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也是,感知也是。
他本希望钟瑜回来求他。
却不等她低头,他先输了。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他们以前租住过的地方。
记忆中的那一排房子,已经被各种茶馆酒楼替代,再也找不到曾经的痕迹。
才仅仅过去了四五年的时间。
顿觉意兴阑珊,他将手抄进兜里,独自走在琳琅满目的街市中,街头艺人在唱着:“……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爱情,原来的开始是陪伴/但我也渐渐的遗忘/当时是怎么有人陪伴……”
周时放驻足片刻,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一百块,放进那人的钱罐里,转身离开。
歌声被遗落在身后,依稀还能听到:“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只是心又飘到了哪里/就连自己也看不清/我想我不仅仅是失去你……”
人只有在经历过才能听懂歌中所唱的含义。
而他,终于到了这把年纪。
“卡——”
项导一喊完,化妆师马上上来补妆。
周时放接过保温杯喝了一口,走到监视器后面看放映。
今天补拍之前歌厅外面那场对手戏,但是连拍几条,周时放自己都没满意。
他和项导连看了三遍,讨论了一下经验,项导似乎也看出他状态还是不行,不免担心道:“要是不行的话,这遍过算了。”
其实如果不是要求那么严苛,注重每一个细节的话,周时放的发挥在八十分,但他明明是可以达到一百分的极佳状态。
“试试吧。”周时放放下保温杯。
“好,各就各位。”项导低沉的声音透过喇叭。
这条拍完,周时放走回去,远远看见项导笑着,然后走过来搂着他肩膀,“煜子,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和项导已经合作拍了三部戏,关系匪浅。那些藏在背后的情绪,以为掩盖得很好,可演员这个工作,情绪把控至关重要,像项导这样的专业导演,更是有一双火眼金睛。
周煜不同于那些年轻演员没有经验,可正往往是这些经验和技巧,让戏看着少了灵气,所以他试图用演技和经验盖过去的情绪,项导一清二楚。
将私人情绪带到工作,这是一个专业演员的大忌,周时放知道瞒不过项导的眼睛,也没想瞒着,说道:“我会处理好。”
项导放心多了,又看了一眼他的神色,“你要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周时放淡淡嗯了声,“这事儿你帮不了忙。”
项导似乎懂了:“感情上的?”
他没说话,轻轻蹙着眉,手往兜里掏烟,才想起穿着戏服,笑了笑,道:“下个礼拜得请个假,把我的戏往前面调两天。”
项导楞了下,“你去干嘛?”
周时放幽幽看了眼他,淡淡吐出两个字。
“试镜。”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来晚了。
今天又没有卡在想卡的点。
文名换成了最初的,开文至今换了无数个,还是这个最符合我的心意。
ps杜东来纯粹是过来客串的
今天是在吃瓜前线蹲点的鱼妹
第33章
“试什么镜?”项导挑眉。
“侯导的新戏。”周时放摘下帽子, 随手搁在放道具的漆边木桌上。
这个动作,配上他一身民国装束,黑色帽檐下一张白皙冷削的俊脸, 绅士儒雅中透着几分硬朗, 旁边几个年轻的女演员经过, 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
“他那部失孤的戏?”项导将烟递给他,“芊樱不是拉了你做投资, 怎么还要去试镜?”
周时放接过项导的香烟, 把脸凑过去接他手里的火, 咬着烟道:“我自己提的,侯导还没同意。”
项导摇头笑道:“你要肯演,他巴不得呢,还试什么戏,我听你鬼话。”
周时放抽了口烟, 拇指和食指取下香烟, 低头笑了笑。
冬日的阳光温暖中带着冷清, 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淡淡斜长。
项导还要忙, 背着手离开, 走了几步, 想起来,转头说道,“后头几场感情戏,好好揣摩揣摩,你说你这人。”
他隔空手指点了点周时放,叹了声气,摇摇头走了。
周时放背靠着墙看着那边演戏,慢慢将嘴里的烟抽完, 戏演到一半,他转身朝休息区走去。
问身后的李秦,“她最近怎么样?”
