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很快，你就会发现，你的脑子，你的手，你的键盘，再也写不出原创的东西，你全身的细胞都会叫嚣，去抄吧，再抄一个，就会更成功。”
谭迟慢慢抬眼，黑漆漆的眸子透过镜片，盯着镜头，“你的手、脚、大脑、细胞，都会被这种感觉所充斥，你抄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毒品，渗入你的血液，渗入你的骨髓，你永远也写不出自己的东西了，这，就是抄袭毒品的反噬。”
说到最后，谭迟推起眼镜，笑了。
“劈啪！”
整个录影棚灯光猝然熄灭，半秒钟后，又恢复了光明。
“怎么回事？”导演大喊。
“刚刚断电了，备用电源启动了。”导播回复。
“吓死人了。”直面谭迟笑容的摄像师抹了抹头顶的冷汗。
镜头里的谭迟，依旧是那个没啥表情的小编剧，仿佛刚刚那一抹诡异的笑容是眼花。
“最后一个问题，有很多热爱写作的网友在微博下留言，想问问谭迟老师，想成为一个编剧，需要怎么做？”
谭迟皱了皱眉：“慎重入行，先保证温饱，再谈理想。”
“……”曲晶转头看了一眼导演。
导演一脑门黑线，助理举起题词板：正能量，励志。
曲晶：“有没有鼓励的话呢？”
谭迟了然，一本正经对着摄像机：“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好！谢谢谭迟老师，我们下期再见。”曲晶起身，和谭迟握手。
谭迟鞠躬：“采访可以吗？”
“非常好，等剪辑完毕，我们会把样片送给谭老师。”曲晶说，“播出大约在两周后。”
“好的，谢谢。”谭迟朝工作人员一一致谢，“谢谢大家。”
“老师辛苦了。”众人鼓掌。
谭迟长吁一口气，快步走向化妆间。
“谭老师，请等一下。”举提词板的助理跑了过来，他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长相四平八稳，带着一副大眼镜，样式和谭迟的有几分相似，身高起码有一米九，和谭迟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弯起来的问号。
谭迟：“请问有事吗？”
“那、那个——”助理从挎包里掏出一本书，捧到了谭迟面前，“能帮我签名吗？”
竟是《宅男历险记》的实体书。
谭迟有些诧异，不禁多看了助理几眼。
助理脸皮红了。
“好，签什么？”谭迟取出马克笔。
“就写——赠：刘繁省，预祝考博成功。”助理小声说。
“好的。”谭迟写下祝福语，签好名字，“祝你成功。”
“谢谢、谢谢！”助理连连鞠躬，“如、如果我考上的话，就和谭老师是校友了！”
“蓟京科技大学？”
“对，新闻传播系！”
谭迟笑了：“嗯。加油。”
“我一定会加油的！”
直到谭迟走进化妆间，还能听到助理打鸡血的声音。
想不到我在路上也能遇到粉丝了啊。
谭迟有些感慨，下电梯进一楼大厅，掏出手机导航。
“谭迟。”有人叫她的名字。
谭迟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唐甘兰。
他的双腿交叠着，双手插在口袋里，围着纯白色的羊绒围巾，微微笑着。
他的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正是黄昏，是一天光线中最美的“魔幻时刻”，温柔的光线将他颀长的身姿描绘得犹如画卷。
【你倾城一笑不语，倚门回首，面似凝脂玉。】
一句歌词毫无预兆冒了出来。
谭迟愣住了，她呆呆看着唐甘兰一步一步走到眼前，解下围巾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走吧。”
谭迟：“啊？”
“我今天下厨，请你和莲蓬喵、芭蕉叶一起吃海鲜鱼头煲！”
“哦。”
“怎么了，这个表情？”
“只是突然觉得……”谭迟想了想，“你原来长得还行。”
“谭迟！”唐甘兰哭笑不得，“我可是靠脸吃饭的！”
“哦。”
“有什么屁话上车再说，再过五分钟停车费又要多收30！”于昂从门外探进半个脑袋怒吼。
唐甘兰呲牙，推着谭迟快步奔向门口：“快走快走，否则于昂肯定要把那30块钱算在我头上。”
谭迟：“……”
难道抠门这病还传染？
09
2月农历新年, 忙碌了一年的谭迟飞回三亚，和老爸老妈过了一个团圆年。
