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人的陪伴教导下,慕须京渐渐地不觉得人类可怕。
他似乎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偶尔也有村民来找他帮忙干活。
山中日子清静,但随着季节变换,不同的务农活又让日子过得充实。
慕须京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温暖的暮色落在他跟老人一起返修过的花果藤架和屋前小院,台阶下的地里种了红薯,此时已开了紫白色的花,跟着他从山里出来的毛丝鼠在院中躺椅上打滚,逗得一旁择菜的老人哈哈大笑。
直到某天入夜时,一帮与记忆中那位道君一样身着绚丽华服的人们御剑从天而降。
剑气浩荡,将躺椅上的毛丝鼠吓得连滚带爬。
老人将毛丝鼠和他护在身后。
这一天,慕景逸将他带回了北庭月宫。
少年不肯走,被暴揍一顿。
老人跪下求饶,慕景逸走上前,他的靴子铮亮,纤尘不染,踩在少年眼前,低头与他凶红了的双眼对视。
男人气势冷峻,目光淡淡。
慕景逸手中长剑横在老人的咽喉,对少年说:“你没得选择。”
“你是我慕家的人,是北庭月宫的少主,你有必须履行的责任,不该在这种破烂之地庸碌无闻。”
慕须京被带回月宫,他先被养在慕家一年后才公开私生子的身份,平静的日常生活被打碎,他又一次活在他人议论纷纷和怪异打量目光中。
慕景逸告诉他:“在你没能强大时,不要让自己有任何弱点,也最好不要在乎除自己以外的命。”
于是他学会了半日劫。
若是不听从慕景逸的安排,老人就会没命。
连带着他一直期望的宁静生活。
慕景逸教会了他许多。
杀人是其一。
“这世界是不公平的。”慕景逸说,“修者与凡人,自出生起就划分了等级。修者世界强者为尊,而凡人世界,身份地位便注定谁的命值钱,谁的命一文不值。”
盛大月色下,他紧握长剑,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男人,旁边的女人则吓晕过去。
慕景逸站在月色阴影中,淡声说:“你父亲是仙门世家之子,又是大仙门之主,地位高高在上。”
“而你的母亲,是一个教坊女子。善舞音乐,以色侍人,是不入流的下等人。”
“这世上不是每个教坊女子都能有南山雪河那位一样的运气,但她们都有同样的目的与心机。你母亲买通下人没有喝药,故而怀上你,并以此身孕威胁慕家。”
“然而这教坊的主人最讨厌她这样擅作主张,罔顾规矩的女人,怀孕的消息没能传出去,教坊主人假意让你母亲以为自己即将成为北庭月宫的掌门夫人,看着她作威作福一段时间后,乐趣已尽,便告诉她真相。”
“你母亲被割舌取眼,断双耳,削其鼻。”慕景逸看着晕倒的女人,淡声说着,“教坊主人知道她真生下慕家的孩子更是麻烦,却又实在恼恨她的所作所为,因此等着你生下来后,要她亲自杀了你来解恨。”
“你刚出生那天,你母亲为活下去,答应杀了你。”
“但你命好,那天南山雪河的人将这家教坊司毁去,活口一个不留,却难免有漏网之鱼。”
慕须京听到这竟有瞬间想笑。
他不关心什么爹娘,这对此时的他来说毫无意义,只是对第一次听人说他命好而感到荒唐可笑。
什么命好,什么不入流的下等人,你高高在上,又为何非要屈尊作贱去睡一个下等人?不都是自己作的。
可慕须京已经学会不跟慕景逸抬杠,否则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他只是沉默地听着。
“教坊有小厮于心不忍,在混乱中将你带走,却也没活多久,我们也因此断了找你的线索。”慕景逸继续说道,“若是你父亲没死,他还会有别的子嗣诞生,比你的血脉更加高贵,但一切都因为那个贱人而变得复杂。”
慕须京第一次从慕景逸嘴里听说姜妙,也是第一次见沉稳冷峻的慕景逸如此厌恶又痛恨一个人。
“她杀了你父亲。”慕景逸说。
也许他想要慕须京也跟自己一样痛恨姜妙,但慕须京对做出如此罪行的姜妙无甚感觉。
慕须京觉得自己不为姜妙此行为拍手叫好已算是很给这位父亲面子了。
“姜家出了这么个疯子,他们都该死。你是慕家的人,就注定要与姜家势不两立。”慕景逸看向地上的女人说,“你必须杀了姜家的人为他报仇,不是一个,而是所有。”
慕须京没得选择。
他杀了这个女人。
此时的慕须京并未将自己带入参与进北庭月宫世家的争斗中,他只是想要早点做完慕景逸给出的所有要求,好早点回去照顾老人和他的毛丝鼠。
