一想法, 却见对方神色古怪。他心思微动:“怎么?石兄觉得不妥?其实太子殿下对身边人一向宽厚,若求助于他,应该不会拒绝。”
石南星摆了摆手, 犹豫着道:“不是这个缘故,我只是在想,贵府的二小姐会不会知道缨缨的下落。”
宋佑安神情微变, 当即敛眉:“石兄这话何意?”
石南星却不肯再详谈了。
然而他越是这样,宋佑安心里疑云越重。
难道与雁回有关?不可能吧, 雁回虽性子偏了一些, 也不至于吧?应该也没有这样的能力。但想到之前金猪吊坠一事,宋佑安又有几分不确定了。
不过在没有任何头绪的情况下,这或许也是一条线索。
略一思忖, 宋佑安沉声道:“我去问问。”
他命下属继续寻找, 自己则快速回家,直接去找了二妹宋雁回。
宋雁回用上了假髻,虽看着怪一些,但至少比缺了一半头发强。她同母亲、小妹说了会儿话后, 就回了自己院子, 在院中纳凉。
忽见长兄大步走了进来,宋雁回讶然:“大哥?”
“她不见了。”宋佑安紧紧盯着二妹的脸, 不想错过其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宋雁回心念急转,口中却问:“大哥说什么?”
“缨缨。”宋佑安抿了抿唇, “缨缨不见了, 这件事你可知道?”
韩濯缨不见了?宋雁回立刻想起那晚的事情,心知多半是那个奇怪的人出手了。
然而她脸上却露出了委屈的神色,“大哥这话什么意思?她不见了,难道还能是我藏起来的吗?”
宋佑安皱眉。
“我这些天一直跟在母亲跟前, 你是知道的,就算现在回了自己院子,身边的人也都换成了母亲新安排的。除了前几日陪母亲礼佛,我连家门都没有出过。她不见了,你问我干什么?”宋雁回说着说着掉下泪来。
“你真不知道?”
宋雁回似是又气又急,眼泪哗哗直掉:“我知道,在你眼里,只有她才是你妹妹,我就是个坏心肠的恶人!”
她说着一把解开头上假髻,露出了仅剩一半头发的脑袋。
见此情形,宋佑安不由地一惊:“怎么回事?”
“我曾想断发遁入空门,只是没能成功。”宋雁回凄然一笑,“大哥还觉得她的不见,跟我有关系吗?”
宋佑安沉默了一瞬,才道:“我只是白问一句,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我再想法子去找。”
他转身出了二妹的院子,并未注意到她快意的表情。
找?只怕找到也是一具尸首了吧?
宋佑安不敢再耽搁时间,径直进宫求见太子。
今日端午,宫中有家宴。
六公主时隔数日,终于看见了太子。厮见过后,她有意显摆一般,在他面前扬了扬手腕:“皇兄,你看。”
谢泽瞥了一眼,见其纤细的手腕上系着一根五色彩绳。
“好玩吧?我见韩女傅戴了这个,觉得很有意思,兰兰也就帮我编了一个。”
“韩女傅?”谢泽眉梢微扬,“她也戴?”
他以为民间稚龄孩童才会在手腕上系这个。
六公主重重点头:“是啊,挺好看的,还配了一颗碧绿珠子,这么小一点点。”
她说着用手指比划了一下。
谢泽有些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说起来,他有好些天不曾见她了。
今日好歹是端午节,他多日不回去,她会担心的吧?
或许,今天家宴结束后,他可以回去看看她?没必要因为一个荒诞的梦影响两人的情谊。
长寿忽然进来,低声道:“殿下,宋公子求见,说是有要事。”
“宋佑安?”谢泽微讶,今日端午,宋佑安竟有要事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