谭爸、谭妈自然不了解网络上的刀光剑影, 等他们知道腾阁事件的时候, 早已尘埃落定，谭迟的采访在央视播出, 成为了东北村远近闻名的红人。
整个春节期间, 前来谭迟家参观的客人那叫一个成群结伙络绎不绝，谭迟感觉自己沦落成了猴子，倒是谭爸、谭妈，外加二姑两口子乐此不疲，借着名人的东风妥妥嘚瑟了一把。
唐甘兰和言泊宁的名气再创新高, 几大卫视春晚都能见到二人的身影，甚至小区门口的开封菜, 也换上了唐甘兰的人形立牌。
东北广场舞队的大妈们可都拽起来了，逢人就夸自己是曾和明星同台过的腕儿。
导致的结果就是，谭迟突然多了一百多张唐、言二人的签名照任务。
不过，出名也是有好处的。
比如往年的固定项目相亲, 今年终于偃旗息鼓了。
原因很简单, 二姑觉得谭迟如今的逼格不可同日而语，往日那些歪瓜裂枣级别太低, 因此开始慕色更高段位的黄金单身贵族, 只是碍于朋友圈限制, 暂无突破。
谭迟倒是收到了一个奇怪的邀请, 居然是那个策划顾问纪邵文发来的, 声称想在过年期间和学妹聚一聚，在得知谭迟远在千里之外后，便改在了春节后再聚。
社畜的规则大家都心知肚明，改日再聚就是等于拒绝。
果然，此后纪邵文再未联系。
总之，谭迟轻松悠闲度过了春节假期前半段，大年初五，一部贺岁电影上映，正是著名导演许徽的动作电影《警巷》。
此片一经上映，好评如潮，口碑爆棚，豆瓣开分就是8.5，猫眼更是高达9.6，7天票房超过10亿，上座率、口碑直线飙升，业内人士预测，这部电影的票房很有可能超过30亿大关。
其中的三位主演，男一是中年影帝左明，男二号是上一任白牡丹视帝方恒，从小荧屏第一次转战大荧幕，就收获如此好的成绩，估计经纪团队做梦都能笑醒了。
而男三号，就比较新鲜了，是一位新人，偶像团体出身，要颜有颜，要腿有腿，流量惊人，是旭光传媒的当红偶像组合complex的队长，任昊光。
在旭光传媒的光环加持下，无数营销号、影评号、综艺、采访、杂志拍摄、代言纷沓而至，将这位新人捧进了娱乐圈顶峰流量大潮，关于他的关键字占据热搜榜前三位一月之久，粉丝超话，活跃度爆涨，粉丝更是从700万飙升到了2500万。
仅仅一个月时间，这位任昊光，就将唐甘兰和言泊宁持续了大半年的人气全压了下去，成为新一年最当之无愧的流量之王。
那些几个月前还哭着喊着要为言泊宁、唐甘兰生猴子的粉丝们，下一秒就争着抢着开始喊任昊光老公、弟弟、崽崽。
果然就应了于昂的那句老话：
粉丝这种生物，是世界上最喜新厌旧、最无情的小妖精。
*
过完十五，刚回到蓟京的谭迟就接到一个坏消息，广告策划师的职业剧黄了。
【我家公主萌萌哒】：幸亏咱们前期大纲定金已经收了，否则真是亏大了。
【金华火腿】：……
【我家公主萌萌哒】：看来就算有谭迟你这个网红编剧加持开光，该黄的项目还是会黄啊。
【金华火腿】：淡定。
【我家公主萌萌哒】：说起来，上次纪邵文还问我剧本进度呢，他还想乘着这股东风小飞一把，结果，没戏了。
【金华火腿】：命。
【我家公主萌萌哒】：说起来纪邵文这家伙，向我打听你好几次了，说要约你吃饭，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儿啊，这家伙不会真是看上你了吧？
【金华火腿】：呵呵。
【我家公主萌萌哒】：学妹，我跟你港啊，这家伙虽然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但其实挺花的，大学的时候就换了好几个女朋友，听说追女生特别有一套，尤其是追你这种涉世未深的小丫头。
【金华火腿】：你说谁涉世未深？
【我家公主萌萌哒】：哦，对对对，你不是涉世未深，你是恋爱经验为零。加上你现在的身价，明显就是纪邵文最爱的猎物啊。
【金华火腿】：（表情包：滚）
【我家公主萌萌哒】：总之，作为你的学长，我负责任地警告你，你一定要小心这个人的花言巧语！
【金华火腿】：……
谭迟放下电话，窝在电脑椅想了想，走到卧室翻出大学相册，可还没翻到纪邵文的照片，本尊的电话却先到了。
“谭学妹，回北京了吗？有空出来吃个饭吧？”纪邵文声音很是热情。
谭迟从相册里抽出宿舍四人合照：“可以。”
“那谭学妹你什么时候有空？”
“今天中午。”
“诶？！”
“学长没空吗？”
“不不不，有空，那你看约在哪里？”
“随便。”
“正好，要不我请你去我常去的一家店，我把定位发给你——”
“中午十一点见。”
“好！那就十一点见。”
“好的。”
谭迟挂断电话，翻过照片，扫了一眼背面的标注。