如果他不听话,那么受折磨的将会是自己。
慕景逸没把他当人看,只是一个工具。
一个血脉不纯,不得已才捡回来,还得花时间打磨的工具。
慕须京也把自己当工具,他只需要听慕景逸的话去做就行。
什么妖魔,什么恩怨,都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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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慕景逸有必须留着他的理由。
他耐心告知慕须京北庭月宫上千年的延续。
北庭月宫以咒律闻名,世上许多咒律已成为本门绝学,无论是对抗妖魔还是维护人间日常都需要他们。
月宫实际上由三大世家掌管。
慕家,姜家,柳家。
三姓世家归属月宫又独立。
慕家与柳家继承初代宫主的力量与咒律,因此宫主之位由两家争夺,不管哪家当宫主,都必须娶姜家的女人。
慕须京听到这里时无法理解,甚至久违地认为人类复杂又有病。
慕景逸提起姜家时满是鄙夷与厌恶:“月宫的弟子或是其它仙门的人,只觉得姜家人身负极品灵骨,认为历代宫主娶姜家人是为了修为,那都是些低劣的猜测与看法。”
慕须京心说怎么看都是你们慕家与柳家比较低劣吧,想想他爹的跟那位继母的年纪差,就这都敢娶不是为了对方的力量双修还能是为什么?
“只有慕家与柳家继承了初代宫主的力量与咒律,而姜家,是被我们监管的存在。”
慕景逸看着他沉声道:“你应当知道初代宫主是如何死的。”
慕须京面无表情地说:“中咒自裁。”
“外界所知如此,然而这断白头就是姜家人下给初代宫主。”慕景逸沉声说着惊天大秘密,“那时初代宫主已经娶妻,妻子是姜家人,也是个怪物。”
“初代宫主咒律之术无人能敌,当世一绝,可一些妖魔是杀不尽的,比如火魔,杀之过段时间又能卷土重来。”
它们被称为“不死”的魔。
“针对这样的妖魔,初代宫主以咒律将其封印,彻底断绝危害。可有一只魔,它被封印在自己妻子体内。”
慕须京听到这总算有了点反应动了动眼珠。
“初代宫主夫妻二人感情很深,这魔因被封印而怨恨,杀了他妻子,又借妻子之手下了断白头的咒术。”
“初代宫主力战此魔,可对方实力强横,是魔王级别,它死前放言将存活在每一个姜家人的血脉里,与北庭月宫不死不休。”
“自这之后,姜家女子才有所谓极品灵骨。”慕景逸厌恶道,“这代表她们有魔王的血脉,能将其复活。”
慕须京承认自己有被震惊到,但他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双修。
慕景逸则像是有读心术,冷笑道:“你们以为那是双修,真相却是在封印魔王的力量。”
月宫的咒律有独特性,而慕家与柳家则直接继承了初代宫主的秘术。
“初代宫主仁慈,念及姜家又是他妻子的家族,不忍杀灭绝口,又太过思念妻子,死前已安排好了后事。”
“姜家人能活下来,但绝不能允许他们修行。曾有人被魔蛊惑,偷学咒律妄图复活魔王,因此遭到当时两家的围剿。几百年前的事,那时慕家与柳家决意杀光所有姜家人。”
慕景逸眼中闪过冷光:“可他们失败了。姜家人早就怕被灭族,因此一直偷偷将子嗣送往月宫外边,几百年的时间,姜家血脉早已遍布人间。”
慕须京莫名觉得姜家人还挺聪明。
三家因此事约定,绝不将姜家灭族,但姜家人必须生活在月宫,一生活在监管之下。若有姜家人偷学咒律,必须处死。
可一千年下来,慕家与柳家人丁却逐渐衰败,柳家更是在百年前绝后,慕家人也越来越少。
反观姜家却活得好好的。
这其中有一个原因,是姜家人不学咒律,不用去斩妖除魔涉足危险。而慕家与柳家因为这千年来各种人妖魔大战常有折损。
慕景逸指着慕须京说:“初代在世时,封印众多作恶多端、为祸世间的妖魔,上千年的时间到现在,封印都由他的力量压制着,而你我,我们慕家,继承了他的力量,也继承这份守护封印的职责。”
慕须京面无表情地听着。
显然他对此职责也不敢兴趣。
“历代宫主,都要去封印前结下血契,为封印供应力量。可你的父亲,来不及去解除血契就死去,如今这天下,只有继承了他血脉的你去延续这份血契,直到慕家再有人学会结契的秘术。”
血契要以血为引,这才是他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慕须京抬眼看他:“若是他一个血脉也没有,你们该如何?”
