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迟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 感觉和鱼肠、鱼蛋、鱼肉松有亲戚关系。
上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候, 似乎是在《宅男》剧组……
哦。
谭迟想起来了, 据说是青虹娱乐的前经纪人总监，因为税务问题被逼下马。印象里此人有两个鲜明特征，其一，铁公鸡，其二，冷酷扑克脸。
几秒钟内，谭迟已经脑补了两万字他和青虹娱乐的爱恨情仇。
唐甘兰瞪圆眼睛：“于昂？您是青红娱乐的……”
于昂笑了一下, 又从包里取出一张纸, 放在了唐甘兰眼前。
纸上是一个矩阵图, 上下左右四个象限里填满了标签关键字。
谭迟：“SWOT分析模型？”
于昂点头：“这是我为唐甘兰先生做的SWOT分析。（注）”
唐甘兰挑眉：“怎么说？”
“SWOT是企业常用的一种分析法，可将与研究对象密切相关的内部‘优势’、‘劣势’、外部的‘机会’和‘威胁’等因素相互匹配，并加以分析, 对战略决策具有相当的参考意义。” 于昂说, “我针对唐甘兰先生您目前的情况，做出如下分析。首先，是您的优势, 有三点，爆红带来的知名度、演技天赋和年轻, 这三点不需要我多加说明了吧？”
“脸难道不算优势吗？”芭蕉叶举手提问。
“脸？”于昂笑了, “那只是入行的门槛而已, 算什么优势。”
芭蕉叶：“……当我没说。”
谭迟：“劣势呢？”
“第一, 本身实力不足。唐先生虽然有演戏的天赋，但并不能距离实力派演员仍有差距，这点您承认吗？”
唐甘兰点头。
“第二，有知名度，但没有国民度。虽然现在唐先生看起来很红，但这只是剧播后的附加效应，而且红的范围也比较窄。您的粉丝基本都集中在14岁-30岁左右，其中学生占大多数。学生粉丝的特点就是活跃、喜欢新鲜感，换句话说说，您的粉丝群十分不稳定，今天能看到的流量，也许一个月以后就会流失50%以上。”
“在这个圈子里，红一时不算什么，红的久才是真本事。要想站住脚，就必须有持续不断的资源支撑，而这一点，正是您最大的劣势——”于昂抬眼，“您没有大公司背景，资源几乎为零，这对于一个新人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唐甘兰静静看着于昂，突然，笑了一下：“然后呢？”
于昂看着唐甘兰，眸光微闪。
眼前的青年，眸光清亮，笑容无垢，似乎根本没把刚才讲的资源劣势放在眼里。
于昂也笑了，话锋一转：“我们再来分析一下外部机会。虽然今年号称娱乐圈的冰川年，但我却不这样认为。今年的冷，是相较于前几年的过热，现在资本撤出，圈子褪去浮华，最终必将回归正常的发展规律。”
“国民经济高速发展40年，人民群众对精神产品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多，要求也会越来越高。现代受众的特点是阈值高，低敏感，说白了，就是口味又挑剔又没耐心。”
“去年和今年多部高投资的大IP翻车是为什么，就是因为创作者没有跟上受众审美提升的速度。观众想要的是香喷喷的饭菜，而他们却都想用隔夜馊饭糊弄人，自然讨不到好。”
“《宅男历险记》豆瓣评分8.6，是这五年电视剧的最高分。但我本人认为，这部剧虽然制作精良，但远没有达到这样的水平。它被奉上神坛，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市场反噬。”
“受众看了太多的烂片，突然出现了一部不错的剧，从受众的角度来说，他们看到了希望和诚意，所以他们会不遗余力去推荐它，吹捧它，其实就是从市场的角度告诉创作者，他们不想吃馊饭。同样，唐先生和言泊宁先生的爆红也是这个道理。受众口味在改变，他们更喜欢创新、更喜欢新鲜的面孔，更喜欢有实力的演员，所以，今后有实力的演技派，肯努力的新人肯定会迅速上升。这些对于唐先生来说，是最大的机会。”
“这也就从一个侧面说明，观众对于好作品、好演员和好剧本的需求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将会持续增加，这便是娱乐圈最大的基础市场所在。而庞大市场机会就意味着，会有越来越多的创作者进入圈子，圈子的格局会发生变革。青虹娱乐、旭光传媒等几个大经济公司的地位很快——不，应该说已经遭到了巨大冲击。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削弱唐先生的资源劣势影响。”
