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迟：“嗯。”
“你怎么没送送他？”
谭迟抬眼：“他是演员。”
华姐：“啊？”
“感情纤细而敏感。”
“哈？”
“泪腺特别发达。”
“额……”
谭迟叹了口气：“我怕他哭。”
“……”
华姐：我怎么觉得你俩拿错剧本了？？？
04
12月的蓟京, 风冷得像刀子。
一走进白熊咖啡馆，谭迟的眼镜立即被白雾糊住, 整个世界变成了白蒙蒙一片。
“谭迟, 这边这边。”左边传来陈昆明的喊声，谭迟只能先摘了眼镜, 边甩边摸索着走进了雅座。
雅座里坐了两个人, 陈昆明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男人的穿着很是随意而精致，羊绒衫、西装裤、羊皮短靴，露出一小截黑袜子，脸型很正，浓眉大眼, 胡渣修理得一丝不苟，颇有几分雅痞的调调。
“这位是纪邵文纪策划师, 是这次剧本的专业顾问，任何关于策划行业的问题，都可以问他。”陈昆明介绍道。
“纪老师，您好。”谭迟颔首。
纪邵文怔了怔：“谭迟, 蓟京科技大学中文系的谭迟？”
谭迟：“您认识我？”
“……”纪邵文看向陈昆明。
陈昆明压低声音：“纪邵文是蓟京科技大学国际贸易系的, 和我同一届，也是谭迟你的学长。”
“哦。”谭迟点头, “抱歉, 我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了？”纪邵文问。
谭迟竖起手机：“请允许我拍张照片。”
“嗯？”
“咔嚓”。
谭迟干净利落拍完照片：“下次尽量记得纪老师。”
纪邵文：“……”
“哈哈哈, 那个, 咱们抓紧时间吧。”陈昆明说, “谭迟，你想问什么？”
谭迟掏出记录本：“我想了解一下策划师平时的生活状态。”
纪邵文：“生活状态？”
“对，这样写出的本子才能接地气，真实可信。”
“那你们应该去我们公司体验采风啊。”
陈昆明：“我们也想啊，可是制作方要求三个月交稿，我们根本没时间体验生活？”
纪邵文：“原来如此，那——你们想了解哪些方面？”
“策划师的工作日常，工作周期如何安排，策划项目的整体流程，团队不同成员的具体职责等等。”
“工作日常啊，那就是上班、开会，做策划，写文案，加班，下班……”
“可以具体一点吗？比如几点起床，早饭吃多久，路上用多少时间，开车还是坐地铁，开会是谁主持，会议的流程是什么，开会的时候喝的茶水还是咖啡？”
纪邵文：“需要这么详细？”
谭迟和陈昆明点头。
“编剧也挺不容易啊。”纪邵文想了想，道，“我一般是6:30起床，早饭是牛奶麦片，开车去公司，路况好的需要一个小时，单位九点打卡，每天早上有例行晨会，由策划部经理主持，主要内容是跟进每个项目的工作进度……”
谭迟和陈昆明同时记录，时不时插入其它问题。
有专业问题，比如：项目跟进表的格式？倒计时项目推进度如何测定，策划PPT有具体的格式套路吗？也有无厘头的，比如：卫生间的卫生纸有几层？平常大家在什么时段聊八卦？负责卫生扫除大妈的工资有多少？
三人的声音融化在袅袅的咖啡豆香气中，在小资情调中添加了几分智慧的滋味。
两个小时后，谭迟和陈昆明终于结束了考察工作。
“今天谢谢纪大策划了，要不就留下来，我请你吃个便饭？”陈昆明道。
“不了，我下午还约了客户，下次有空再约。”纪邵文起身，穿上羊毛大衣，又朝谭迟一伸手，“谭编剧，再见。”
谭迟起身，握住纪邵文的手。
不料纪邵文突然一用力，把谭迟拉近自己，低声道：“学妹，你真不记得我了？”
一股烟臭味喷进了谭迟鼻腔。
谭迟侧头避过，抽出手：“不记得。”
纪邵文挑眉一笑，松开谭迟的手，和陈昆明握了握手，快步离开咖啡馆。
陈昆明一脸八卦凑了过来：“我怎么觉得纪邵文对你有点意思啊？”
谭迟盯着纪邵文离开的方向，微微皱眉：“我对这个人有印象。”
“真的假的？能让你有印象的人可不多啊，莫不是——”陈昆明咋舌，“你上学的时候暗恋人家？听说他在蓟京有房有车，可是有名的黄金单身汉，要不，发展一下？”
