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从长公主府回来之后,薛清欢特地去问了薛康长公主府的情况,知道林清雅的父亲林焕之,如今虽为五城兵马司的副统领,但当年长公主想要林焕之从文,日□□着他读书,林焕之却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对武将情有独钟,大概是因为幼年受够了长公主的强势,所以娶妻之时,特意求娶了建安伯府的嫡小姐,这位嫡小姐别的长处没有,就是生了一副逆来顺受的性子,在娘家时就远近闻名。林焕之娶了建安伯府的嫡小姐,生下了林清雅,性子于她母亲而言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只是替长公主可惜,她和已故林相都是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长公主在朝几十载,举足轻重,林相当年状元及第,出使辽国,不战而屈人之兵,仅用口舌谈判就为大赵谈回了三座城池,一时风头无两,从状元到丞相升迁速度乃大赵之最,这样的两个人,生出来的子女却这般平庸。
所以,有那样的父母性格遗传,林清雅的性子只怕今生今世都难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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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清欢上学堂第一天和第二天都有大事发生,所幸第三天开始一切就正常下来,除了有时候在院中遇见薛娴珺,薛清欢会受一点闲言闲语和薛娴珺对她百看不是的白眼之外,其他都还算不错吧。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让薛清欢头疼的事情,就比如说‘书写’这门课,薛清欢就不太喜欢。
教书法的先生姓杜,是兼任国子监那边的先生,此时他正拿着薛清欢写的字批阅,所谓批阅,就是把杜先生觉得写的不好的字用朱砂圈出来,别人的纸上也就两三个红圈圈,最多四五个,再看薛清欢的写字纸上——江山一片大红,基本上也就几个字没有被圈红圈圈。
“这个不行,这个不行,这个不行!这个还不行!我与你说的写字要领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一撇一捺都有规则,就你这笔字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尚贤院的学生?莫说尚贤院了,就是你一个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的小娘子走出去,也不该写这么一手难看的字吧。”
杜先生大概是头一回批红圈圈批红了眼,向来对学生以温和著称的他也对薛清欢发了火。
知道自己一□□爬字非常难看的薛清欢惭愧的低下头,不敢辩驳,杜先生气的直抚心口,薛清欢怕他气出个好歹,赶紧识相认错:
“先生,我知道我写的不好,您别生气,为我这丑字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杜先生哭笑不得:“你也知道你写的是丑字啊?”
“知道知道。我只是字写的不好,但审美还是有的。”薛清欢对自己的认知颇为清晰。
杜先生:……
感觉再跟这学生说下去,杜先生的心病就要犯了,将薛清欢的字抛给她,说道:“回去之后画圈的每个字抄写一百遍,明日拿来我瞧。”
薛清欢一愣,低头数了数纸上至少被画了五十几个圈圈的字,每个写一百个的话,那她今天晚上还要睡觉吗?
“先生,这么多字每个一百遍会不会……”太多了。薛清欢露出为难的表情。
杜先生只当看不懂:“太少了?那我再给你加点,两百遍?”
“先生说笑。”薛清欢向来识时务:“一百遍挺好的,我一定努力写完。”
“不仅要写完,还要写好!若写一百遍还写不好,下回就罚你写千遍,万遍,直到写好为止!”杜先生不遗余力的威胁:“回去吧。”
薛清欢苦着脸把自己的字领了回去,甄明桂转头过来看,薛清欢一时大意没拦住,被甄明桂把她写字的纸拿走了,她不仅自己拿去看,还招呼旁边的同学一起看,然后薛清欢的周围果断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偷笑声。
自从薛清欢半路入学后,在礼乐算这些课上表现都挺出色,先生们都不吝夸她,以至于让周围学生们都感觉到了巨大压力,如今发现薛清欢也不是每一门都好,至少有这门惨的不能再惨的书写课在,其他学生心里总算平衡了。
薛清欢没好气的从甄明桂那里把纸夺回来,在众人的抿唇安慰声中,郁闷的折叠好了放进书囊。
“我五岁时写的字都比你好,你那字真是不好看。”甄明桂哪壶不开提哪壶,表情很欠扁。
就连林清雅也来凑热闹:“欢姐儿的字和她的人真是天壤之别,任谁见了那字,都不会相信是她写的。”
“哈哈哈,这字我就不信她抄一百遍就能练好,杜先生可是出了名的会教学生写字,如今可算在薛清欢这里踢到铁板了。薛清欢你厉害啊,你铁定能破杜先生‘没有学生教不好字’的神话。”
薛清欢在这样的调侃打趣声中,抓起自己的书囊离开轩室,走到门口还能听见她们在里面讨论如何写字,哪位大家的字帖比较好临摹等等话题,那些人把高兴建立在薛清欢的痛苦之上,一个个居然情绪高涨的连家都不回了。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薛清欢悄悄把书囊打开,取出那张字,红圈圈刺眼的厉害,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没把这纸给撕了的冲动。
突然不想回家去,薛清欢拍拍车壁,对赶车的长喜说道:
“先不回侯府,去甜水巷老宅。”
长喜听到之后,调转车头,改往甜水巷去。
薛清欢让长喜给她搬了张小桌子和小凳子到院子里,把她的字拿出来,长喜不明所以,问道:
“咦,小娘子的纸上怎么全是圈圈?是写的太好了吗?”
