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股寒气卷了过来，就像一串密密麻麻小针扎在了程思琪的皮肤上。
程思琪一惊，伸出去的手僵住了。
唐甘兰慢慢转身，看了程思琪一眼，说：“抱歉，我还有事。”
明明他的脸还是笑着的，可笑容中却透出骇人的寒意，仿佛一柄锐利的锋刃贴着脸皮飞过。
程思琪后退两步，井冬硬生生打了个一个寒战。
“我们先走一步。”唐甘兰颔首，套上自己的外套，和于昂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程思琪僵在原地，四周工作人员纷纷窃窃私语。
“这姑娘还没完了啊？”
“你没看刚刚拍照的时候，又是胸又是屁股一个劲儿的往人家身上蹭，简直了，当我们都瞎了吗？”
“亏得人家唐老师敬业，要是我，早就骂人了。”
“人家已经给足面子了，还自己这么没眼力见，也是牛逼。”
程思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裹紧羽绒服，和井冬快步走出了摄影棚。
“井姐！这个CP合作协议务必要拿下来！”
“小程，人家可是正当红啊，对我们不屑一顾呢。”
程思琪狠狠眯了眯眼：“务必！”
井冬笑了：“放心。”
06
距离IVN摄影棚5公里外, 天彩写字楼28层。“莲蓬香蕉喵网络服务有限公司”的特殊业务工作室里, 键盘敲击声响成一片。
300平的办公室四周高悬这四十八块显示屏，六块为一组, 每组下面都有一名顶级黑客在工作。
洪水般的墨绿色字符在屏幕里呼啸流淌, 期间穿插着大红色的感叹号，时不时响起的警报声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莲蓬喵背着双手，目光飞快巡视着所有屏幕，脸色颇有些——青面獠牙。
华姐、陈昆明、小曹站在办公室中央, 左看看，右瞅瞅，皆是一副见到UFO的表情。
华姐：“厉害了！”
陈昆明：“牛逼了！”
小曹：“黑客现在合法了？！”
“什么黑客, 是网络安全服务！”芭蕉叶喊了一嗓子，“老姐, 不对啊，这发布人肉信息的人怎么这么多？黑了一波又来一波，这不符合普通吃瓜网友零散的行为方式啊, 像是有组织的。”
“有组织？”莲蓬喵瞪眼, “查查那个不要命的敢来组团人肉我家迟迟！”
“有一家名为勤恳作业的网络营销公司，他们雇佣了2万个水军僵尸号, 分批次分时段发布人肉信息, 我找到了他们的安排表！”黑客一号道。
黑客二号：“这也有一家，辉煌营销服务公司, 他们手下有4万僵尸号, 专门负责操控网络舆论战。”
黑客三号：“六六大顺网络服务公司, 负责唰点赞和转发。”
黑客四号：“我发现五家营销号的文案通稿，都是帮旭光洗白的，还有三家帮腾阁洗白，文案预定一个小时候发送。”
莲蓬喵：“全黑了！”
“是！”
黑客五号：“我黑进了旭光经纪人微信群，经纪人们正在谋划利用艺人粉丝掀起下一波骂战，只是和几个粉头的价格没谈拢，正在扯皮。”
莲蓬喵：“全部录屏，截屏，存证据，公开发给所有粉丝群，让粉丝们开开眼！”
“我找到两份文件！”芭蕉叶大叫，“国家编剧协会约谈腾阁编剧工作室负责人的通知，日期是昨天。还有一份是广电总/菊紧急下达的关于版权保护的特别通知，文件最后对腾阁工作室做出了点名批评，并勒令其整改。”
“上面发话了，腾阁是扛不住了，所以才来阴的！”陈昆明大怒。
“这些营销号和水军肯定是腾阁工作室雇的！”小曹大叫，“他们想让谭姐背锅，洗白自己！”
“那份完整的监控录像找到没有？！”莲蓬喵大叫。
“没有！”黑客七号、八号叫道，“我们把腾阁所有的公共电脑，私人电脑、监控存储设备都翻了一遍，没找到完整视频，只有网上的半截视频。”
“黑他们的手机，微博、网盘，所有网络存储设备！尤其是胡奏的，他家附近的监控都不要放过！”
“是，喵老大！”
整个工作室再次被澎湃的键盘声覆盖。
莲蓬喵暴躁踱步，几乎要黑化：“见鬼了，为什么找不到完整视频？！”
“草草草，新一波发布人肉消息的又来了！来个人支援！”
“这他妈有完没完，人肉犯法的！”
“他们是打算把谭编剧整死祭天吗？！”
“有我们在，休想把有关谭编剧的半个字发出去！拼了！”
“老八，你那监控有发现吗？”
“连个屁都没有，倒是发现胡奏有三个情人，还有一个是有夫之妇！”