（舍长：孙红梅，说话爽朗，杏核眼，小脸盘，笑起来像水蜜桃。
李莉，小眼睛，米老鼠的圆鼻头，爱喝冷饮，性格假小子。
杨泽泽：笔直的黑长发，最爱白色连衣裙，文艺范，大眼睛，尖下巴，说话软绵绵的带着苏州口音。）
还有一个，是7年前的谭迟。
拍摄日期：201*年9月。
大三第二学期，这是四个人最后一次拍照。
之后……
谭迟眯眼，将照片夹在了笔记本里。
很好，我想起来了。
*
三品贵族饭店，位于蓟京二环，以“菜难吃、价格贵、逼格高、私密性强”为卖点，为各大行业精英商务会谈装逼场所之首选。
谭迟在服务生的引领下，穿过庭院式树林走廊，在一坨排仿古建筑八卦阵中七扭八绕，花了整整一个世纪的时间，终于到了纪邵文预定的包间——“良辰美景奈何天”
包间的名字很有诗意，可谭迟却没有什么谈诗论道的兴趣。
纪邵文的热情过分洋溢，殷勤到让人怀疑他的动机。
“来来来，学妹，这些都是这的招牌菜，快尝尝。”纪邵文招呼道。
“谢谢。”谭迟稳坐泰山，碰都不碰筷子。
纪邵文：“怎么，不和胃口？不喜欢这些菜，我再点几样——”
“纪先生，有话请直说。”谭迟打断。
纪邵文：“啊？”
谭迟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纪邵文。
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仿佛深更半夜的两口枯井，藏着黑黝黝的风。
纪邵文的笑脸有些挂不住了，清了清嗓子：“学妹这可就太见外了，其实我是特意来给学妹送项目的。”
谭迟：“哦？”
“是这样的，我未婚妻的公司想拍一部网络大电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想请学妹帮忙润色剧本。”纪邵文从包里取出剧本递给了谭迟。
剧本标题：《总裁的宠物情人》。
谭迟：“……”
“学妹你现在是炙手可热的大编剧，我未婚妻说了，这个本子无论如何都要请你来做编审。”
谭迟翻开剧本扫了两眼：“怎么只有人物小传和大纲？”
“大纲和人物都有了，剩下的对于你们这种大编剧来说不就是分分钟的事儿嘛。”
“稿费标准是？”
纪邵文笑得高深莫测：“学妹，这可是个大项目啊，好几亿的投资呢，我们将会邀请最著名的导演，最当红的演员，这个项目带来的机会和人脉，可不是金钱能衡量的。”
谭迟合上了文件夹。
原来是来找免费的冤大头。
纪邵文还在滔滔不绝：“我们这项目资金已经到位，导演也排好了档期，演员也在接洽，现在就差本子了，学妹你看，这本子大纲已经非常详细了，整个故事的结构也搭建好了，人物也是现成的，你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大纲充实一下，编几句台词，调整一下格式，剧本基本不需要再写些什么，相当于本子可以自动写完啊。”
“哦。”谭迟点头，从包里取出便携电脑，打开一个空白文档，将剧本平放在电脑键盘上，慢慢吸了口气，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按下了空格键。
光标“吧嗒”移开一个位置。
谭迟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
纪邵文一头雾水，足足等了一分钟，终于等不住了，问：“学妹你等什么呢？”
“等剧本自己写出来啊。”谭迟说，“可惜，看来这个剧本还没有修炼成精。”
纪邵文：“……”
“纪先生，我是一名专业的编剧，不是业余人士。”谭迟中指推眼镜，“这两者的区别就是，业余人士可以为爱发电，但专业人士是靠写作赚钱的。”
纪邵文静了四五秒，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学妹，你这样说可就没意思了，咱们这关系，谈钱可就伤感情了。”
“首先，我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其次，说到感情——”谭迟掏出了那张宿舍合照，推到了纪邵文眼前。
纪邵文的眼袋明显抖了一下。
“蓟京科技综合大学，中文系，孙梅、李莉、杨泽泽，这三个人您不陌生吧？”
“学妹说笑了，我和你们又不是一届，也不是一个系，怎么能认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