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淇淋夏天——鱼迎
时间:2020-07-30 08:50:12

  ……
  明杳脚步一顿。
  整整半个学期过去,除了英语小教室就是教室,她都没见池嘉让来体育馆打过球的——怎么偏偏在今天,他发神经一样,在这大中午的跑到体育馆来打篮球来了?还正好撞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
  她用力擦了擦眼睛,有些欲哭无泪,背对着他硬邦邦地开口:“要你管啊。”
  “确实。”池嘉让掂了掂手里的篮球,语气轻飘飘的,“要不是我正好在打球看到,平时我也不会管这种事。”
  明杳心烦意乱地顺势赶他:“那你还不快滚。”
  “下午家长会你还要发言,你确定你要把眼睛哭肿?”池嘉让显然不想让她如意,继续说,“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希望顶着一双桃子一样的眼睛上台,真的会很丑。”
  “靠。”明杳一下子扬高了声音,骂道,“你烦不烦啊,快点走行不行,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啊!”
  池嘉让的声音像狗皮膏药一样贴了上来:“除非你和我说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非要知道呢?”声音一大,她的哭腔就显得异常明显,“池嘉让,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为什么非要逼得别人都遂你的意愿?”
  现在的明杳就像只小刺猬一样敏感而防备心重。
  池嘉让皱了皱眉,试图解释:“我不是这个……”
  “——嘿!哥们儿!你干嘛把我们的篮球拿了!”
  在他们身后,忽然响起两个男生气势汹汹的问话。池嘉让一个头变两个大,手里拿着的那只篮球瞬时间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他酝酿了两秒,才缓缓转过头,脸上露出一种从未被任何人见到过的、亲切到堪称讨好的笑容。
  那两个男生一看他前面站着一个女生,还背对着他,样子似乎在哭。再看池嘉让的那个笑,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了什么。
  “今天有点事,下次再一起玩儿啊。”池嘉让顺手把篮球丢还给他们,语气熟络,“我是高一三班的池嘉让,下次要上分来找我呗。”
  那两个男生万万没想到,自己那只篮球不过就是被捡了一下,竟然就碰上了传说中的大神池嘉让,而且他还答应带自己上分???
  两个人乐呵呵地接过了球,冲池嘉让挤眉弄眼一番,开心地离开了。
  经过这么一茬,明杳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她最后一次擦了擦眼角未干的眼泪,敛着眼睛转过了身。
  “我好了。”因为刚刚哭过,明杳的声音有些哑,“没什么事,就是心里忽然有些难过,没什么关系的。”
  “忽然难过?”
  池嘉让垂着眼看明杳,眉头拧得很紧。明杳等了一会儿,见他半天都没说话,正想转身先回教室,少年却忽然开口叫住她。
  “等一下。”池嘉让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
  明杳从来不知道,体育馆的屋顶是可以爬上去的。
  二楼舞蹈房门外有一个高高的天窗,下面虽然靠着一把梯子,但一般时候都是紧闭着的。所以,明杳虽然路过了这里无数次,但还从没好奇过这上面到底是什么。
  今天是家长开放日,所有体育课都取消了。体育馆里人影寂寥,舞蹈房门外更是空无一人。
  “过来。”池嘉让招呼她。
  这可是短短半个月内,她第二次违反校规爬梯子了。
  明杳只犹豫了半秒,便跟着池嘉让蹭蹭蹭爬了上去。
  梯子顶离天窗距离很高,明杳挣扎了两下也没爬上去。池嘉让利索地翻身上了屋顶,转身见她蹬着小短腿努力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唇。
  他非常大方地伸出自己的手:“上来。”
  明杳仰头看了一眼,过了一会儿,才非常勉强地也伸出一只手,拉住池嘉让的手。
  他的掌心很燥,很暖,修长的骨节劲瘦有力,像拉小猫咪一样,一下子就把明杳提了上去。
  爬出天窗的那一瞬间,迎面就吹来了一阵暖暖的风。
  今天的天气不同凉爽的秋季,是一反常态的热。正午时分,体育馆屋顶上太阳又大又列,但因为有风吹来,所以并不觉得闷热。
  脚下踩着的板软软的,下面应该是体育馆的室内篮球场。明杳从来不知道体育馆看起来矮矮的,但是这顶上的风景竟然如此特别。
  近处是红色塑胶跑道圈起的操场,中间一片绿茵茵的草坪,上面正有人在踢足球。
  远处是一排整齐的红砖教学楼,他们的教室在那里,池嘉让度过无数晚上和中午的英语小教室也在那里。还有高大耸立的钟楼,爬满四季常青的茂盛藤蔓。
  英伦建筑风格让这一切看起来美得像一副中世纪的油画。
  “哇。”明杳情不自禁地说,“原来从这个上面看过去,也这么好看啊。”
  池嘉让“嗯”了一声,直接在不远处的一块专门做仰卧起坐的垫子上坐下。明杳见状,也跟着过去,坐了下来。
  “这是你带上来的吗?”她有些惊讶地问。
  这屋顶上竟然出现了这么突兀的一块专门供人坐下的软垫,能坐着看风景,惬意舒适,确实挺像池嘉让会干的事。
  哪知池嘉让摇了摇头,说:“大概是之前上来过的人带上来的吧。”
  会爬到屋顶上来看风景的人,应该或多或少地有着自己的烦恼。
  明杳忽然有些感慨,扭头看向不远处的高架上呼啸而过的车流,说:“没想到这个学校里,有好多人和我一样,会过得有一点点不开心。”
  池嘉让停顿了半天才问:“你的不开心是什么?”
