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迟走进舞蹈学校大门,明亮宽敞的舞蹈教室沿着走道依次排开, 塑料凳上坐着一排排望子成龙的家长,勾着脖子刷着手机,教室里或热烈、或优雅、或古典、或可爱的音乐断断续续传了出来, 组成了神奇的交响乐。
唐甘兰:“言哥,这真是秦门?”
“现在传统武术不吃香, 反倒跆拳道和舞蹈类的培训更受欢迎,秦门的师兄师弟也是要吃饭的,只能另辟蹊径了。”言泊宁说。
于昂:“适者生存啊。”
“很厉害啊。”谭迟指着楼梯口的巨幅照片, 上面一个小伙子举着金色的奖杯, 印着“世界街舞大赛个人solo冠军”。
“那是十一师弟,连环腿的功夫是门里最好的, 也算是物尽其用了。”秦坚转身上楼梯:“现在人都觉得学武术没什么用, 已经很久没人来秦门学武了,说实话, 小唐你是三年来第一个主动来拜师的外姓人。”
“所以秦门现的入门弟子都是秦家人?”谭迟问。
言泊宁:“基本上都是, 为了不让秦门的绝学失传, 凡是秦氏一脉中有点天赋的,都被师父抓进门了。可即便如此,我们这一代的入室弟子,也只有十五人。”
唐甘兰:“秦大师姐那些武行兄弟不算吗?”
“他们天赋不够,只能算在外门。”
秦坚说着,带领众人绕过二楼的教学区,登上三层。楼梯楼直通玻璃廊桥,从空中横跨后院,能看到舞蹈教室后方的院子,绿树成荫,草甸葱葱,和外部装修风格大相径庭,全都是仿古的建筑,飞檐红柱,颇有几分穿越的错觉。
廊桥末端是一所仿古楼阁,门口挂着“校长室”的门牌。
言泊宁上前,轻轻敲了敲门:“师父,人到了——”
“这是啥?这咋读?!你他娘的再给我读一遍?!”
门里传出一声狮子吼,中气十足,气震山河,整座廊桥都被震得抖了三抖。
门外四人震惊,呆住。
“啊破,苹果啊。”门内又传出一个男孩的声音,也是中气十足。
“是爱跑!你他妈英语为啥要用中文标?!”
“你不也标的中文吗?”
“我是不懂英文,才标中文!”
“我他妈也不懂啊!”
“你不是在学吗?”
“这不是还没学会吗?!”
“臭小子你欠揍是吧!学了半学期,连个拼音都没学会!”
“那叫音标,什么拼音,不懂就别瞎说!”
“我剁了你!”
“啊啊啊啊,杀人了!”
言泊宁和秦坚骇然变色,砰一声踹开校长室大门,冲了进去:
“师父/老豆,手下留人!”
“救命啊啊啊啊!”
一道影子嗖一下冲出门,好像猴子一样蹿出廊桥的天窗,双脚倒攀在树杈上,叽里咕噜滑下树,钻进树影,没了踪迹。
唐甘兰:“……那是什么?”
于昂:“……成精的猩猩?”
谭迟:“……”
“别拦着我,我要砍了那个小兔崽子!”屋内的怒吼还在继续。
唐甘兰、谭迟、于昂对视一眼,向前蹭了两步,上中下探进三个脑袋。
校长室面积很大,起码有一百多平,装修走到是豪华风,巨大的办公桌后,是一整面墙的展示架,摆满了奖杯奖状奖牌,而对面的墙上,则摆着一长溜的刀枪剑戟,代表秦门的黑龙旗端端正正挂在正中央。
办公桌前,一个年过六旬的汉子,手里举着一口宽刀,呲牙咧嘴喊打喊杀,浓眉大眼,肤色古铜,秦坚死死箍住他的腰,言泊宁拼命抱着他的胳膊,二人脖子上都爆出了成片的青筋。
言泊宁:“师父,消消气,十五师弟年纪还小,不着急,慢慢教。”
秦坚:“是啊老豆,小十五可是我们这一辈最有天赋的一个,打死可就没有了。”
汉子长吁两口气,这才摔了钢刀:“这个小崽子,我迟早要被他气得心脏搭桥!”
“不就是英语作业吗?老豆你至于气成这样吗?”秦坚从地上捡起英语练习册,拍了拍,放在了办公桌上。
“不至于?!你猜猜这小崽子这次英语测试考了几分?”秦父气呼呼走到办公桌后,从抽屉里抓出一张卷子,砰一声拍在了桌上,“9分!”
言泊宁:“挺不错的啊。”
“总分是一百分!”