慕景逸对他话里的你们儿子蹙眉,冷声道:“你到现在还没认清自己的身份吗?”
慕须京不言。
慕景逸目光冰冷道:“这封印绝不能破,那些妖魔每一个放出来都是让人头疼的祸害,更别提里面关着的可是成千上万!”
“千百年来,我们慕家与柳家斩妖除魔维护世间,死了多少人?甚至于柳家绝后也要守住这份安稳!可姜家那个贱人做了什么?她杀了你父亲!杀了月宫之主!只为了自己,丝毫不考虑若是没有血契□□供应力量,那封印破除,万妖出来为祸世间有多么严重!”
相比略显激动的慕景逸,慕须京却面无表情地问:“那为什么不杀了她?”
慕景逸神色微微扭曲。
慕须京又道:“她不学咒律,只有极品灵骨,杀她对你们来说易如反掌。”
“为什么不杀她?”
慕景逸冷眼看他。
“极品灵骨是最好的修炼辅助,就这样杀她未免太可惜。”
若要说这么多年来,慕家与柳家从没从姜家身上获利是不可能的。
他们之所以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一半都靠这极品灵骨。
有的人对姜家恨之入骨,厌恶嫌弃,这样的姜家人过的也是生不如死。
但后来慕须京发现,不杀姜妙还有一个原因。
这些秘密慕家不敢对外宣布,因此姜妙继承月宫宫主的身份顺理成章,而这么多年来,监管者越来越少,姜家人却越来越多。
监管者向来不参与月宫管理,姜家人却因为必须生活在月宫,而与历代月宫弟子交好,关系复杂。
慕家想杀姜妙,但月宫却不允许。
千百年来风水轮流转,被压制的姜家竟莫名变得比监管者更强大了。
慕景逸跟他说,姜家人一直都很老实,大家相安无事,但如今出了个姜妙,把事情搞砸了。
姜妙是个疯子,她不顾世人性命,想要报复慕家,试图破开封印。
于是新的月宫之主,他的继母,在慕景逸的灌输下,慕须京对姜妙的印象是威严冷漠,充满野心高高在上的霸气女子。
直到某天夜里他在河边练剑时,忽然回首发现有人在树下看了他许久。
月光盛大,光芒似乎都落在她一人身上。
女人身姿纤细柔美,看着他的目光明亮,给他一种水中倒月的恬静。
不可否认她长得很漂亮。
当年北庭月宫那场婚礼盛大,人们都见到了第二任宫主夫人的绝色容貌。
可漂亮是漂亮,对着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叫娘亲却又太过诡异。
慕须京叫不出口。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彼此都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却又什么都没说。
直到后方传来侍女的呼喊姜妙才转身离去。
没过多久后,慕景逸带他在月宫众人面前宣布他是上任宫主流落在外的血脉,更对外声称,是姜妙将他接回月宫,以此打消外界的猜忌。
慕景逸将他派去姜妙身边,明面说是跟着宫主修行,实则要他监视姜妙的一举一动。
慕须京照做。
姜妙对这个多出来的便宜儿子也没有什么过激行为。
她喜欢用手语与人交流,不怎么说话。
于是月宫的人常见到宫主比划手语,少宫主面无表情不予理会。抑或是少宫主如背书般传达消息,宫主比划手语反问,两人鸡同鸭讲。
侍女们常常因看不下去二人如此难堪的交流方式而掩面。
无论慕须京说过多少次看不懂,姜妙都不与他说话。
他无法做到慕景逸那般对姜妙憎恶嫌弃,也对这美色没有好感,诚如之前所说,他只把自己当做工具,一切只为了尽早回大山去。
于是他将姜妙的一举一动都如实汇报给慕景逸。
比如姜妙偷学咒律。
夜里慕须京看见慕景逸怒气冲冲地朝姜妙走来,抬手就是一巴掌把人扇倒在地,慕景逸掐着女人的脖子对她冷嘲热讽,一边将清洗咒律之术的汤药硬灌给她。
若不是姜家长老来得快,姜妙就在这夜被慕景逸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