“我发现一份密件，艹，腾阁工作室招聘编剧居然还明码标价？首席编剧助理，一年十三万？疯了吧？”
“监控视频到底在哪啊啊啊啊啊啊！”
工作室里众黑客暴躁成了火山，谭姐等编剧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而某位当事人，居然还稳如泰山坐在椅子里，有条不紊扒拉着手机。
“小谭，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玩手机啊？！”华姐抓狂。
“我回几条消息。”谭迟说着，将【我在莲蓬喵的公司，目前安全，不用担心。】的提示分别发给炸了窝的五仁月饼群，连环夺命追问的言泊宁，要打飞的赶回蓟京的顾奇，锁屏手机，站起了身。
她站在工作室中央，微微仰着头，厚厚的眼镜片映着莹绿色的字符，表情凝固，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良久，终于，她说话了。
“喵喵，看看旭光娱乐的股价，和截至这个月的财务报告。”
“好。”莲蓬喵冲到芭蕉叶的电脑前，抢过键盘疯狂敲击一分钟，“有了，旭光娱乐——我的妈呀，两周市值蒸发了10亿？！”
华姐：“那不就是那个什么月光夕阳爆出抄袭后的事吗？”
谭迟：“再看看旭光法务部的文件，查一查关于腾阁工作室的部分。”
“有了！这有一份关于腾阁的高层会议记录，内容是，关于一残斜阳剧本抄袭带来的负面影响，董事会决定起诉腾阁要求巨额赔偿，已经进入流程了。”
陈昆明懵逼：“所以旭光娱乐是准备拿腾阁做垫脚石？”
芭蕉叶：“我找到了，那三家营销公司背后的雇主不是腾阁工作室，是旭光这帮孙子！”
“转移战场，把旭光娱乐高层翻个底朝天，必须把原视频找出来！”莲蓬喵大叫。
“是！喵老大！”众黑客再次投入战斗。
华姐、陈昆明、小曹长吁一口气，看向谭迟。
谭迟站得笔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黑漆漆的眸子深不可测。
小曹：“谭姐太厉害了，自己都被人肉了，还能这么冷静。”
陈昆明：“我从大学认识她的时候，她就一直这样，越是大事，她越稳得一逼。”
华姐：“小谭就是小谭，永远都这么冷静，坚强，实乃我辈之楷模！”
谭迟微微垂下眼皮，藏在袖口里的手指微微蜷缩了起来。
冷静吗？
当然要冷静。
坚强吗？
当然要坚强。
如果不够冷静，就没有翻盘的机会。
如果不够坚强，就会被打倒。
这件事看起来凶险，其实破解并不难——只要找到完整视频，放出后半段，就可以洗脱抄袭编剧的帽子。
原本还怕腾阁工作室为了洗白自己，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删除视频。
但现在是旭光和腾阁合谋操控，旭光肯定会给自己留后路，他们定会存下完整视频，以便事后要挟腾阁。
按逻辑推断，肯定是这样。
可是——
现实不是剧本，真的有逻辑吗？
谭迟攥紧了手指。
没有！
现实永远没有逻辑！
如果，找不到完整视频，怎么办？
最糟的情况应该是退出编剧界。
那么自己将如何谋生？
靠写网文？
吃订阅的话，如果挑当红题材，起码可以保证温饱。
唯一的问题就是，万一人肉的信息爆出来——
莲蓬喵不能一直帮自己，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个人信息暴露，地址、电话，身份证号……
可能会有人邮寄刀片，或者有变态跟踪骚扰，又或者……
问题不大，可以报警，可以雇佣保镖，可以搬家，可以改名换姓……可以……
三小时前微博评论里冒出的第一条人肉信息，突然闪现在脑海里。
【我知道这个编剧，她姓谭……】
当时自己是什么感觉？
大脑一片空白，心脏骤缩，汗腺喷涌，脊背发凉，耳鸣加剧，那是——
恐惧！
好像无数人冲上来扒光了自己衣服，把自己□□裸拉到了大庭广众之下。成千上万的人朝着自己叫骂，吐吐沫，他们在喊叫，在嘲笑，在看热闹，在用看不见的石头砸着自己光秃秃的身体，看到溅出血来，就会大笑着用馒头沾着吃，还会说，天哪，真好吃啊！
胃袋开始抽搐，胃酸开始翻滚，火辣辣的液体似乎随时都能从喉头涌出来。
如果，没有莲蓬喵，如果莲蓬喵不是黑客，如果莲蓬喵晚了半秒发现人肉信息，如果……
