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准了。将匿名纸揭开吧,朕也想知道是谁。”宣成帝如是吩咐,便立刻有宫人上前取匿名封条。
殿中此刻安静的针落可闻,大家都摈住呼吸等待结果的揭晓。
这环境里,薛清欢再怎么想大快朵颐,也怕弄出不合时宜的动静来,只好也放下筷子,跟大家一同将目光聚焦到帝台上正在忙活的人身上。
原来那个白胡子老头就是所谓的双绝先生,这先生的名头,薛清欢有点印象,因为他好像是平王的书法先生,平王后来以一手绝顶好字闻名朝野,见过的人都说他得到了双绝先生的真传,薛清欢看不懂字的好坏,但平王的字和大王的字摆在一起,她一眼就能分出好坏,只要是大王写的字,在她这里都是最好,没有之一!
将果盘中最后一粒荔枝剥开,正要送入口中,薛清欢忽然停住了动作。
咦?
双绝先生是平王的先生,那当初平王是怎么拜师的?据传双绝先生很是清高,不少名门子弟想拜入其门下都不得其法,最后却是平王做到了。
难道今天就是平王的契机?
那双绝先生挑出来的那幅字就是平王的?
嗯,越想越觉得可能是。因为今天是良妃的生辰,好巧不巧,礼部尚书请了双绝先生赴宴,好巧不巧,宴中斗字。
这么巧的事情若说不是良妃在背后推进,薛清欢都不相信。做母亲的自然要为自己的儿子多筹谋,平王不是最长,也不是嫡出,虽说有安乐侯府这个娘家势力在,但若再多一些士林中的名气,对他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薛清欢这么想着,便看向帝台上的良妃和平王,只见两人全都一脸紧张的盯着正在开启匿名的宫人,良妃的神情越来越糟糕,平王也不痛快的样子,薛清欢纳闷,难道双绝先生挑中的不是平王的字?
想想也对,当年平王是拜入双绝先生门下做弟子的,但今天双绝先生当众说的却是‘想引为知己’。
知己和弟子,这水平还是差了很多很多的。
薛清欢脑中忽然有个猜测,莫名的心跳厉害起来,这时宫人们终于把匿名的封条撬开,两个宫婢将卷轴调转方向,让宣成帝看到上面的署名。
“《顺意帖》,长明居士。”宣成帝把书卷的名字和署名全都念了出来。
殿中诸人百般回首,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个以字艳惊四座的‘长明居士’乃何许人也。
唯有薛清欢兴奋的直冒泡!
长明居士!不就是她家大王嘛。真的是她家大王!大王太牛气了,太棒了,薛清欢觉得自己要不是还有理智尚存,现在都想一蹦三尺高来表达此时此刻的兴奋之情了。
“长明——”宣成帝将这两个字重复一遍后,目光转向了大大王赵肇的方向,问道:“肇儿,这是你写的?”
赵肇让内侍搀扶着起身,来到帝台中间,对宣成帝躬身行礼后,答道:“是臣。”
这时,有那记性好的才想起来,大大王赵肇的字便是‘长明’,‘长明’二字,乃是宣成帝亲自赐名,记入皇家史册的。
“这卷轴是大大王的手笔?”双绝先生从旁迫不及待的问道,一双古朴的眼睛里透出了遇见知己的光芒,他不吝夸赞:“大大王小小年纪便有此功力,在下佩服佩服!”
赵肇泰然自若,与双绝先生回礼:“老先生谬赞。”
“唉,不是谬赞不是谬赞,乃是真心实意觉得汗颜,在下在大大王这般年岁时的字可远远不如你,老夫厚颜,不知大大王这幅《顺义帖》可否借老夫观摩几日?”