言泊宁:“……”
“你说说,这让我怎么跟他爷爷交代?”秦父七窍生烟,“他爷爷可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小崽子怎么也有四分之一纯正英国血统,这他妈英语居然连10分都考不到,这如何对得起亨利老大哥啊!”
“老豆,亨利姨夫不过是和大姨母去周游世界,你别说得人家好像含笑九泉了行不。”秦坚扶额。
“我这是恨铁不成钢!”
门外三人默默对视一眼。
……信息量有点大啊。
“咳,师父,我上次说的小唐到了。”言泊宁提醒。
“啊,到了吗?那快请进吧。”秦父起身,抹平头发,扯出笑脸。
唐甘兰、谭迟、于昂这才走进了校长室。
“老豆,这位就是唐甘兰,这位是小唐的经纪人于昂,这位是我常常跟你说的小谭。”秦坚介绍。
“三位好,我是秦坚的父亲,也是言泊宁师父,秦小明。”秦父乐呵呵招呼道。
三人:“……秦校长好。”
“来来来,都坐都坐。”秦父招呼三人坐下,又吩咐秦坚给三人倒好茶,“小唐是吧,听说你想拜入秦门做入室弟子?”
唐甘兰:“是!”
“嗯——”秦父细细看了看唐甘兰,摇头,“你年纪太大了,骨骼已经成型,就算再努力,也学不出来了,如果只学些花架子用来演戏应该问题不大,入室弟子——还是不要强求了。”
唐甘兰神色暗了下来,于昂倒是一脸喜色。
谭迟砸吧砸吧嘴巴。果然,呵呵。
“真的——不行吗?”唐甘兰又问了一遍。
一抹晚霞透过窗棂映在他的脸上,他微蹙着眉头,眼眶隐隐发红,眼瞳晶莹剔透,闪烁着全世界最纯粹的渴望。
秦父脖子后移半寸,揉了揉眼皮:“咳,你为什么一定要做入室弟子?”
唐甘兰眸光璀璨:“我想做言哥的师弟!”
言泊宁:“咳!”
秦坚:“噗!”
“师父,小唐的意思是,对传统武术十分向往。”言泊宁道。
“对对对,我对秦门朝三暮四!”
“是慕名已久!”于昂和谭迟忍无可忍纠正。
“……”秦父挠了挠脑门,“咳,那个小唐啊,秦门的入门弟子要求非常高,根骨、筋脉、精神力都必须万里挑一,虽然现在传统武术有些不景气,但秦门绝对不会降低入室弟子的标准,我们的宗旨是宁缺毋滥——”
“秦院长,”唐甘兰突然打断秦父,“我从10岁开始就在英国留学,会七国外语,英语、法语、俄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意大利语、日语。”
秦父愣了愣:“啊?”
“英语更是我的第二母语。”
“哦!”秦父坐直了。
“我在大学期间,曾经做过三年的英语家教,有非常丰富的英语教学经验!” 唐甘兰眨了眨眼,“辅导英语作业绝对是a piece of cake。”
“唐甘兰!”秦父豁然起身,一把握住了唐甘兰的双手,“从今天起,你就是秦门第十六位入室弟子!秦门欢迎你的加入!”
秦坚:“啥?!”
言泊宁:“咳咳咳!”
“等一下,”于昂大叫,“您刚刚不还说宁缺毋滥吗?”
“所以!像小唐这种高精尖的外语人才更是我们秦门急需的人才啊!”秦父激动。
“我的天哪——”秦坚扶额。
言泊宁:“噗哈哈哈哈哈——”
于昂脸皮抽搐。
唐甘兰回头,朝谭迟得意比了一个剪刀手。
谭迟:“……”
现在辅导作业的形势已经这么严峻了吗?!
*
秦门后/庭,建筑古香古色,飞檐碧瓦,红柱绿树,处处透出古朴的气息,沿着木庭廊穿过耳门,便是一处宽敞的庭院,四周围着高墙,墙外是现代的林立高楼和喧嚣的车水马龙。唯有这一处庭院,仿佛在时间的长河中静止,流淌着时光的韵味。
庭院中间是一片细沙地,四周摆着梅花桩,一个身穿功夫服的小男孩正带着五个七八岁的孩子练习长拳,一招一式,一板一眼,颇有味道。
“出拳,收拳,出拳,收拳!”
孩子们稚嫩的喝声,和古老的庭院融合在一起,仿佛现代和古典在对话,让人生出一种生生不息感觉。
“秦毅,过来。”秦父负手站立,朝着领头练武的小男孩道。
秦毅连蹦带跳跑了过来,众人这才看清,他虽然头发和外表都长得和天/朝人很相似,但唯有一双眼睛,是天蓝色的,仿若两弯大海盛在眼中。
“唐甘兰,这位是秦毅,在我的弟子中排行十五,也是以后,就由他来教你秦门的入门功夫。”
唐甘兰:“什么?!”
