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欢还是有点犹豫,最后连林清雅都忍不住小声劝她:“欢姐儿,去吧。咱们游一会儿就回来,如今天黑的晚。”
架不住她们左右夹击,薛清欢只能少数服从多数,随她们去了。
十里莲湖是金水河畔特地开辟出来的一片湖泊,在里面种满了荷花,夏日里十里荷花尽数绽放,也算是大京府难得的美景之一。
三人要了一艘小船,甄明桂主动承担划船的任务,并且划得还挺好。
“我每年夏天都会去我外祖家,我外祖是江南的,祖宅都是绕水而建的,我虽然水性一般,但划船的技术可好了。”甄明桂一边划船一边说道。
确实如她所言,她的船又快又稳,薛清欢和林清雅分别坐在船头和船尾,偶尔伸手摘一片莲叶拿在手上遮太阳,林清雅怕甄明桂热,便用三片大莲叶做成一把莲伞,两人一起遮阳,另一只手也不闲着,用莲叶给甄明桂扇风。
薛清欢靠在船头,感受着小船在莲花池中徜徉,天上夕阳西下,烈火般的晚霞布满了半边天,偶有倦鸟成群飞过,空气中不仅有莲池的清香,也有两岸烟囱传来的万家烟火气息,这样平静又美好的日子,真的是很久都没有感受过了。
船越划越往深处去,越往深处人烟就越是稀少,薛清欢觉得四周□□静了,看了看甄明桂和林清雅,想问她们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但见她们两个的头凑在一起,正在掰一朵还没绽放的小荷尖角,完全乐在其中,不用问也知道她们根本没有薛清欢的那种感觉。
大约是在生死边缘经历过几回,薛清欢对危险的感觉比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娘子自然多了不少,她环顾四周,天色将暗未暗,莲湖之上似乎连风都没有,一股潜藏的危险忽然自身后袭来。
薛清欢从原地跳开,刚刚挪开身子,就见一根长矛钉扎在了船头三角甲板上,一根长矛钉钉上来之后,紧接着就是第二根,第三根,一共四根长矛钉从左边莲花岸边射来,后面绑着绳索,四根绳索忽的收紧,薛清欢她们的小船就忽的一震,除了薛清欢之外,其他两个小娘子直接翻倒在船上,而她们的船不用甄明桂划船就自动往岸边去。
这种情况不用多说,长矛钉定然是岸边之人射出,为的就是把她们的船拉到岸上,而船被拉到岸上之后会发生什么,可就不少说了。
说时迟那时快,薛清欢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将四根长矛钉上的绳索砍断,然后对吓坏了的甄明桂道:
“别愣着了,赶紧划船,往那边。”
甄明桂从船底爬起来,不敢耽搁,坐到划船的位置上,两条胳膊奋力的往先前拉她们的绳索反方向划去,边划边问:
“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刚才那是什么呀?”
林清雅则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薛清欢半蹲在船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视这河两岸会不会再有长矛钉射过来,对林清雅问道:
“你祖母可曾说你近来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刚才那些人莫不是来抓你的吧。”
林清雅抱着头,浑身颤抖不已,脑子已经完全不清楚了,只知道一个劲的说:“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救命,救命啊。”
甄明桂原本也挺害怕的,可是看见林清雅比她害怕不知道多少倍的样子,也就不高兴多说什么了,只问薛清欢:
“我们现在怎么办?”
薛清欢仰头看了看天,预计一炷香之内,天就会黑了,那时候光线昏暗,该是最好的掩护。
“往另一侧离我们最近的岸边划去。”薛清欢冷静下来吩咐道。
甄明桂此时没有时间和脑子去判断薛清欢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听从她的话去做,两条胳膊划船划得酸的厉害也不敢歇息,薛清欢似乎看见有几个黑影在那岸边闪过,往水中来,薛清欢将船头的四根长矛钉□□,放在手边,根据莲叶的晃动方向将长矛钉打过去,果然让莲叶停止晃动片刻。
“快一点。”薛清欢催促。
她手里只有四根长矛钉,而对方有多少人她还不知道,所以要尽快抵达岸边才行。
甄明桂拼死了命把船靠到岸边,急急忙忙上岸,再把颤抖不已的林清雅也扶着上岸,然后对薛清欢伸手,说道:“快上来,我拉你。”
薛清欢站在船上,踢了岸边一下,让刚刚靠岸的船又回到水中。
甄明桂急道:“你干什么呀?回来。水里危险。”
“你们赶紧找个草垛子躲起来,暂时先别动,我把船往继续往前,引开他们,你们等半个时辰后再出去,然后就赶紧回家,我水性很好,就是水遁也能回去,你们不用担心我。快躲起来。”薛清欢如是吩咐过后,便拿起船桨,将船迅速往前划去。
甄明桂和林清雅呆呆的看着远去的薛清欢,急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看见水中莲叶一动,不敢耽搁,赶紧拉着林清雅钻到了岸边的草堆中,大概过了一会儿后,她们停靠的岸边有人上来,草堆中的两人捂住了嘴,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那几个身上湿漉漉的,将从这岸边往陆地跑的路线查探一番,发现并无行走的痕迹,于是又回到岸边,只听他们轻声说道:
“没从这里上来,还在船上。”
“追!”