双绝先生爱字爱画,平生收藏众多,遇见好的字和画时,多有执着,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在官家和大王面前开这般口。
赵肇拱手一揖:“老先生折煞晚辈,晚辈才疏学浅,自幼生病,见不得风,长年累月,唯有一手字拿得出手,若老先生不嫌弃,这幅字便赠与老先生,不敢受观摩,请先生指教尔。”
双绝先生得了字画,开心的仿若顽童,连连摆手:“不敢指教,不敢指教,大大王可为吾小友,若得清闲时,闲谈一二吾便足以。”
殿中众人看着帝台上发生的一切,全都傻眼了。
这场斗字,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是良妃娘娘为了平王铺就的路,因为平王素以喜好写字闻名朝野,若能得双绝先生肯定,对平王今后的风评有很大好处,可如今,平王的字石沉大海,也不知是在双绝先生看过的前半段卷轴中,还是在后半段完全没看的那些卷轴中,总之消失的毫无波澜,反而是甚少露面的大大王赵肇拔得头筹,入了双绝先生的眼。
并且这还不是普通的入眼,是引为知己之情!双绝先生称大大王为‘小友’,这份赏识可谓旷古烁今啊。
第35章
斗字环节出乎意料的被大大王赵肇夺魁, 他所写的《顺意帖》和双绝先生的《百家春燕图》被呈送到了良妃面前,官家下令赏赐, 良妃起身领赏谢恩。
“良妃妹妹好福气, 一日尽得两幅绝顶字画, 改日得办个观赏会,让后宫的姐妹都一睹大大王与双绝先生的笔下风采才好呢,皇后娘娘, 您觉得妾说的对吗?”贵妃龚氏举着酒杯,言笑晏晏的说。
皇后宁氏听了贵妃之言, 温和的掩唇一笑,和乐融融:
“这本宫可不能帮良妃, 如今字画都归她所有,你想观赏还得她点头才行。”
良妃福身:“原就是陛下与皇后娘娘赏赐, 妾何以据为己有,自当是要与众姐妹分享的。”
“如此,我们就都有眼福了。”皇后说:“宴后请各家大人们别急着回去,难得进宫一回, 请他们到御花园去逛逛, 良妃也好多见见亲戚, 毕竟是你的生辰。”
皇后说话做事素来礼道周全, 良妃自是谢恩:“谢皇后娘娘体恤。”
说完之后,皇后对宣成帝说:“陛下,听闻今日卢嬷嬷进宫了,在内府编纂处, 舒乐的课业近来不太理想,我想趁着卢嬷嬷在宫中找她谈一谈,后面的宴会便交由良妃,臣妾先告退了。”
“嗯,舒乐的课业要紧,你且去吧。朕一会儿也回元阳殿。”宣成帝说。
妃嫔生辰,帝后出席是给体面,并非要守到最后,露过脸,说过话,体面就已经成了。
皇后先行离场,群臣恭送,宣成帝也在与众人共饮一杯后离场,陛下离场时还顺便带走了大大王赵肇,这令憋着想要借今日之事与大大王多交往交往的官员们有些失望,但也没办法,总不能跟陛下抢人吧。
其中最遗憾的当属殿中各家小娘子方阵了,女子都爱俏,从前不知道大大王生的什么模样,也不会心生幻想,如今既然得以窥见真容,发现传闻中病入膏肓,孱弱不堪的大大王居然是这样一位翩翩佳公子,更妙的是,这位佳公子不仅人长得好,还写了一手让书画泰斗都为之倾倒的好字,这么有颜有才的俊俏郎君,试问哪个怀春姑娘不爱呢。
便是不能与他说话,多看他几眼也是好的,可惜人走了,下回要想再见,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帝后离席,宴席继续,泰和宫中筹光交错,客影憧憧。
男人吃酒都比较慢,女眷们用完席面后,就有宫人来请至御花园,说良妃娘娘还为众人特地搭了戏台,还有些游艺节目供人选择,如此安排,宾主尽兴。
薛冒被薛康领着去见朋友,薛清欢不耐烦这些,便跟着世子夫人和薛娴珺她们一同去了御花园。