  “我的吗?”
  被屋顶上的风吹了这么久,明杳的心也渐渐平和下来。炽烈的艳阳下,她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副宁静的画卷,开始缓缓地说自己家的事。
  很奇怪,她曾经都以为,自己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和别人说爸爸妈妈的这些事了。
  但是今天,在体育馆的屋顶上,她竟然对着一个最不可能的人,说起了这些年的这些琐碎瞬间。
  大多数时候,这些琐碎的瞬间,都是命运逼迫她接受孤独的瞬间。
  比如说父母离异的时候,她被逼迫着长大成熟,告诉自己的弟弟要懂事接受这一切;比如说爸爸醉心于工作、在她的成长中缺席的时候,她逼迫自己一个人享受那些获得荣耀的时刻,喜悦痛苦独自承担;比如说她渴望妈妈的靠近时,妈妈却一次又一次对自己做出的承诺失言,一次又一次辜负了她的期望。
  但是她明白,她的期望只不过是她自己给自己设定的枷锁而已。这枷锁圈住了她自己,却没有权力圈住任何人。
  她没有资格决定他们对她的人生做出什么努力。她有能力决定的,只是自己做出多少努力而已。
  “……你知道小时候有一次,就我妈快和我爸离婚的时候,我和明昀一起去上学。车刚开出去没多久,就看见我妈的车回来了。她刚刚去马尔代夫度了一个月的假,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她了。司机也知道我和明昀很久没见到妈妈了,很贴心地把车停下,把车窗摇下去,让我们和她打招呼。”
  “我以为妈妈这次回来,应该会在家里待比较久的时间了,所以特别兴奋地和她打招呼,因为我真的太想她了。我记得很清楚,那周末还有一个科技馆的问答活动,我要代表学校去参加比赛,所以我当时心里想的是,妈妈回来了,拿周末就能去看我比赛,我一定要好好努力,拿第一名。”
  “没想到那天晚上回家,家里又是空空荡荡的,我妈根本不在。阿姨刚刚烧好饭,看到我和明昀回来,笑着和我们说,妈妈刚收拾完东西出门,说是要去长岛,临走前还特地叮嘱阿姨,要看着我们好好吃饭。”
  “我当时满心想的都是,那可是长岛啊,不去半个月一个月的,她怎么可能回来?我看着阿姨的笑容,却特别想哭……后来我就知道了,我不让自己对她有任何期待,其实我自己也会过得好很多。”
  “今天的家长会,其实我也不应该对她抱有太多的期望的,我很久之前就知道了这件事,不是吗?”
  少女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碾碎揉和到了风里,像是汇入洋流的一滴小小的水珠,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很少在池嘉让面前这样说话:喃喃细语,毫无起伏,没什么情绪,似乎像是在叙述一件陌生人的事。
  从始至终,池嘉让都静静地听着,偶尔低声“嗯”一下,代表自己还在听着。
  说到最后,明杳抿了抿唇,扭头冲他笑了一下。
  “所以你看,其实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又不是什么特别了不得的大事,你也不用太担心我。”
  平生第一次,池嘉让没有对她口中的那句“担心我”发表任何异议。
  他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问:“你那次周末在科技馆拿第一名了吗?”