简短的对话,让草堆中的两个女孩儿吓得直发抖,要是她们刚才没有听薛清欢的话,直接往陆上道路跑的话,现在估计已经被他们追上了。
那些人重新下水,冲着对面吹响了几下口哨,大概是让后面继续追的意思。
林清雅听见水声,想起来,被甄明桂一把按住,薛清欢叮嘱她们一定要过半个时辰才能起来。
果然,过了片刻又有两个黑衣人上岸,纳闷的说道:
“真没人。难道我看错了。快,继续追船。”
这回他们是真的走了,甄明桂和林清雅等够了足足半个时辰后,才敢从草堆子里爬出来,然后不要命似的往陆地上跑,直到看见灯火了,两人的心才稍微定下来一点。
“清欢呢。清欢怎么办?”林清雅一边喘气一边问。
甄明桂弯着腰喘气,说道:“咱们现在也没办法,清欢说她水性好能脱身,定然有她的理由,我先回去,然后派人去安乐侯府门外守着,若她到夜里还不回去的话,我就让我的人给她家报信。”
林清雅点头:“只有如此了。我家马车在朱雀街的街亭,我们快去吧。我送你回去,正好可以问问我那车夫有没有办法救人。”
“好。”
两人商量好了对策之后,便火速赶往朱雀街的街亭。
第43章
薛清欢将船划出一段距离, 发现后面的莲叶动静越来越近,依照她这速度, 很快船就会被追上, 薛清欢不敢再犹豫了, 奋力划了几下船以后,便让船顺着水流往前飘去,而她则以最快的速度静悄悄的下水, 往船的右边游去。
她善水,在水下的活动能力并不比在陆地上差, 但现在天色已晚,水下没什么光线, 薛清欢也只能摸索着向前,在水下往有光的地方游去。
大约游了一炷香的时间, 薛清欢感觉自己游出了十里莲池,将脑袋探到水面看了一眼,一望无际的水面黑黑沉沉的,离她最近的岸上灯光至少有好几里, 身后追踪的人似乎已经被她甩掉了, 不知道甄明桂和林清雅她们有没有逃过一劫。
虽然是夏天, 但夜幕降临, 水里的温度也渐渐在下降,薛清欢游了这么久,体力已略感不支,可她如果现在不继续的话, 等会儿再冷一点,再累一点,她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努力深呼吸几口空气,然后薛清欢看准灯光的方向,再次潜入水中,水里的温度越来越低,薛清欢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体力快要耗尽。
薛清欢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水里感到危险,她曾经甚至觉得自己的前身就是一条鱼,可是现在这条鱼太累了,四肢酸的像是被灌了铅水,沉重的往下坠,肺里的空气似乎快要消失殆尽,薛清欢想游上水面换口气,但身子却不住往下沉。
眼前视线彻底模糊之前,她感觉水面的灯光离她越来越远,意识渐渐飘散。
就这样要死了吗?
也好。
反正她这条命也是赚回来的,让她白白多活了这么多日,够本了。
脑子里乱作一团,前世的,今生的各种事情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混乱的画面定格在了一片繁花似锦的花树下,一道尊贵优雅的身影渐渐向她靠近……
唇上一软,肺里突然有了些空气,薛清欢感觉自己的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搂住,不断下坠的身子也正在快速上浮,在她还没看清救她的人是谁的时候,整个人就被拉出了水面,久违的空气让她不断咳嗽,两条手臂下意识的圈住眼前能够让她不下沉的东西。
“没事了。”
低哑沉稳的三个字仿佛一颗定心丸般,把薛清欢的恐惧和疲累全都一扫而空,薛清欢将视线聚焦在和她一同在水面的那张俊脸上。
“大王。”
两条绳索从一艘大船甲板上甩下来,赵肇先把一条绳索扣在薛清欢的腰上,然后才拉起另外一条。
两个人同时被甲板上的人拉了上去,韩介扶着薛清欢站稳之后,就赶忙去扶赵肇。薛清欢回头,想问赵肇怎么会在这里,谁知她还没开口,就被赵肇打断了:
“进去换衣服。当心着凉。”
赵肇的这条船是一艘很大的画舫,船周围的灯笼全都被熄灭了,刚才应该就是这庞然大物挡住了薛清欢的水下光线,她才会觉得水下越来越暗。
进到船舱,一股暖意来袭,薛清欢被带到里间去换衣裳,丫鬟给她送来的是一套崭新的尚贤院的院服,薛清欢感激大王的体贴,手忙脚乱把衣服换好之后,又擦干了头发走出里间。
大船舱里,赵肇已经换好了衣裳,正裹着被子坐在榻上喝姜茶,看见薛清欢,赵肇颤声喊她:
“来喝点姜汤。”
薛清欢上前,接过韩介递来的姜汤碗,她在赵肇软塌的脚踏板上坐下,把又苦又辣的姜汤一口喝下,这才想起来问赵肇:
“大王怎么会在这里?”
