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年几岁了?”长公主不由自主的问。
薛冒赶忙应答:“回长公主,儒生三十有一了。”
“三十一……”长公主重复这个年龄,竟与她和博洲的孩子一样大。
他自称儒生, 长公主又问:“可考取功名了?”
“已是举人, 马上就要参加会试了。”薛冒说。
长公主连连点头:“好,参加会试好啊。本宫瞧你便是个有出息的,定能蟾宫折桂。”
薛冒受宠若惊:“多谢长公主谬赞。”
长公主越看他越喜欢,遂让他到身前坐下:“今日得以遇见, 你我有缘。实不相瞒,亡夫忌日快到,这些天我这心里总是难安,见了你似乎好些。你可否与我多说会儿话?”
“是。”
薛冒也觉得长公主并没有传闻中那般严厉可怕,他瞧来很是亲切,遂真的坐到长公主脚边的脚踏上,陪她说话。
“就与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我想听听。”长公主说。
薛冒先是一愣,毕竟他的身世并不光彩,但想着她既是长公主,整个京城中哪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情,现在说这个,不过是找点话题聊聊,便没多想,娓娓与长公主说道他小时候在薛家长大的事情。
长公主很认真的听着,而素日里并不多话的薛冒今日也像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了头竟就像是止不住了似的。
一老一中,坐在一处,从艳阳高照说到了傍晚黄昏,长公主身边伺候的人悄悄瞧过几回,都未受到长公主的召见。
直到夕阳西下,薛冒瞧见天色,这才慌忙起身,长公主留恋问:
“便要走了吗?”
薛冒指了指天色:“不知不觉都这个时辰了,清欢怕是要等我等急了。”
长公主知道他的女儿是薛清欢,跟清雅是很好的朋友,长公主对那孩子的印象也十分深刻。
想起那孩子的性情,又看着与亡夫如此相像的薛冒,长公主的心中不由闪过一丝疑虑,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不动声色的对薛冒说:
“你下回若是有空,便带上清欢去公主府做客,我很喜欢你们,你们可以多去陪我说说话,你们可愿意?”
如此殊荣,薛冒如何不应,欣喜做礼:“长公主不嫌我们父女出身低微就好,我们怎会不愿,求之不得!”
薛冒也不知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对着这位长公主,竟生出别样的眷恋之感,也就顾不上人家说的是客套话还是怎样,满口先答应下来。
长公主见他答应,也很高兴,叫人扶着亲自送薛冒到别院门口,吓了别院门口的守卫一跳。
“长公主留步,告辞。”薛冒转身行礼,得长公主许可后便匆匆离去。
待他离开看不见身影后,长公主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老嬷嬷才开口:
“公主,这位相公生的好面善。”
嬷嬷一开口,长公主便惊喜看向她:“你也这般觉得。他是不是生的很像……”
不用长公主说完,嬷嬷立刻意会:“很像相爷。”
其实嬷嬷看见薛冒的长相后,就已经明白长公主为什么会和他畅聊一下午了。
因为真的很像。
得到嬷嬷的肯定回答后,长公主的目光再次落到薛冒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起风后,才被嬷嬷和宫婢们扶回了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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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薛清欢和卞氏已经在山门外,薛家的马车上等待薛冒很长时间了。
卞氏得知薛冒是被长公主的人唤去的,还担心薛冒是犯了什么错,但薛清欢跟林清雅打听过后才知并不是,是长公主留薛冒说话呢。
虽然薛清欢不知道长公主和薛冒能有什么话好说的,但总不会是坏事,便劝胆小的卞氏宽心。
两人在马车里等到了太阳落山,薛冒才姗姗来迟。
卞氏紧张的问他:“怎么样,长公主没为难你吧?”
薛冒摇头,据实已告:“没有,我又没犯事儿,长公主怎会为难我。她人非常好,说我生的与她亡夫有些像,正逢她亡夫忌日,她心情低落,便留我说了会子话。”
卞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薛清欢倒是觉得有些奇怪。
薛冒说长公主人非常好?