谭迟紧紧闭着嘴，咬紧牙关，费力吞着口水，可是，嘴里太干了，似乎连唾液都已经停止了分泌，咽喉疼得像被人硬生生撕裂，那种疼痛沿着喉头开始蔓延，很快就延伸到了全身——谭迟觉得手脚的肌肉变得酸疼，几乎无法站立——
键盘声变得遥远，眼前的颜色斑驳脱落，浓郁的黑色瘴气空气中凝结，形成一层厚厚的屏障，将自己罩在了中央。
“谭迟！”
突然，一道声音响在了身后。
谭迟一个激灵，四周屏障呼一下散开了。
一个人快步走到了面前，站定：“谭迟……”
谭迟愣愣抬头，愣愣看着。
眼前的画面一帧一帧变得清晰——
那是一双眼睛，双眼皮深邃，仿若刀削斧凿的平行四边形，长长的睫毛弯弯密密，皮肤白皙犹如散发着热气的牛奶，瞳孔是褐色的，清澈的，仿若一汪泉水，震荡着层层叠叠的涟漪。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外套上还带着室外冬日的寒气，清冽干净，顿把谭迟的眼瞳熏起了一层水雾。
啊。是唐甘兰啊。
谭迟歪头，眨动了一下酸痛的眼皮：“你怎么在这？”
唐甘兰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听到自己的问话，眉头又微微舒展开了一点，眼睛弯下几毫米，看起来就像是悲伤，又像是心疼，或者是生气？
没等谭迟分辨出到底是那种情绪，突然眼前一黑，脑袋砰一声撞到了唐甘兰的怀里。
环在腰上的双臂微微收紧，淡淡的牛奶香融化成明亮的春光，将冰冷的四肢晒暖。
“别怕，”小奶音轻轻说，“我在。”
泪水瞬间喷涌而出，糊在了唐甘兰的胸口里。
原来，她并不是足够冷静坚强，而是没有遇到那个令她变得柔软的人。
07
莲蓬喵的小办公室里，谭迟和唐甘兰团在一堆猫咪抱枕中间, 华姐、陈昆明、小曹挤在沙发上, 齐齐看着老板椅上的于昂。
于昂右手拿着手机，左手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 面无表情看完了莲蓬喵找到的监控完整视频。
然后, 他笑出了声。
几个人同时打了个哆嗦，莲蓬喵毛都炸了, 一骨碌滚到了谭迟身边。
于昂：“从哪找到的？”
莲蓬喵：“旭光网络部一个技术员的网盘里。”
“很好。”于昂指节敲出诡异的节奏感，“华姐, 你说腾阁的剧本抄袭了你们三个编剧团队的大纲和设定？”
华姐：“对！”
“剧本做了版权登记吗？”
“都做了！”
于昂点头, 看向华姐：“你们愿不愿意把剧本大纲全部公开？”
华姐：“大纲都被人抄光了，公开不公开也没差了。”
“好。”于昂看向谭迟, “谭老师, 你说那些被爆出抄袭的纯爱作者一多半都是梅花网的？”
谭迟：“对的。”
“你可以联系到梅花网的CEO吗？”
“我可以联系到版权和网站编辑。”
“也可以。”于昂又看向莲蓬喵，“喵喵，现在谭迟的身份曝光到什么程度了？”
“就是个姓谭的女编剧，剩下的信息在我喵团队的保护下, 绝对安全！”莲蓬喵猫爪拍猫胸。
“谭迟是金华火腿的信息曝光了吗？”
莲蓬喵想了想：“好像还真没人挖诶。”
“那个——老于, ”唐甘兰举手，“你到底想干啥？”
于昂笑得两条眼睛细长深邃：“像蟑螂这种动物, 就要斩草除根, 不能留下任何翻身的机会！”
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艾玛, 好吓人！
*
王米丽作为一名刚入职的95后, 目前在一家财务公司做实习生, 每天的时间都被表格占满，十分枯燥无聊。
和许多年轻人一样，她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工作空隙刷微博、拍自拍发朋友圈、看小说和刷剧，用网络丰富的瓜田来妆点一成不变的生活。
这几天，闹得最纷纷扬扬的“超级大瓜”，就是热播剧《一弯月光一残斜阳》涉嫌抄袭的新闻，可谓是一波三折的大混战，尤其是最后爆出的大数据女编剧，更是成为网络键盘侠口诛笔伐的首选对象。
资深吃瓜群众王米丽自然在第一时间就进行了关注，很快，就有人号称要发布女编剧的人肉信息，可等了一整天，却连女编剧的一根毛都没肉出来。
网络世界的热点瞬息万变，新瓜不到一天就变成昨日黄花，第二天的热搜又变成了新晋流量小生唐甘兰和流量小花程思琪情侣感爆棚的娱乐八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