赵肇把姜汤喝完,紧紧裹着被子,依旧没从浑身颤抖中缓过来:“我,我若不来,你,你死定了。”
这句话,薛清欢完全赞同,从脚踏上转了个身跪在地上,对赵肇真诚道:“大王又救了我一回,清欢无以为报。”
赵肇唇角牵起一抹浅笑:“无以为报?那,那怎么办?”问完之后,赵肇将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轻抚在薛清欢的头发上。
这个画面被韩介看在眼中,赶忙非礼勿视的调转目光,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画面,可能不适合他观看,于是他非常识趣的收拾了两人的姜汤碗,顺便带走了船舱里所有不适合观看以下场景的人,最后还为他们体贴的关上船舱的门窗。
薛清欢想看看韩介他们怎么都走了,可她脑袋刚一动,赵肇又沙哑着声音问:
“说呀,怎么办?”
薛清欢想了想,诚恳回道:“大王大恩大德,清欢无以为报,唯有……以命相酬,愿为大王马前卒,手中盾,一辈子效忠大王。”
赵肇原本还想继续往下抚摸她脸颊的手突然就停住了,说的这么义正言辞,他都不好意思再继续下去。
感觉今天是个很好的契机,赵肇想借此机会把话说清楚,把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从今往后……从今往后……
血脉深处仿佛有一股寒流侵袭而上,游走在他的七经八脉中,整个人如雪崩般再也撑不住,往旁边倒去,身体仿佛一阵被火烤,一阵被冰封,所有毛孔仿佛都在叫嚣着疼痛,周身各处穴道犹如以冰刀戳刺,不一会儿的功夫,赵肇就满头大汗,疼的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
薛清欢是在赵肇倒在软塌上才知道他寒毒发作了。
上一世,薛清欢见识过很多回大王寒毒发作的时候,所以绝对不会看错。
“大王。寒毒发作了。”
薛清欢试图唤醒赵肇的意识,却失败了。薛清欢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被赵肇死命抓在手里的被子一角扯出,掀开被子看见他蜷缩着整个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发抖,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薛清欢伸手摸过大王的经脉,感觉到那股寒气之汹涌,不过片刻的功夫,大王的身上就结下了一层寒霜。
薛清欢几乎没有犹豫,就把刚穿好的衣裳都脱了,只留下中衣中裤,然后爬上软塌,把赵肇蜷缩起来的手脚全部掰开,让他抱住自己,或者说,薛清欢努力把自己镶进了赵肇的怀抱之中,然后再为两人盖上厚厚的被子,薛清欢用自己的体温作为大王的暖炉,就像她曾经那么做了很多次那样,源源不断的用自己的热量为他驱散寒毒。
赵肇手脚并用紧紧箍住怀中之人,用上了仿佛要把她捏碎的力气,只为摄取更多的暖意。
当年她杀了侯夫人,被流放漠北,在路上时遇到了被人追杀的大王,押送犯人的那队官兵被临时征召成了大大王的护卫队,那时大王受伤了,薛清欢被安排过去照料他,就是那时她第一次见识了大王的寒毒发作,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懂,还是寒毒发作前期的大王直接把她搂到怀里取暖,那时的薛清欢吓坏了,一动都不敢动,以为这人要对自己做什么,后来才知道,大王只是寒毒发作,对她绝无非分之想。
再后来,她被大王带在了身边,多多少少又见了几回寒毒发作,不过那之后她就不害怕,不扭捏了,甚至觉得抱着自己取暖的大王特别无助,那一刻的她就像是医治大王病的药,病和药的关系最是纯洁不过。
薛清欢有经验,很快就让不断抽搐的赵肇稳定下来,箍着她的手脚也没有那么用力了,薛清欢松了口气,伸手抚过赵肇的各处经脉,感觉先前那股汹涌到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寒气已经在渐渐消退,大王的身体开始恢复了些温暖。
只要血脉中的寒气退下,血脉重新暖和起来,寒毒发作就能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要在温暖的地方休养。
薛清欢从被子的一侧滑下,生怕掀起一点被角把寒气带入被子里,赵肇此时仍在昏迷,薛清欢下榻后,把衣裳穿好,发髻重新束好,然后走出船舱找韩介。
韩介刚才好像听见船舱内有点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但他不敢多看,不敢多想,可现在看见薛清欢这么快就出来了,还是有点惊讶的。
“大王……这就好了?”韩介委婉的问。是不是太快了些?
薛清欢一愣,韩介已经知道大王寒毒发作的事情了?
迷糊的点了点头:“嗯,算好了吧。你再去给他弄个暖炉放身边,刚才冻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