等了等,身后没人说话,周时放侧过头,李秦低头操作手机,拿给他看。
周时放停了脚步,看到手机上的那张照片,眉心的褶皱深的好似一道沟壑。
照片里的女人只有半边脸,另半边脸被阴影挡住,但就算只是一个侧影,周时放一撩眼也知道是谁。
她的对面坐着一个男人,手里举着酒杯,笑意盈盈,相谈甚欢。
页面往上拉,某知名八卦论坛,标题勾人眼球:【靠蹭影帝热度起家的网红大鱼鱼,夜总会内幽会神秘圈外男友,旁若无人,举止亲昵,恋情扑朔迷离】
周时放将照片拉大,因为拍照角度的位置,只照到男人的背影,将可能的疑似对象都筛选了一遍,也猜不出到底是谁。
“少爷?”李秦不安地叫了一声。
周时放把手机还给他:“是谁?”
李秦小心翼翼道,“是一个医生,叫杜东来。”
“医生?”不知为什么,周时放感觉一阵烦躁。
钟瑜不是最喜欢演戏的吗,什么时候喜欢医生的?
“哪个医院的?”他问。
“A市的,省医院。”李秦吃不住他的心思,只好问一句答一句。
周时放转身朝树荫下放着的几把躺椅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道:“下周回去一趟。”
李秦脱口而出:“深海的录制不是在下周……”
周时放停下脚步,目光淡淡瞥过他,“侯导的新戏,去试镜。”
李秦心里疑惑更多了,还想问,周时放已经走远了。
树荫下第二张果绿色的躺椅是周时放的专属。这张椅子由来已久,历史追溯起来要回到那时候钟瑜拍的第一部 戏。
她在演那部清宫剧之前,接过一部小制作青春剧,讲述的是一个群像故事,一群少年少女青春洋溢的热血故事。钟瑜很喜欢那个故事,拍的也很用心,虽然整部剧不到十集,她的镜头也不多,最后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播出。
这张躺椅是周时放买来给她片场休息用的,颜色选的是她最爱的果绿色。
还记得那天傍晚,他让人把椅子搬到她的片场,几个年轻演员都是同学,大家都混得很熟,骂他们两个狗东西撒狗粮,言语之中满满的羡慕。
钟瑜很开心,拉开椅子,请每个人都来坐一下她的“宝座”——那时候她把它称之为“宝座”。
眼里的喜欢和骄傲骗不了人。
周时放靠进座椅,脑海中再次不受控制地跳出那张酒吧里的偷拍照。
虽然只拍了半张脸,但是她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熟悉。
曾经这样的笑容,只对他一个人展露。
而现在,却对别的男人。
确切来说,是对除了他的任何男人,她都可以这样笑。
她说,离了你,我才发现生活原来可以这么美好。
是吗?
真的是这样吗?
无论是多少次想起这句话,心口仿佛被人拿刀一片一片凌迟着。
痛不欲生。
他对感情的反应是这样的迟钝。
等她离开之后那么长时间,他才慢慢感觉到痛。
起先,他并不相信。
总觉得还有挽回的余地。
总以为她还会回来求他。
直到事实摆在面前。
迫使他接受。
这种痛,不是钻心,也不迅猛。是慢慢的慢慢的,一点点吞噬着,将他的心一点一点掏空,直到完全变成一个空架子,变成麻木的,失去感情的,行尸走肉——
他现在连演好一个曾经手到擒来的角色也变得困难,这不就是失去的代价吗?
失去了钟瑜,他已经失去了灵魂,失去了创造角色的勇气,失去了演戏的能力。
周时放知道,自己必须接受痛失所爱的事实。
可他的内心却又无穷无尽地想要逃避——
他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至今。无法承受。
一本书从他腿边滑落,周时放目光落在书封上。
他弯腰捡起,掸干净灰尘。
《小王子》。
钟瑜说,她的答案在书里。
他翻开一页,上面写着:“看东西只有用心才能看清楚,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钟瑜也说过这样的话。
在他拍《蓝红》,那部让他名声大噪的出道电影时,他受困于角色的演绎无法突破,是钟瑜告诉他,“你要用心去感受角色带给你的震撼和感动,而不是用眼睛去看剧本给你的故事。”
“你想想,当初你为什么接这个剧本,它给你什么冲动,让你想演这个角色?”