秦毅:“他是我师弟?这么老?!”
“豆芽菜你说谁老?!”
“看样子你起码比我大二十岁,还不够老吗?”
“好了,别吵了!”秦父大吼,“秦毅,不可以对小十六无礼,他虽然是你师弟,但也是你的英语老师!”
秦毅:“什么?!我不要!”
“不要?不要你明天就去新东方英语加强班补课!”秦父大吼。
秦毅顿时蔫了,垂着脑袋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抬头恶狠狠瞪着唐甘兰:“老十六,你可想清楚了!”
唐甘兰:“哈?”
“师兄定然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彼此彼此,师弟也绝不会放水!”
“哼哼!”
“呵呵!”
一大一小四道目光在半空交缠激斗,刺啦刺啦直冒火花。
秦父背负双手,连连点头:“所谓教学相长也,这二人互为师徒,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秦坚、言泊宁:“……”
于昂翻白眼。
谭迟:“……”
秦老大您确定?这两只的画风难道不是相看两生厌,互相折磨致死吗?
13
“所以, 小唐真的和一个7岁的小朋友学武术?”
姊妹小炒餐馆里, 陈昆明咬着筷子头惊呼。
“对。”谭迟打开手机相册,将几张照片发到了“搬砖工程队”群中。
华姐、小曹和陈昆明三只脑袋凑在一起, 定眼一看, 同时拍桌爆笑。
第一张照片,唐甘兰穿着二指背心,功夫灯笼裤,头上顶着一个碗, 正在蹲马步,面部表情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凶相毕露,他身后站着一个蓝眼睛的小男孩, 举着一根树枝在唐甘兰身上指指点点。
谭姐:“这个蓝眼睛的崽崽好可爱,他就是秦毅吗?”
谭迟:“嗯, 排行十五,唐甘兰的师兄。”
陈昆明:“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张照片,唐甘兰躺在地上, 两条腿被两个小伙子压在墙上劈开, 强行拉筋,唐甘兰满脸通红, 五官狰狞, 纵使只是一张照片,仿佛也能听到他声嘶力竭的惨叫。
小曹:“唐哥好惨, 看着都疼。”
第三张照片, 唐甘兰站在一群可爱的功夫小朋友中间, 脸皮绷得死紧,耳根通红,正在一板一眼练习长拳。秦毅站在他身后,老成持重,纠正着唐甘兰的动作,居然颇有几分师徒情深的意味。
可第五张照片却是直接掉了个儿,秦毅趴在桌子上,对着一张58分的英语卷子,鼻涕眼泪糊成一团,唐甘兰一脚踩在椅子上,手里举着鸡毛掸子,横眉竖目,火冒三丈。
“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孽缘啊!”
“一个白天用武术折磨师弟,一个晚上用英语卷子折磨师兄,太配了吧!”
“这俩人是不是发誓要把自己受的罪全找回来啊,哈哈哈哈哈。”
三人狂笑。
谭迟忍着笑意,把今天新收到的几张照片发到了“五仁月饼”群里。
【远志】:嗯,今天的姿势不错,总算不是软脚虾了。
【瓜子仁】:是帅的!包包菜终于不是被血虐了!
【南瓜派】:卧槽,花花菜胳膊上的肌肉线条看到没有,我要不要也要去练武术啊?!
【远志】:你?呵呵呵呵!
【莲蓬喵】:我家包包菜果然是最帅的!啊啊啊啊,喷鼻血!
【甜菜】:那当然!
【莲蓬喵】:包包菜终于出现了!帅的,超级帅的!
【远志】:多吃点,保证营养。
【甜菜】:收到。
【南瓜派】:你小子终于肯出现了啊,快三个月了啊!
【甜菜】:累,撤了。
【南瓜派】:没良心的啊啊啊!
“叮咚”,【甜菜】发来一条私信。
【甜菜】:(图片)
照片里是一种不知名的红色小花,一只白色的小蝴蝶落在花蕊上,照片画质很渣,蝴蝶翅膀边缘都模糊了,显然是在很着急的情况下拍摄的。
然后,私信没了动静。
谭迟向上翻了翻聊天记录。
三个月时间,几乎每天都有十几条记录,对话不多,很多都是唐甘兰单方面发来的照片,有时是造型奇怪的树杈,有时是窗外的晚霞,有时是一碗牛腩饭,有时是夜空的一轮明月。发信的时间从凌晨到半夜都有,跨度十分不科学,更没有任何文字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