薛清欢白了他一眼,重新把纸收回书囊,然后便要出院门,长喜问她:“小娘子去哪儿?”
“我去找常夫人说说话,你在家里歇歇等我会儿。”薛清欢说。
自从他们搬到甜水巷来,薛清欢就颇得隔壁常夫人的喜欢,时常会去常府做客,长喜习以为常,不觉有他,应了声后便回院子里了。
片刻后,薛清欢坐在赵肇温暖如春的暖室中,在赵肇柔声询问之下,百般不情愿的把她写的字递给了赵肇,韩介在往炉子里添加炭火,王嬷嬷来给薛清欢送冰镇凉茶,两人得知薛清欢的字被先生批了,也十分好奇的凑过去看。
薛清欢表示这些人真是一点没有同情心,没看出来她已经很郁闷了吗?一个个的还上赶着去看。想到一会儿很可能又是一阵群嘲,薛清欢的心情就更加沉闷了。
韩介和王嬷嬷看了薛清欢的字以后,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意思再明确不过:说写的一般,都有点埋汰‘一般’这两个字。
“嗯,写的还可以嘛。”
赵肇看完之后,说了一句听起来好像还挺‘诚恳’的话。
韩介和王嬷嬷一时拿不准大王是认真的,还是想调侃薛清欢,直到他又追加了一句:
“虽然有点脱离传统好字的范畴,但我觉得有些字写的还是很有创意的,别有一番俏皮的味道。”
你管歪七扭八叫创意?
你管乱七八糟叫俏皮?
韩介,王嬷嬷:……好吧,他们已经确定了,大王是认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情人滤镜太强了。
第46章
薛清欢初初听到大王对自己的评价时, 简直惊喜,心想果然还是大王比较有眼光, 比较温柔, 比较会说话, 但当薛清欢的目光落在韩介和王嬷嬷的表情上时,却又感觉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赵肇抬眼,见薛清欢扭捏难为情的低着头, 往身边脸上隐隐带着笑意的韩介和王嬷嬷看去一眼,两人接触到赵肇的目光, 皆是一愣,而后不约而同的收敛心神, 躬身退出。
赵肇将腿上的盖毯放到一边,拿着薛清欢写的字, 走到书案后头,平整的摊放在桌面上方,然后对薛清欢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薛清欢走到书案旁边站好, 就见赵肇选了一支比较细长的竹杆猪鬃笔, 蘸上墨后, 提笔便在他面前早就铺着的白纸上写下几个字, 边写边说:
“写字讲究的是心境,凝神静气,用腕力运笔,切不可急躁。”
说了这么几句话的时间, 赵肇写了几个字出来让薛清欢看,薛清欢看了一眼后,很给面子的点头赞道:“写的真好。”
赵肇见她只瞥了一眼就信口称赞,不禁问道:“好在哪里?”
“呃。”薛清欢愣住了,两手撑着书桌侧面的桌沿,又探头看了一眼赵肇写的字,犹豫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只要是大王写的,就很好。”
赵肇:……
“到正面来看。”赵肇对薛清欢很有耐心,指了指自己身前的位置,让薛清欢站过去。
薛清欢不疑有他,来到书桌正面,将赵肇写的字重新从正面看了一遍,坚持原来的判断:“嗯,还是很好啊。”
赵肇将笔放到薛清欢手中,说道:
“那你对照写一遍。”
“啊?”薛清欢看着手里的笔,回过头去递给赵肇一个为难的表情,然赵肇却不以为意,坚持说:
“写吧。”
被赶鸭子上架的薛清欢只能拿着笔,弯下腰,把右手手肘撑在桌面上,正要动笔,就觉得后腰被人轻拍了一下:
“站直些。手肘离案。”
薛清欢刚弯下的腰只能挺起一些,这样的姿势,手肘自然而然够不着桌面了,薛清欢就用手腕撑着,还未开写,手腕又给人从后面点了一下:
“手腕离案。”
薛清欢不解:“手腕离案,那怎么写?”