后来电影一经上映大受好评,揽下奖杯无数,他也因此被称为最年轻最具潜力的影帝,可是谁能想到他背后的那个默默奉献一切的女人。
而那时候,甚至是他,也从来没有意识到,钟瑜才是支撑他走到现在的全部力量和后盾。
她还说过什么话?
周时放翻着书页,寻找答案。
——如果有人爱上一朵花,天上的星星有亿万颗,而这朵花只长在其中一颗上,这足以让他在仰望星空时感到快乐,他会告诉自己:“在星空的某处有我的花。”
小王子再也说不下去,他泣不成声。夜幕已经降临,我抛下了工具,我顾不上关心铁锤、螺丝钉、口渴和死亡。在某个星球上,在某颗星星上,在这颗行星上,在地球上,有个小王子需要我去安慰!
周时放似乎看懂了这个故事。
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人,她说,“我喜欢叫你周时放,胜过叫周煜,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这个名字是私人的,周煜是他们的,只有周时放是我的,周时放是我的玫瑰花。”
他那时不以为然,他以为她口中的玫瑰花和这世界上万千朵玫瑰花并无不同。
她愿意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慷慨地赠送给他,可他呢?他只关心他的铁锤、螺丝钉、口渴和死亡,他甚至连抱她一下,安慰她两句都不曾有过,可她却还要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啊,你工作忙,家里就只能我辛苦一点咯。”
袁淑玫有多难伺候他不是不知道,可她却从来不吭声也不吵闹,他以为不叫唤就不会痛,他以为只要有他在就不会让她受委屈。
却不知,真正让她委屈的,从来都是他。
“你在看什么书?”小男孩清清脆脆的嗓音打断周时放的思虑。
他抬起头,是演狼孩童年的小演员,小男孩只有八岁,却成熟稳重不失一颗童心,演技是大家公认的,童星中出类拔萃。
周时放把书面翻过来,他知道小孩识很多字。
小演员凑过来,一字一顿,“小王子,我知道这本书,哥哥,我能看看吗?”
“这书是哥哥很重要的人送的,不能借给你,可以跟我一起看。”
“好。”
周时放把小演员抱到腿上,让他拿着书,“你看过这本书?”
“是呀,”小演员低头翻着书,喃喃着,“我最喜欢小王子了,还有他的玫瑰花和狐狸。”
“哥哥,”他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周时放,指着某一页上说,“我最喜欢这里,我读给你听。”
还没等周时放答应,小男孩声情并茂地读了起来:“我的那朵玫瑰花,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以为她和你们一样。可是,她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重要,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的,因为她身上的毛毛虫是我消灭的,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她的沉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还有这里,”小男孩指着又一处,“一旦你驯服了什么,就要对她负责,永远的负责。”
“狐狸说,我的生活很单调。我追逐鸡,人追逐我。所有鸡都一个模样,人也一样,所以我感到有点无聊。但是,如果你驯服了我,我的生活将充满阳光。”
“如果你要驯服一个人,就要冒着掉眼泪的危险。”
小男孩转过头,“哥哥,你懂驯服是什么意思吗?我妈妈说,驯服就是把一个人从不乖变成乖,是这样吗?”
周时放视线从不远处收回,脸上那种思虑凝重的表情慢慢淡去,眼里的笑意淡淡的,看着男孩,“你妈妈说的对。”
“那哥哥,有没有驯养过小动物?”
周时放低下头,露出思考的表情,嗓音低低的,“养过一朵玫瑰。”
男孩眼里闪烁,“你也和小王子一样,为那朵玫瑰遮挡风沙,倾听她说话吗,那现在呢,我能去看看你的玫瑰吗?”
周时放摇了摇头,“她不在了。”
“她怎么了?”
“我没保护好她,她离开我了。”周时放低低说道。
“哥哥。”小男孩歪着脑袋,认真看着他,“你一定很难过吧。”
“……嗯,难过,我不知道该通过什么方式挽回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明明什么都不懂的小家伙说这些。
也不期待他能听懂什么。
小男孩眨巴着眼睛,从他腿上跳了下去,“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