谭迟垂眼，盯着手机里纪邵文的照片。
“喂喂，你来真的啊？我开玩笑的，你要是真跟这人跑了，小唐还不把我做成鱼头煲吃了？”陈昆明大叫。
谭迟在照片旁快速标注。
【油腻的眼珠子，不怀好意的眉毛，装逼的小胡子，笑起来像是嗡嗡乱飞的绿头苍蝇。】
瞅了一眼的陈昆明：“……”
“似曾相识啊……”谭迟嘀咕。
“行了，就一顾问，也见不了几次，你不用想了。”陈昆明一屁股坐回沙发，抬手召唤侍应生，“来两个意大利炒面。”
“再加一个蘑菇汤。”谭迟收起记录本。
侍应生是个小姑娘，迅速帮二人下单，顿了顿，又问：“店里现在就只有您二位，请问可以开电视吗？”
白熊咖啡厅只有一台壁挂电视，正巧挂在谭迟身后的柱子上，平常都播些咖啡豆的广告宣传片，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直黑屏。
陈昆明点头：“可以，开吧。”
“谢谢，谢谢。”小姑娘飞快跑过去打开电视，调到了蓝字卫视台。
就听后厨方向传来几声尖叫，几个小姑娘奔了出来，躲在吧台后面盯着电视屏，甚至连领班也挤了过去。
这下不仅陈昆明，连谭迟都有些好奇，转身看向电视机。
此时正是中午12点整，播出的是蓝字台的招牌娱乐采访节目，屏幕上列出巨大的字幕：他的笑容，带来了春天的气息。
访谈主角出场，竟然是唐甘兰。
“啊啊啊啊，包包菜好可爱！”
“好帅好帅！”
“怎么这么好看啊！神仙颜值！”
几个小姑娘互相抓着手尖叫。
谭迟和陈昆明对视一眼，噗一声笑了。
陈昆明：“小唐最近在做什么啊？”
“挑剧本，于昂说下部剧是关键，不能冒进。”
“那个于昂还真是有手段，商业资源立刻就跟上了。现在不管是地铁还是公交站，走到哪都能看到小唐的脸了。”
“嗯。”
“他从你家搬走，有两个月了吧？”
“嗯。”
“好久没见他，还挺想他的。”
谭迟没回答，抬头望着电视里的唐甘兰。
他的笑容依然可爱俊朗，可气质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了，仿佛多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多，但就是感觉——举手投足间多出了一种味道，让人挪不开眼。
他的脸果然又变了。
谭迟暗暗叹气，举起手机为屏幕里的唐甘兰拍了新照片，写下新标注。
璀璨如金的光芒。
20分钟后，唐甘兰的访谈结束，几个侍应生姑娘还在意犹未尽讨论包包菜的盛世美颜。
陈昆明和谭迟吸溜着意大利面，有一搭没一搭扫着屏幕上的电视剧宣片。
这应该是蓝字台下一季的黄金段电视剧，宣片很有“质感”。故作深沉的调色，一堆男男女女的虐恋情深，主演是张哲宁和旭光COMPLEX组合的小鲜肉，满眼都是长相八分相似的俊男美女，催断心肝的配乐，催出来了片名：《一弯月光一残斜阳》。
谭迟：“……”
什么鬼？
“我想起来了，这是腾阁工作室的新剧！咳咳咳！”陈昆明一口面条没咽下去，差点没噎死。
谭迟：“腾阁？”
“咳咳咳，上次那个剧本招标会——？”陈昆明灌了两口白开水，“后来，那家金主撤资了，项目拖了半年，腾阁又找旭光重新启动了项目，最后的成品就是这个剧。据说旭光特别看好，预言这将是今年的大爆款，想不到居然还给弄上星了。”
谭迟：“爆款？”
陈昆明：“狗屁爆款，就冲腾阁和旭光这两家的名字，肯定是个大烂剧！”
*
果然如大家所料，这部什么月光斜阳，的确是部大烂剧。
但大家没料到的是，这部剧烂得如此惊天地泣鬼神。
腾阁的标配玛丽苏内核，套了张历史正剧皮，偏偏历史事实又错漏百出，台词更是一塌糊涂，前言不搭后语，剧情毫无逻辑，人设三集一小崩，五集一大崩，就连之前宣传的演员高颜值，在服化道的摧残下，也变得惨不忍睹。
播出10集后，网上爆出了《一弯月光一残斜阳》抄袭的热搜。
最先提出抄袭的，是纯爱网文圈，纯爱文读者们发现这部剧的六成以上的剧情和台词，都是抄袭纯爱冷门网文，不到12小时，调色盘就飞得满网都是，而且都是复制粘跌的最低级抄袭石锤。