一席话噼里啪啦说完，谭迟和唐甘兰还算正常，芭蕉叶却快受不了了。
“……我怎么感觉我又回到了大学的政治课。”
“最后一项，是外部威胁。”于昂说，“威胁与机会并存，机会其实就是威胁，因为市场的巨大红利和前景，竞争只会越来越激烈，比如今年年初青虹和旭光推出的偶像团体，几乎就是流量粉丝收割机，这是其一。其二就是，圈子过热，上层肯定会做出动作进行管控，比如税务，比如各类行业规定出台，这就形成了‘无数新人往上推，上层管控往下压’的态势，今后几年，整个圈子其实就是在夹缝里寻生存。”
唐甘兰：“所以，于先生的结论是？”
于昂：“利用优势，抓住机会，稳扎稳打。”
“切，这不是废话吗。”芭蕉叶嘀咕。
“我还没说完。”于昂继续道，“利用优势，就是要趁现在的爆红的趋势，挑选一流的剧本和团队，继续输出好作品，这才是立足之本。”
“抓住机会就是要尽快挑选精品商业代言，完成原始资源积累。”
“稳扎稳打说的则是粉丝管理，现在一个艺人的粉丝可以说是艺人形象的基础，粉丝的质量和形象，就是艺人的形象。现在很多艺人的粉丝路线都是圈地、冒进、爆发式发展，说实话，这非常危险，就像我刚才外部威胁中提到的，上层管理对于这种情况可谓是深恶痛绝，所以，我更推荐稳扎稳打的粉丝发展路线。”
“我听着头晕——”芭蕉叶抱头。
“以上这三条，都需要强大的人脉资源和丰富的从业经验，我可以负责任的说，放眼整个娱乐圈，没有人能比我更胜任。”于昂结束了自己的推销。
旁听的谭迟不禁长吁一口气。
这个人的分析能力、口才演讲能力、说服能力皆是顶尖，不画饼，只务实，一环套一环，专业且极具蛊惑力，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他的逻辑带走了。更可怕的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想越觉得，除了他，还真没有人能胜任这个职位。
然而——
谭迟看了一眼唐甘兰。
唐甘兰静静坐在椅子上，脊背笔直，表情凝重深沉，从始至终就盯着于昂的眼睛，仿佛要从里面看出什么。
“于昂先生，”终于，唐甘兰开口了，“我最后一个问题，您认为演员和经纪人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于昂表情微微一动，好似有些失望唐甘兰的问题：“对于经纪人来说，无论是演员、偶像、明星还是艺人，其实都是商品。”
唐甘兰：“商品？”
于昂：“是的，和超市的牛奶一样，只不过牛奶是被摆在货架上售卖，而艺人则是被摆在受众眼前售卖。用各种各样的包装，各种各样的广告营销，各种各样的剧本、拍摄、采访、综艺，层层叠叠营造出一个品牌形象——品牌衍生出商业价值，无数人依靠这个形象赚钱，艺人，就是生产线上的商品。”
谭迟：“……”
这个人果然和传说中一样，是个冷酷无情的商人。
唐甘兰蹙眉：“我不这样认为。”
于昂笑了一声：“唐甘兰先生，您不会是想说，艺人是经纪人的兄弟，伙伴之类的傻话吧？”
唐甘兰没说话，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于昂啧了一声：“唐先生，我也不想骗你，我做经纪人的宗旨就是这样，艺人是商品，我服务于艺人，就是为了通过艺人形象获取经济价值，说白了，就是为了赚钱。我来这里，就是因为我看上了你的商业潜力。”
“我的经纪人将是我以后最重要的伙伴，必须理念一致。”
“唐先生，你心怀梦想也罢，想拯救世界也行，这并不影响我当您的经纪人获取商业价值吧？”
“于先生，您离开青虹娱乐的原因是什么？”谭迟突然问道。
于昂顿了顿：“众所周知，青虹娱乐因为税务问题，拉我做垫背而已。”
“最大的原因难道不是您手下三个偶像组合、四位艺人同时投诉吗？”谭迟接过芭蕉叶的手机，翻看几页，“投诉理由相同，称你将艺人当成了赚钱的机器人，冷血压榨——”
于昂冷笑：“他们不过是看我被青虹当成了弃子，索性来狠狠踩一脚，再去抱其他人大腿罢了。”
“于先生，想必您也知道我之前是旭光的艺人。”唐甘兰说，“您难道不想问问我为什么离开旭光吗？”
于昂一怔，眯了眯眼，脸色倏然变了。
唐甘兰：“如果哪一天有足够的利益诱惑，您会不会把我这个商品卖了？”
于昂腾一下坐直：“唐先生，您是在侮辱我的职业！”
唐甘兰摇头：“于先生，看来我们的理念不合。”
于昂闭了闭眼，起身：“唐甘兰先生，我是诚心和您合作，我劝你一句，抛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娱乐圈是血肉横飞的战场，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童话故事。”