“就这么写。”赵肇给她演示了一下动作,薛清欢看了觉得既神奇又困难。
学着赵肇的动作勉强写了一个字出来,跟旁边赵肇的字形成了天差地别的无情对比。薛清欢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写下去了,便想把笔放下,谁料站在她身后的赵肇又道:
“继续。”
薛清欢只得听话继续往下写,谁知道越写越不像样子,越写越抬不起头,写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薛清欢实在受不了自己的字被写在大王的字旁边,干脆全都用墨迅速涂掉,然后把笔搁在笔架上,转身对赵肇道:
“大王,我就不是写字的料,算了吧。”
赵肇静静看了一会儿她,而后主动将笔再次拿起放到薛清欢手中,不过这回他没有让薛清欢自己写,而是以他的握住薛清欢的手,帮她调整好运笔的手势,然后带着她在纸上写下一个字,薛清欢亲眼看着一个很好看的字从自己抓着的笔下被写出来,惊喜的回头看赵肇,谁知一回头,她的唇峰擦过近在咫尺的脸颊,冰凉的触感从唇上传来,薛清欢吓得赶忙往后一退,惊愕万分的瞪大了双眼,顺便捂住了自己的嘴。
见赵肇一动不动的僵立在那,薛清欢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冒犯到大王了,赶忙捂着嘴匆忙解释起来:
“我我我,大,大王,我,我不是故意的。”
大约是薛清欢解释的声音太大了,把失神的赵肇给召唤回来,只见他先是飞快瞥了一眼竭力解释的薛清欢,对上她那双黑亮清湛的眸子时又果断避开,目光飘忽的看向别处,干咳两声,低哑沉声道:
“无,无妨。就这么写的,记住了吗?”
此时此刻的薛清欢脑子里连她妈是谁都记不住,怎么可能记住字怎么写,但还是连连点了头。
“那你写吧。”说完之后,赵肇轻抚一下自己的脸颊,从薛清欢身后退开,到书架那边随手拿了一本书看起来,薛清欢也为了掩饰莫名的尴尬而埋头写字,一时书房中安静的只有炭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就在薛清欢满心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告辞的时候,赵肇将一本字帖递到她面前,薛清欢将笔搁在笔架上,接过字帖,不解的看着赵肇,只听赵肇说道:
“我的字帖,你拿回去临摹吧。”
薛清欢这才低头看了一眼字帖封面上的字——《顺意帖》。
“这不是那日宫宴……”
薛清欢记得这幅字帖,正是大王那日在宫宴中写出来被双绝先生赞不绝口,引为知己的《顺意帖》,居然被刊印成册了。
“那日宫宴后,宫中编撰联合书刊署连夜临摹,将之成册,我要了几本来。这还挺方便的,你如今的字笔风未成,与其信手落笔,不如单学一派。虽然也未必一定要学我的,但你有更想学的字体吗?”赵肇问薛清欢。
薛清欢心道除了大王之外,其他任何书法家的字她都分不清谁是谁,又怎么可能会想学什么字体。
于是摇了摇头。
赵肇满意:“那就学我的吧。”
“……”
薛清欢翻看着手里的字帖,觉得难如登天:“这,怎么学啊。”
像是早就预备好薛清欢会这么问,赵肇又递给她一份油皮纸的书册,竟然是赵肇字体的分解版,将每一笔的走势以分解的形势呈现出来。
“这分解字帖便算是你上回救我寒毒的答谢。”赵肇说,顺便在不经意间向薛清欢提起那日在画舫中的事情,想看看她的反应。
那日他寒毒发作,虽然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但隐约知道自己怀中抱了一具火炉般的身体,会用这种方式为他取暖的人,从前世到今生,也就只有眼前这个傻丫头一人而已。
薛清欢心情复杂的盯着这分解字帖,说道:“大王,这字帖您花了不少心思吧。”
赵肇不置可否:“还行吧。”
事实上,从薛清欢进了尚贤院那日起,赵肇就想到了她那狗爬字会有被嫌弃的一天,所以足足花了三日的功夫,才完成分解字体的初稿。不过这些事情赵肇并不想与她多言。
“既然花了这么多心思,那我怎么好意思拿呢。不如——”换点更有价值的答谢礼物,比如钱和地什么的。
然而薛清欢的心里话并没有机会说出来就被赵肇打断了,说道:
“没花什么心思,但若你仍觉得不好意思的话,那就回去好好练,把字写好了,我便欣慰。”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薛清欢如果再提想要其他东西就显得太没良心了,于是只能忍痛收下。
“多谢大王。”
薛清欢笑的实在有些违心,但看在大王那老怀欣慰的样子,薛清欢又觉得这句违心话说的还挺值。算了,只要大王高兴就好,她自己的感受不值一提。
薛清欢把赵肇的顺意帖和分解字体册收入书囊,与赵肇行礼告别,回到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