紧接着，这部剧的构图、服饰、被爆抄袭某位唐朝服饰复古设计师的作品，插曲配乐被爆抄袭米国小众网剧配乐，甚至就连宣传海报都是抄袭国内游戏插画师的作品。
可谓是一抄到底，不留底裤。
一时间，整个网络口诛笔伐，谩骂成灾，网友的滔天愤怒席卷了整个网络。
“腾阁工作室抄袭石锤”、“腾阁工作室滚出编剧界”、“旭光娱乐无耻”、“抄袭死全家”、几大关键字迅速登上热搜榜单，腾阁和旭光财大气粗，砸钱撤了热搜，再用水军控评洗白，岂料更激怒了网友，键盘侠们再接再厉，狂刷3小时，腾阁旭光二次上热搜，两家再花钱二撤，岂料不出2小时，三上热搜，关键字变成了“抄袭狗撤热搜”、“资本为钱不要脸”。
三天下来，整个网络闹得沸沸扬扬，几个热爱吃瓜吵架的大V纷纷出文抨击，造成水军呼啸控评，这下更是捅了马蜂窝，微博吵架大V挽起袖子，以一敌百，下场吵架撕逼，不到6小时，骂战再次升级，甚至惊动了六大政府部门官V纷纷下场，以各类普法知识，诸如“尊重版权”、“版权法”、“国家自媒体管理规范”等进行侧面抨击。
网上闹得沸沸扬扬，无数真爱粉义愤填膺，要为自家的太太们讨个公道，可是却鲜少有人知道，有三拨苦逼的编剧团队，被腾阁抄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
章睿编剧工作室里，华姐、陈昆明、谭迟，外加许宏才编剧团队和章睿团队，围坐在会议桌前，盯着各自的剧本大纲，脸黑如锅底。
章睿：“特么这腾阁工作室到底要不要脸，这单元剧破案的大纲，分明就是抄袭我们的投标大纲！”
许宏才：“唐朝的背景设定和宫斗部分抄了我们。”
华姐：“女主接触物体能看到三秒未来的设定抄了我们！”
“告他！”章睿拍桌。
“对，告他！我还不信了！这次不告他个倾家荡产，我就把许字倒过来写！”许宏才怒吼。
“告？这种程度的抄袭，腾阁不是第一次做了，也不是没人告，可有人告赢了吗？”华姐冷笑。
“他们这次抄得太厉害了！证据确凿，尤其是那几个网文作者，基本就是扒着人家的文逐字逐句的抄，怎么不能告？！”
“问题是——”谭迟用笔杆压着太阳穴，“纯爱网文是非常小众的圈子，作者基本没有精力和经济能力去打官司，而且，纯爱圈子比较特殊，如果上了法庭……”
谭迟顿了顿，没说下去。
“抄袭的标准很严苛，我算过，腾阁算是复制黏贴抄袭，但每本书抄袭的量却卡得很准，如果真的按抄袭量计算，恐怕根本达不到抄袭的标准。”陈昆明道。
整个会议厅陷入死寂。
“不好了！”外出倒茶的小曹举着手机冲了进来，大叫，“快看热搜第一位！”
众人疑惑，纷纷打开手机。
热搜首位豁然挂着一个标题：“大数据融梗编剧”。
点进去，是一个监控视频，视频很模糊，看不清人脸，只能大约看到一位穿着套装小裙子的女士站在投影屏幕前侃侃而谈。
【按照大数据规避风险的理论，编剧要怎么做才是最保险的呢？答案显而易见。】
【将这些最受欢迎的人物设定、情节点、高潮梗等等，一样一样记录下来，重新排列，有机融合，润色成新的剧本，那就是最保险的剧本！】
【我称之为——大数据有机融合创新剧本写作法。】
视频戛然而止。
众人大惊失色，同时看向谭迟。
“谭迟，这、这不是你上次去腾阁招标会的发言……”华姐面色惨白。
“快看下面的评论！”陈昆明大叫。
【别问我是谁】：这就是现在的编剧，大数据融梗编剧大法，集抄袭于一身，无耻的最高级别！PS：这不是腾阁的编剧，这是另一个编剧团队的领队，一残斜阳的剧本就是他们团队根据这个大融梗编剧法抄出来的，卖给了腾阁，腾阁根本就是被坑了！
一楼：卧槽，真是开了眼了！
二楼：他妈的，现在编剧都是什么东西？！
三楼：狗屁，你说这不是腾阁的编剧？这分明就是腾阁的工作室！
四楼：回复三楼，这当然是腾阁工作室，但这是一次剧本招标会，这个编剧是外面的团队。
五楼：草，这个女的是谁？！这种无耻败类居然也能混进编剧队伍了？！
六楼：恶臭！恶心！
七楼：找出这个人，寄刀片！
八楼：抄袭我家大大，我诅咒你全家出门撞车不得好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