可薛清欢的记忆中,长公主是个相当杀伐果断的人,对人以严厉著称,这一点看林清雅就知道了,薛清欢就不止一次听她说过害怕长公主,而长公主还是她的亲祖母呢,让自己的亲孙女都怕成这样,可想而知对旁人如何。
不过,如果长公主不严厉强势,她也不可能这么多年都在朝堂上有如此大的话语权,就连今上都要忌她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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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的从佛寺归来,就看见公主府门前停靠了一辆马车。
大概是看见她回来了,从马车上走下一个人,大大王,赵肇。
片刻后,长公主请赵肇去到她专谈正事的书房中。
“大大王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长公主亲自给赵肇煮了杯茶,赵肇双手接过,脸色略白的脸上扬起笑容:
“有事想找长公主帮忙。”
长公主抬头看他一眼,放下茶勺,端坐对面笑说:
“旁人不知,我又岂会不知?大大王是陛下的心头肉,还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
所有人都说陛下任何一个皇子都比对大大王好,因为其他成年皇子都已经封王,只有大大王还什么封号都没有。
殊不知,什么封号都没有,才是陛下对大大王最深的爱护,免去了他被其他皇子对付的风险,更何况,除了封王之外,不是还有一个至高无上的身份没定吗?
赵肇从前便知道长公主是个明白人,便不与她绕圈子,开门见山:
“我想娶一个姑娘,要长公主帮忙。”
长公主倒是没想到会是这事儿,放下茶杯问:“怎么,那姑娘你父皇不同意?”
大大王至今未曾娶妻,除了他自己本身的意愿不强烈之外,今上的态度也很关键,大概是不想让大大王随便娶妻卷入不必要的党争。
“还没与他说,但若说了,他约莫也是不会同意的。”赵肇说。
长公主有些好奇:“谁家的姑娘,大大王且说说看。”
赵肇盯着长公主直言:“您的亲孙女。”
长公主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而后才斟酌着问:“大大王莫不是开玩笑吧。我家清雅……”
还没说完,就被赵肇打断:“您误会了,我说的是您的亲孙女。”
长公主心中一动,眉头微锁:“大大王什么意思?谁不知道,我只有一个孙女。”
“您是只有一个孙女,但却不是林清雅。”赵肇喝了口长公主煮的茶,悠哉哉说:“想必长公主已经见到薛冒其人了吧?”
提起薛冒,长公主刚刚吩咐下去调查,这边大大王就找上门来了,不禁让她怀疑:
“他是你安排的?”
不怪她疑心重,朝堂之事波诡云谲,一个不当心就有可能掉入旁人设置的陷阱之中,让长公主不得不防备。
赵肇摇头:“我要娶的就是薛冒的女儿,薛清欢。在那之前我势必要查一查他们父女的身世,您猜我查到了什么?”
长公主不言,赵肇继续说:
“薛冒是安乐侯的妾卞氏所生,卞氏其人性子绵软,胆小怕事,被安乐侯夫人欺压了一辈子,就算是刚出生的孩子被安乐侯夫人偷走了,她也无可奈何,忍了三十年。要不是薛冒到上京赶考,使得安乐侯夫人与薛家大娘子王氏闹翻,这件事才浮出水面。”
“当初您的孩子刚出生也被人抱走过,抱走小世子的是个宫里的嬷嬷,那个嬷嬷您还记得是谁吗?”
长公主沉声道:
“我当然记得。是我的乳母。”
正是因为是长公主的乳母,长公主便很信任她在身边照料,便是生孩子这样的大事,也仰仗乳母帮衬,可让她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最亲的乳母竟会做出偷盗孩子之事,虽然后来孩子被追回,但乳母也在长公主面前畏罪自杀了。
“您有没有想过,您的乳母畏罪自杀前,其实已经把你的孩子调换了。这样一来,看似孩子被你追回来,其实你一直以来养的并不是自己的孩子。”赵肇对长公主说了一番扎心之言。
若是几年前有人与长公主说这些,或者是旁人与她说这些,长公主连听都不会听下去。
但是,今日她看见了薛冒,回想往年种种,她自己的心里已经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要不然她也不会差人去调查薛冒。
她和博州都不是性子绵软之人,她自不用说,年轻时脾气十分火爆,博州也是,虽然看起来文质彬彬,但性情坚毅,刚直不阿,但她的儿子,却生来软弱,虽然当了武将,但遇事犹豫不决让长公主很是讨厌。
再有她的孙女林清雅,这孩子简直就跟他们完全不沾边,胆小懦弱,性子和软的像团棉花,就算给人欺负到面前了,连个屁都不敢放。
若说当年孩子被调换了,如今看来,也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第64章
“此事已过去几十年, 大大王如今来与我说这些, 无凭无据的, 不觉得唐突吗?”长公主掩下迟疑,仍一派镇定。
而被她这般询问的赵肇似乎早就料到她这反应:
“我既来找长公主帮忙,自然是有凭有据的。”
片刻后, 一位头发花白的庄稼老汉被从外面带入了公主府。
长公主看着这老汉,觉得有那么一点眼熟,可偏生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此人。
“这是……”长公主疑惑。
不等赵肇开口解释,跪在地上的庄稼老汉却开口了:“公主殿下, 我是长青。”
“长……青。”长公主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她乳母的儿子就叫这个名字。
“你是长青?”长公主问。
当年乳母偷盗了她的孩子, 还没走出京城就被公主府的人给抓了回来, 后来乳母畏罪自尽, 死前央求长公主放过她一家,长公主虽然恨她,可到底念她奶过自己,又在身边照顾过自己那么些年,便放她家人离府,永世不得回京。
那庄稼老汉见长公主还记得自己, 激动的老泪纵横, 一边擦眼泪一边点头:“是,是我。”
长公主问赵肇:“大大王,你把此人找来是何用意?”