为了良妃生辰,御花园里搭了好大的戏台,好戏轮番上场,台下不少官家娘子和夫人坐成一排,边吃瓜果嗑瓜子边看戏,很是惬意。
小娘子们大多没到喜欢听咿咿呀呀唱戏的年纪,更喜欢玩新奇有趣的,投壶和射箭这些有彩头的项目比较受欢迎,不过在这种场合里,受欢迎的项目一般都是被群体顶端的那部分人占据了,比如说公主、郡主、县主之类的,虽然都说大家一起玩儿,但真正玩儿的时候不少人还是会下意识退避的。
比如薛家几个姑娘就比较识趣,连挤都没往上挤。听说御花园还有大食国进贡来的猛兽看,好些人都去看,薛家几个姑娘也跟着去了。
薛清欢对猛兽什么的没多少兴趣,可也不喜欢听戏,两相比较之后,还是决定去看猛兽,随手在戏台的看客桌上拿了几个果子,打算到时候边看边吃当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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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御兽园在御花园的西南角,专门为一些珍奇异兽建造出来的园子,有高地有低谷,有树林有草地,有假山有洞穴,五花八门。为了方便贵人们观赏,围着御兽园周围都用高高的栅栏围住了,只留下几个给猛兽喂食的小门供宫人行走。
薛清欢她们到的时候,御兽园外已经有不少人趴在围栏上向园内兴奋的观望,薛娴珺她们瞧见了一只喝水的狮子,有专门的宫人为她们讲解猛兽的来历,狮子基本都是大食国那边进贡来的,每年都送来几匹,御兽园至少已经有十几头,宫人们说着如何豢养这些猛兽的经验,惹得一众小娘子觉得新鲜的同时又觉得好笑。
薛清欢对这些猛兽没什么好感,因为上一世她跟大食国那边的使臣学过哨声驯服野兽的方法,但在学习期间,看到过不少猛兽咬人的画面,因此尽管她不怕这些东西,却也喜欢不起来。
在御兽园周围转了一圈,干脆坐到不远处树荫下的一块突石上,拿出果子啃了一口。
忽然目光被御兽园的角落里一团黑黑的东西吸引,好像也是一只动物,四脚蜷缩在一起,呼吸有些急促,背脊起伏,微微颤抖,它所在地方御兽园的一处假山后面,与其说它在纳凉,不如说像是在躲避什么危险。
薛清欢鬼使神差的走过去,在栅栏外蹲下身子,静静的盯着那黑黑一团看了片刻,在她咬下一口果子的时候,那黑黑的脑袋居然转了过来,薛清欢这才看清,这是一只黑犬,它双眼和它的身体一样漆黑,看着有些湿润,仿佛通人性般盯着薛清欢手上的果子。
“你想吃啊?”薛清欢从它眼睛里看到渴望,试着把果子送到它面前。
它先是吓得往后一缩,迟迟不敢靠近,薛清欢想了想,徒手把果子掰开,她随手拿的果子,是鲜桃,很甜,汁水也多,她把果子掰开后,把桃儿核抠出,然后伸手进栅栏,把两瓣桃子放到那只黑犬面前。
大概是真的很想吃,黑犬犹豫片刻后,防备就被食欲打破,探出脑袋将半个桃子叼到嘴里,尝到味道后大肆啃咬起来,很快就吃完。
鲜红的舌头将嘴边的桃汁舔干净,然后又用那湿润润,黑亮亮,眼巴巴的眼睛盯着薛清欢,还想吃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薛清欢被它那眼神看的好笑,干脆把藏的果子全都拿出来,放在地上,掰开取核,然后半个半个递进去。
黑犬来者不拒,薛清欢把几个果子全都喂给它之后,才两手一摊:“没有啦。”
黑犬舔舔嘴和鼻子,打了个响喷,从假山后面站起来,刚才蜷缩着腿脚不知道,现在一站起来薛清欢才知道它居然快有她半人那么高,虽然很瘦,背脊和腿上都有伤,但看着精神还行,薛清欢伸手进去摸了摸它的脑袋,它也顺从的低下,还在薛清欢的手腕上舔了一口,惹得薛清欢忍不住发笑。