唐甘兰笑了，露出两只亮晶晶的小虎牙：“可是，我相信童话。”
于昂瞪着唐甘兰半晌，咬了咬后槽牙，提起电脑包转身出门，砰一声摔上了门。
唐甘兰的笑脸顿时垮了，吧唧扑在了桌子上。
谭迟：“唐甘兰……”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于昂说的对，我知道他很有能力，只是——” 唐甘兰暴躁揉头发，“可是总觉得——啊啊啊啊！”
谭迟：“……”
真是一只矛盾的生物。
芭蕉叶瘫在了椅子上：“好饿啊……”
*
610房外，于昂站在过道里，冷面朝窗，夹着一根没点着的香烟，眼角乱抽。
从头到脚都傻了吧唧的，我是眼瘸了才会看上他！
手机“叮”响了一声，是这个月的信用卡账单，上面的还款金额……
“艹！”于昂掐断香烟，从包里掏出速效救心丸，可还没塞到嘴里，眸光一转，愣住了。
一个姑娘从过道尽头慢悠悠走了过来。她穿着萌萌哒的蓬蓬裙，左手提着粉红色的小阳伞，右手拎着开封菜外卖袋。她的脸像苹果一样白里透红，她的头发像猫咪一样柔软蓬松，她简直就像——就像从漫画里走出的萝莉一样。
于昂举着手机，呆了。
他呆呆看着那萝莉美少女走进610房，她的声音软萌软萌，听得心脏直发颤。
“开封菜居然排队一个多小时，全是妹子，我还以为推出了什么新产品，结果，居然是因为早餐送海报，还是包包菜你的海报，真是醉了……”、
门关上了。
于昂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他揣起了速效救心丸，看了看手机账单，静静站了足足一分钟，扔掉半截香烟，再次站到了610房门前。
*
莲蓬喵气呼呼将外卖扔给芭蕉叶：“面试怎么样了？”
唐甘兰趴桌：“13人，全军覆没——”
“13人？还有一个是谁？”莲蓬喵问。
“一个很有本事的扑克脸铁公鸡。”谭迟从外卖袋里翻出薯条，撕开番茄酱，“可惜某人不识货。”
唐甘兰脑袋埋在桌子上装死。
“咚咚咚”门外响起敲门声，没等芭蕉叶去开门，门外人的就自己推门走了进来。
西装，细长的眉眼，又是于昂。
谭迟踹了唐甘兰一脚。
唐甘兰一个激灵起身，看到于昂，立即眉眼深敛，一脸凝重。
“于先生，如果您不能认同我的理念，我们没有什么可谈的。”
于昂解开西装扣子，施施然落座，笑眯眯道：“唐甘兰先生，您刚才的当头棒喝，令我醍醐灌顶！您说的没错，经纪人和艺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互相信任，我愿意成为您可以托付性命的伙伴！”
唐甘兰：“……哈？”
于昂笑得愈发亲切，就像一只给禽类拜年的黄鼠狼：“虽然我从小都不喜欢童话，但是为了唐先生，我愿意相信一次。”
唐甘兰两眼一亮：“真的？！”
于昂点头，十二分虔诚：“我以人格担保！”
“好！”唐甘兰笑容灿烂，伸手，“于昂，欢迎你！”
“请多关照。”于昂握手，彬彬有礼颔首。
芭蕉叶嚼着汉堡，目光在唐甘兰和于昂身上转了一圈，打了个寒颤。
莲蓬喵凑到谭迟身边：“迟迟，这是不是太草率了？”
谭迟：“……”
为啥有种引狼入室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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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SWOT
S （strengths）是优势、W （weaknesses）是劣势，O （opportunities）是机会、T （threats）是威胁。
03
10月12日, 周一，宜：开业, 纳吉, 迎亲，天气：晴, 温度15-17度, 微风，总之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清晨8:00，于昂开着二手奥迪，准时抵达了唐甘兰的居住地，悦风园小区。
停车, 上电梯，来到601门前按门铃。
“来咯——”唐甘兰开门探头一笑, “于昂，来来来，快进来。”
“唐甘兰先生，早上好。”于昂颔首进门, 不由惊了。
这间屋子的地板居然在反光！
于昂：“唐先生这房间是——”
“我早上刚打扫完, 是不是很干净？”唐甘兰说着，还用一副很得意的表情瞅着自己。
于昂：“……的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