赵肇没有回答,而是对那庄稼老汉说:“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吧。”
老汉收敛哭意, 禀了声是后,对长公主说起往事:
“公主,我们一家对不起你。我娘当年趁你生产完,就把小世子抱走了,藏在城中的凤来客栈里,当时城中戒严,她自知逃不出公主府的追捕,又不甘心什么都不做。”
“正巧那日客栈中还有另一个女人抱着个孩子投宿,那女人不像是孩子的娘,孩子在床上一直哭,她也不闻不问,后来那女人解手去了,把哭闹不休的孩子独个儿放在房中,我娘就趁那时将公主的孩子与那老嬷嬷的孩子从襁褓中对调了。“
“后来我娘抱着孩子离开客栈,没走多远果然就给公主府的人抓了回来。”
听完长青说这些陈年往事,长公主只觉得难以置信,因为冲击太大,一度以为是赵肇寻来人胡编乱造的。
疑惑冷问:“当年你娘被抓回公主府后便死了,你如何知晓这些?”
“公主忘了吗?您仁义,在我娘临死之前还让我去见了她最后一面。她死之前把这些告诉我了,却叫我不可对人言,否则我们一家便性命不保。”长青涕泪纵横,悔不当初。
长公主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年乳母服毒自尽,肝肠寸断之际,她主动认错,哀求自己放过她的家人,长公主当时心软,不仅答应放她家人一条生路,还速速命人去喊了她的小儿子来送她最后一程,喊来的人,确实就是长青。
那么这么说的话,一切是不是就对上了?
“我娘当时快死了,其实她换了公主的孩子,心中也是后悔的,可为了我们一家的性命,她不敢说。便偷偷告诉了我。她说公主的孩子出生以后,后腰有一处铜钱大的胎记。”
“可茫茫人海,她又不知那女子的来历,孩子如今不知去向,便是知道有这胎记也无从查起。”
长青说着也是感慨。不过这件事压在他心上几十年,原以为要这样带进棺材,没想到还有把这些事情说出来的机会,不管今后会有什么下场,但此刻心里总舒坦了些。
长公主听了这些陈年往事,在听到孩子身上有个铜钱大的胎记时,才真正的沉下心来思考这件事。
因为她生产过后,虽然没见过孩子,但她昏迷之前隐约听见接生的稳婆说了一句:嗬,小世子这儿还有个胎记呢。跟铜钱似的。
后来孩子找回来,她并未在孩子身上看见任何胎记,还以为是自己昏迷之前听错了,当时并没多想。
公主痛苦的拧眉,满心不解:“你娘是我的乳母,我自问待她不薄,对你们一家也很照顾,你娘当年为什么要做这些?”骨肉分离的痛苦长公主虽然没有品尝到太多滋味,那是因为她不知道。
若是知道的话,这几十年来又该是怎样的煎熬。
长青老汉惭愧低头,说出原因:
“公主可还记得,我之前有个哥哥,叫长喜。他为公主拴马赶车,可有一日,马儿发狂,他为了护住公主被马当胸踩了一脚,当即吐血,公主也因此受了惊吓,回到府里后,公主一直在房中休养,我哥哥吐血不止,我娘来求了公主两回,想请公主替我哥哥找个太医回来看一下,可公主连我娘的面都没见。我哥哥当天晚上就死了。”
这件事,长公主也有些印象。
当时她坐在马车里,不知为何马儿就受惊了,车夫长喜一力拉紧缰绳,想要控制住马儿,却不敌两匹马的力气被甩下车,给两匹马踩踏了几脚。
后来,公主府的其他下人赶来制服了发狂的马,长公主被从车厢里服出来的时候,长喜已经给人带下去了,马蹄下有一滩血迹,不过长公主自己都惊魂未定,当时便没多问,等到她第二日想起来的时候,长喜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