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纵容不得。
越想下去,心中越是烦闷,楚知意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再抬眼,眼神带上了几分坚定。
她一步一步往外走,高跟鞋在瓷砖上倒映出尖尖的鞋跟,“咚咚咚”的声音在大厅回荡。
……
晚上十二点,安之关了灯,躺上床闭上了眼睛。
室内安安静静。
过了一会儿,薄毯里突然传出了一声轻笑,安之翻了个身,抿起嘴角又笑了一声。
累了一天,身心疲惫,她却突然失眠,有点睡不着。
这次在瑾瑜公馆待得比上次还晚,离开的时候,她还不情不愿,依依不舍。
她甚至,舍不得老是对她装凶的大金毛呵呵。
如果可以,她想留下,但是她知道不行,知道这于理不和,时先生不会同意。
很奇怪,按理来说,她和时先生并不熟,才第二次见面,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更不知道他会不会伤害自己。
她不应该对他这么放心。
可她就是很放心,还很喜欢呆在他身边的感觉,觉得轻松自在。
安之想,大概是因为他愿意无条件的帮自己,愿意做好吃的给自己吃,长得还很好看。
……
“啪”
外面传来一声很细小的关灯的声音,安之探出头,抱着毛毯屏息仔细听了十分钟左右。
确定房间外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之后,她从床上偷偷爬了起来,掂着脚尖走进了衣帽间。
拉开最里面的一个抽屉,拨开盖在上面的旧舞鞋,露出了被压在最低下带锁的箱子。
用钥匙打开她最珍贵的秘密,揭开,一整排日记本整整齐齐。
她把最上面的一本拿了出来,而后转身靠着柜子坐下,掏出笔,低头开始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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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让楚知意生气了,但是我很开心。
因为我最近遇上了一个很厉害的人,他的手很厉害,好像无论什么食物,只要到了他的手上,就会变得非常好吃。
总觉得,他像是爷爷口中的你。
我亲爱的小王子哥哥,他答应下次给我做佛跳墙,我很期待,所以请你务必保佑我下次能逃跑成功。
……
写完后,她往前翻了翻,然后合上日记本重新放进箱子里,抽出最下面的玉坠子看了看,突然叹了口气。
幼时天真不懂事,她很相信爷爷的话,相信玉坠里面住着一个会骑着白马来拯救她的小王子。
长大后,懂得多了,她才明白,爷爷是骗她的。
王子只有童话里才会有,而童话,都是骗小孩子玩的。
但是这么多年来,她早已经习惯了找她的小王子述说。
抱膝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后,安之小心翼翼的将东西全部收好归位,然后起身往外走。
关灯的一刹那,墙角的空花瓶里有什么东西突然闪了一下,而后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安之却没有发现。
……
瑾瑜公馆,六楼主卧。
时怀瑾的作息很规律,夜间几乎不曾呆在外面。
一般来说,他会在十点之前一定会处理好所有事情,上床睡觉。
可今天,因为突发事故,他回房间的时间晚了一点。
卧室的装修很简单,色彩也相对单调,大片的白墙中嵌着高级感的深灰,大床铺着银灰色的床单,低调又有格调。
天花板的灯光大亮,时怀瑾披着深蓝色的睡袍靠在床头,举着平板看资料,却总是走神。
反反复复几次,时怀瑾眉头一皱,干脆关了平板随后扔在一边,而后捞过床头的木盒。
高级楠木的方形木盒,右下角刻着一个小小的“瑜”字,字上刷了金漆,带着金属感的颜色在耀眼的舞台灯光下闪闪发光。
瑜。
瑜安之。
启唇无声地念了下这个名字,时怀瑾打开了盒子,修长的手指拎起玉坠在眼前晃了晃,拨了两下。
月牙形的玉坠子系着红色的同心结,衬得色泽越发温润。
时怀瑾没直观地看过月亮,他想,月亮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就像他在没有和安之近距离接触之前,也觉得安之,就应该是舞台上那个样子。
“听说这里的佛跳墙很好吃,我能预订吗?”