  “没有。”明杳没想到他的关注点竟然是这个,笑着摇了摇头,说,“那次我发挥失常,只拿了第二名。所以我觉得其实也还好,如果我妈兴冲冲地过来,我却只拿了第二名,她一定会失望的吧。”
  “怎么会。”池嘉让斩钉截铁地说,“她不可能失望的。”
  明杳有些惊讶这句话竟然是从池嘉让的嘴巴里说出来的,愣了半天才说:“……真的吗。”
  “对啊。”池嘉让耸了耸肩,语气很是随意,“我是说真的。你……你挺有规划的,这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为自己的目标努力,这已经很难得了。要是你是我爸的女儿,估计他做梦都要笑醒。”
  “谢谢你呀。”明杳被他最后那句话逗乐了,任由风在他们之间肆意穿梭,半晌才接上后半句话,“对了池嘉让,你以后想考什么大学?”
  “我吗。”池嘉让愣了一愣,不动声色地反问,“你想去什么大学。”
  “我啊……”明杳说,“我想走竞赛这条路,高一或者高二就拿到全国物理竞赛的奖,然后可以直接保送北大……你呢?”
  池嘉让往后一靠,姿态是极度的随性与慵懒。如果仔细辨别,会发现他的语气中还带了几分勉强、迁就与凑合。
  “我么……”他说,“我也就北大好了。”
  明杳:“……”                        
 
  第38章
 
  
  池嘉让话音落下, 风似乎都在他们中间停驻片刻。
  这……这简直把考北大说得比跑个八百米还轻松啊。
  明杳有些汗颜,开玩笑似地开口问他:“你不是要去打职业吗?那你如果要去上大学,要等到什么年纪才能打职业呢?”
  自从上次庄以凝和她说过自己的梦想之后, 这大半个学期以来,明杳也渐渐了解了许多和电竞职业选手相关的事情。
  国内的电竞产业还很不成熟, 打职业的基本都是初中或者高中毕业就辍学的那群小孩子,从网吧赛开始打起, 自己组建战队,凑钱买机票,去参加那些国际赛事。
  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哪个职业选手是大学毕业的。
  先不说别的, 就说大学毕业以后的年龄,池嘉让恐怕也赶不上去打职业了吧?
  池嘉让双臂交叠放在脑后,翘着二郎腿, 对着明媚的阳光微微眯上了眼睛。
  “谁说我要先上学再打职业了?”他笑笑, “就算我拿到世界冠军再去上学, 我也能考上想去的学校。”
  他的语气中,有一种比这艳阳还要闪耀的、灼灼发光的、无与伦比的自信。
  明杳扭头看他, 半晌才开口:“……你没骗人?”
  “没啊。”池嘉让睁开眼睛, “哎明杳, 我发现你很在意这件事。”
  “……什么?”
  “就是别人有没有在骗你啊。”池嘉让说,“我都从你这里听到你好几次这么问我了。讲真的,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干嘛觉得我天天处心积虑要骗你啊?”
  明杳拂了拂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声音低低的:“可能……可能这就是我比较在意的事情吧。”
  也许从小到大,她被妈妈的承诺骗了太多太多次,所以她下意识会向自己在意的人求证,希望自己不要再在他那里一次又一次地撞上南墙。
  所以, 那天在漆黑的楼道里,她听见池嘉让说了那句“我永远不会骗你”的时候,她特别特别得开心,是那种大笑都无法百分之百完全表达自己喜悦的开心。
  所以,也会在那天董则成生日宴上发现池嘉让骗了她的时候,觉得失望且难过。
  她希望池嘉让可以坦诚地告诉自己他真实的想法,而不是用谎言来掩饰那些她需要费尽心思去猜测、去患得患失的情愫。
  可是,后来她也渐渐释然了。
  就连她也不好意思说出口的那些话,为什么又要逼池嘉让非要对她说出来呢?
  更何况,就连承诺歌迷每年都要出一张专辑的杰伦,今年不也没有任何动静吗?
  有些失信,也许是可以原谅的迫不得已吧。
  池嘉让躺在她的身边,许久都没有接话。
  太阳在头顶的天空中走过了肉眼可见的一段距离。明杳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一点钟了,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开始下午正式的家长会,他们得准备回去了。
  “喂。”她问池嘉让,“我们该走了吧?”
  “还早。”池嘉让迟迟不起身,忽然侧过身撑起了下巴,抬眼看向明杳,“天气这么好,不如你唱首歌给我听?”
  明杳:“……?”
  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上次我唱《夏天的风》的时候,我看你听得挺起劲的,还在用mp3录音?”猝不及防地,明杳被池嘉让无情戳穿,“投桃报李,你送我一首,也不为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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