薛娴珺等一众贵女看见薛清欢被一只黑狗逗笑,都觉得她实在没什么意思,御兽园中那么多凶猛的野兽她不看,盯着一只黑狗玩儿,真有出息。
薛清欢可不管这些,她是真喜欢这条大黑狗,好有灵气的样子,也不知它身上那些伤是怎么来的。这么瘦弱,约莫吃不饱吧。
“这是西域来的大丹犬,当地人用它们打猎,在野地里狼群都不是它对手,凶悍的很,你小心被它咬了。”
薛清欢和黑犬玩的不亦乐乎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解说的声音,以为是御兽园的宫人,没想到回头一看,却是阮文霁。
薛清欢并不理会他的忠告,继续给黑犬挠头挠背,许是阮文霁不友好,黑犬对他吠了两声后就转身进了假山,不再出来。
“哎,怎么进去啦。”薛清欢遗憾的说。
阮文霁见她一个小娘子家家的竟不怕这些凶兽,也是新奇,说道:“你莫道我是骗你,这种犬能在御兽园存活,凶性可想而知,被它咬一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薛清欢站起身,拿帕子擦擦手上的口水,见阮文霁还想说什么,薛清欢抢先道:
“我知道了,多谢小公爷提醒。若是没其他事,恕我不奉陪了。”
说完,薛清欢转身就走,不愿跟阮文霁多言,而自小很少受人冷待的阮文霁又一次感觉到了被人当面嫌弃的滋味。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小娘子,他好意提醒,非但不感激,还一副多管闲事的态度,阮文霁呼出一口闷气,也转身走了。
薛清欢觉得这里没什么意思了,正要回去,却听不远处的薛娴珺喊了她一声:
“四妹妹,你快来瞧这大狮子,正吃肉呢。”
薛清欢觉得薛娴珺肯定是看到她和阮文霁说话,才突然发了神经招呼她过去,尽管不愿,可众目睽睽不好拒绝,于是就去了。
一到薛娴珺跟前,就被薛娴珺一把拉到栅栏前,紧紧抓住,只听薛娴珺小声问道:“你和小公爷在聊什么?”
“聊什么和你有关系吗?”薛清欢反问。
薛娴珺被噎了一口,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不要脸!”
薛清欢对这评价不置可否,试着甩开薛娴珺拉着她的手,可薛娴珺大概是属螃蟹的,抓住了人就绝对不撒手,薛清欢不好用太大力,只能由她。
目光落在那处低洼水边正在大口进食的大狮子,这边狮子豢养地的构造和黑狗那边不一样,大约是为了防止大狮子扑上栅栏,所以特地把狮子豢养地稍微挖低了些,薛清欢回头看了看那边高地上黑犬躲藏的假山洞穴,想着在这些猛兽堆里,大黑狗再怎么凶悍,只怕也很难抢到吃食吧,所以才那么瘦,身上还有伤。
“呀,这里有好几头狮子在吃东西呢。快过来看啊。”
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声,薛清欢回头就看见乌泱泱的小娘子往她们这里涌过来,不一会儿就把这片栅栏外围的水泄不通,薛清欢和薛娴珺被挤的贴在栅栏上,想撤退都不行。
身边的人越聚越多,不来这么一遭薛清欢都不知道,原来她们大赵国的小娘子们对狮子进食有这么大的兴趣。
当然了,也怪天气闷热,先前这些小娘子们转了几圈也没见着几只猛兽,全都躲在阴凉的地方纳凉呢,宫人们见宾客们不尽兴,便进去撒了些肉食,这才让好些纳凉的狮子都出来了。
薛清欢被挤得直叹气,耳边全是小娘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心里估摸着不等这些狮子进食完,她是脱不了身的,便也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