她软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怀瑾叹了口气,又重新将玉坠放进盒子收好,关灯躺下,闭上了眼睛。
退婚的事情越来越麻烦了,明知道不能再拖,但他却一直找不到机会说出口。
甚至,心中已经有了一丝丝动摇,虽然他很不想承认。
……
太阳钻出云层,调皮的光线从窗帘的缝中挤了进来,泄在卧室浅灰色的木地板上,留下一条条亮色的花纹。
时怀瑾睡眠朦胧,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触在脸上,麻麻痒痒。
如昨晚在车上那般,安之压在自己上方,长长的黑发柔顺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扫在自己脸上,微痒,又香。
他被迫和她靠得极近,呼吸近在咫尺,相互交缠,他嗅到了她身上的香,甜味分子跳动着,细细密密。
游移的目光不小心撞上,她红了脸,又怯怯的移开,长翘的睫毛扑闪扑闪,如透明的蝶翼。
喉结滚动是下意识的生理、反应,时怀瑾一下子睁开了眼,哪有什么春色,入目一片亚黄。
是呵呵毛绒绒的大尾巴,呵呵正趴在床边看着他,嘴里留着哈喇子。
“嘣”,气泡破了,脑子里那点旖旎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时怀瑾拍了下额头,拎着呵呵的尾巴扔开,趁着床垫坐了起来。
床边的手机像是算准了一般,适时响起。
周末放假,时老爷子早早就打了电话过来,让他叫上时穆一起回老宅。
想着有段时间没有去看老爷子了,时怀瑾也没拒绝。
安排好公司的事后,他拿上去年酿好的桂花酒,还有前段时间去茶庄讨来的福鼎白茶,顺道去C大拎起大白天还在睡觉,就等着晚上和同学去酒吧浪的时穆一起回了老宅。
午饭后,时穆被时修揪着耳朵去训话了,时怀瑾扶着时老爷子去了茶室。
老宅远离市中心,背靠连绵山川,有了些年头,老爷子决定搬回来住的时候时穆让人在原有的园林基础上翻新过,保留了旧时格局,增加了现代因素。
唯独茶室,一动未动。
茶室虽名为茶室,但并不是一室,而是一座独栋的楼阁,年龄比时怀瑾还要大个几十岁。
一共三层,一层是储茶间,外面劈了快小院子,专门晒茶,二楼是书画间,挂满了老爷子喜欢的各种名贵书画和经文,诗意带禅。
三楼才是茶厅,楼里全是茶具,露天阳台摆了低矮的大木几,铺着茶席,最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整套色泽极佳的紫砂茶具和黑白棋子。
时老爷子视茶如命,也极爱这黑白两道,每次时怀瑾过来来,他都要拉着时怀瑾下过瘾才肯罢休。
正午时分,日头高悬,热度被半垂的竹席隔在楼外,微型景观置于茶厅墙角,水声潺潺。
玻璃壶置于电陶炉之上,水微沸着,小气泡咕噜咕噜,热气徐徐上升。
时怀瑾和老爷子一人一边,对坐在竹席上。
棋盘上黑白棋子落了半边,一直安静下棋的时老爷子抬眸看了沉静了孙子一眼,满意地点点头,而后轻咳了一声,突然出声:
“阿瑾啊,爷爷快九十了,你今年也二十八了吧。”
闻言,时怀瑾心头一跳,正要落子的手顿了一下,手腕一转,黑棋缓缓落在一个很微妙的地方。
“叩”
一子改变局势,这场博弈进入大杀局,本来慢慢悠悠的棋风突然变得凌厉。
“是。”
棋局的拉锯线长,终于进入白热化,可时怀瑾知道,他和老爷子的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
作者有话要说: 时老爷子:“明人不说暗话,我就是在催婚!”
第13章 福鼎白茶
围棋,一黑,一白,一横,一竖,简简单单,其中凝聚着的智慧却让人惊叹不已。
大中华五千年的战火纷飞,至今未落幕。
黑白棋子交错,两国较量着,看不见硝烟,进攻和防守都藏在棋子里,刀光血影悄无声息,两方势均力度。
老爷子突然提起的话题绝对不是普通的闲聊,目的十分明显,可就算是知道话题的走向,时怀瑾也不能打断老爷子的“雅兴”。
偏过头看了一眼玻璃壶,水中小泡咕噜咕噜,一沸,鱼目蟹眼。
时怀瑾放下棋子,往壶里扔下泡了几泡的福鼎老白茶,茶叶翻滚,水中大泡开始沸腾,茶香渐浓。
时怀瑾带来的老白茶是很久之前在孔家茶庄求来的,千金难买的名贵高山贡眉。
老白茶久陈过后,茶性从寒转温,汤色也渐渐转红,滋味醇厚,性稳,相当耐泡,能让喜茶又小气扒拉的老爷子喝够瘾也一点不心疼。
看着差不多了,时怀瑾拿出茶杯给老爷子续了一杯。
老爷子端起吹了几下,浅抿一口,谓叹了一声,眉目舒展开来。
时怀瑾细细观察了下老爷子的脸色,而后垂下眼眸,眼中染上一层薄薄的笑意。
老人和小孩,是世界上最好哄的两种人。
“爷爷,这茶如何?”
时老爷子笑笑,“还算你小子有心。”
语罢,老爷子低下头,视线在棋盘上扫过,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果你能让爷爷在有生之年抱抱小曾孙,那就更有心了。”
他故意拉长了尾音,瞟了时怀瑾一眼,意味深长。
时怀瑾:“……”
心还是放早了。
他抿了口茶,对老爷子淡然一笑,漫不经心道:“时穆不就是?您要是想抱他,我现在把他叫来就是。”
“诶,那怎么能一样。”老爷子嗔怪道,“曾外孙是曾外孙,小曾孙是小曾孙,都要有才好。”
“小穆就比你小了四岁,你可不要像你爸一样,不然你儿子说不定会有一个比他还大的侄子。”
“臭小子糟心,还是要有个女娃娃才好。”
时怀瑾微晒,“爷爷,您也知道我……”
“欸,欸,我知道什么!”时老爷子瞪着他,打断了他的话,“别又给我拿眼睛说事,你能拿这个忽悠别的姑娘,但是忽悠不了我。”
“再说了,你眼睛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别说只是晚上看不见,我时家的孙子就算全瞎,那都是人中龙凤。”
时怀瑾目光闪了闪,不说话,低头敛下眉眼,端起茶吹了吹,浅浅抿了一口。
有些事情并不是老爷子以为的那样,可这是他和父亲的秘密,他不能说出实情。
快九十岁的老人家了,身子骨看着再硬朗,可满打满算,最多也就只剩下十年的光景了,所以就没必要知道真相。
时老爷子瞪了默不作声的时怀瑾一眼,又继续说道:“也别给我拿年龄说事,当初你说人家小姑娘小,还不急,可人之之现在都二十三岁了,也不小了吧。”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楚家把姑娘接过来,带给我看看啊?”
音落,老爷子手上的白子用力砸下,黑子被白子围得死死的,时怀瑾刚刚扭转过过来的局势再次变得不明朗。
无论下到哪处,都是死路。
看来老爷子这次是要来真的了。
时怀瑾头疼地抵了抵眉心,觉得靠父亲还是不行的,他打算自己交底。
“爷爷,这可能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闻言,老爷子最爱的棋也不下来,直接推开了棋盘,反正结局已定,黑子必输。
“和爷爷仔细说说,爷爷帮你。”
看着老爷子殷勤的笑脸,时怀瑾失笑,“据我所知,楚阿姨有想退婚的意思。”
“那你是怎么想的?”老爷子刚刚还算闲适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
“我……”
“你还真敢有想法!”时怀瑾才说了一个字,老爷子的脸色说变就变,开始抬手拍桌,“你是不是想跟爷爷说你想要退婚?”
“怎么,丈母娘一反对你就退缩?时家的男人,怎能轻言放弃?”
“人家小姑娘二十几年的青春就白等了,那么好的年纪啊,都用来等你了,结果你说退就退?”
时怀瑾:“……”
感觉这话,好像哪里怪怪的,像是在数落负心汉。
见时怀瑾低着头沉默不言,时老爷子吹了吹胡子,故意拔高了声音,“爷爷不准啊,除非是之之想退婚。”
时怀瑾:“瑜小姐她……”
“不对,那也不行,不行!时家族祖辈辈从来都是激流勇进,迎难而上,哪有知难而退的道理。”
老人家怎么说都有理,时怀瑾被堵得死死的,内心憋着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
时老爷子盯着时怀瑾看了半晌,叹了口气,目光稍软,开始苦口婆心:
“阿瑾,爷爷之所以让你和之之定亲,并不只是因为和瑜爷爷关系好,还因为之之的外公家。”
时怀瑾点点头,表示了解。
瑜安之的外公家楚家是有名的中医药世家,人才济济,族祖辈辈几乎都是中医药堂的泰斗,更有百年老字号楚安堂遍布全国,几乎没人不知道。
时锦记名气刚起来的时候,老爷子曾一度对药膳食疗很有兴趣,还特意钻研了一段时间。
可当时西餐轻食在国内火爆,老爷子只好暂时舍弃药膳,随了大流,但始终也没放弃发展药膳食疗这条路。
时怀瑾想,当初瑜小姐刚出生,瑜老爷子主动提出婚约时,老爷子想也没想就同意,除了交情之外,应该也和这也有一点关系。
时老爷子浅笑着摇摇头,“不,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