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顾粲开口对扈氏道:“我与蔼贞翁主的婚事,是先帝做媒,家父同平远侯又是莫逆之交,我顾粲又怎会不娶蔼贞翁主,反倒同鸾公主有私?”
扈氏惊住了,心道这顾粲平素不常说话,这一说话,就如利刃,直直往人心口戳。
见他仍踩着自己的帕子,扈氏脸上悻悻,又道:“成成成,你二人是世家婚约,那你为何一直不娶她?”
林纨知道,顾粲是可怜她,在为她解围。
扈氏这一问,顾粲肯定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好了。
但林纨心中仍是因顾粲替她解围,而感到淡淡的欣喜。
扈氏见顾粲沉默,面上刚露出了得意的笑。
这时,顾粲转身,看向了以扈氏为首的一众贵女:“我未娶翁主,是因为她的身子仍需好好将养,既然你提到了此事,那我也不能再拖下去了。明日一早,我便去平远侯府,去向平远侯请期。”
扈氏的笑容僵在了面上:“这……”
林纨比在场的所有人更惊讶,她心跳的极快,反复是在做梦。
顾粲当着贵女的面,向她莞尔一笑。
他笑的虽有些僵硬,但林纨却觉,这一刻的顾粲,才如其名,笑的很是粲然。
回忆止于此——
林纨看着一桌的菜食,放下了筷箸。
宋姨娘无奈,只得到:“你若真用不下,就先回去歇下吧,若是饿了,记得让小厨房给你做些吃食。”
林纨回道:“那我便先回去了。”
天色已沉,侯府各院都燃了灯。
香见替着夜灯,为林纨照着前路。
林纨慢慢走着,又想起了许多的往事,她想,如若前世两家没有生变的话,那她同顾粲,虽不一定相爱,但也定会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她会为他生下子嗣,她二人会将他一同抚养长大。
这一世,只要她对顾粲的感情没那么炽烈,只尽到妻子应尽的责任,这样自己便不会伤心了。
她不应该再期待,让他爱她。
只要她不自作多情,她嫁与他后,便能自得其所。
反正许多夫妻,也只是门当户对。
按媒妁之言成婚后,也没什么真情实意可言。
林纨想,只要尽到妻子的责任便好。
*
八日后,镇北世子府。
林夙打完顾粲后,想着沈蕴同林纨交好,便趁沈蕴之父沈清河休沐时,再为顾粲治治伤。
顾粲的脸没伤到,侧颈处却仍存着一道血痕,背上和手臂上的伤势更重。
沈清河给顾粲开了方子,让他每日按时上药,便不会留下疤痕。
这几日,都是元吉帮顾粲上的药。
元吉这几日,一直忙着文容阁的事。
他去平远侯府时,打听到蔼贞翁主林纨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那文容阁里的书卷。
元吉回去后,便将此事告诉了顾粲。
顾粲想起前世,林纨提过这文容阁的事,这是她母亲谢容的心血,后来不知因何原因,那书阁被焚灭了。
林纨每提及此事,都要伤心好久。
顾粲便拿了银两,请了洛阳当地的巧匠,准备将平远侯府中的文容阁,原封不动的搬过来。至于其中的书卷,再择些做事细心的杂役,小心地搬到镇北世子府里。
元吉跑前跑后,回来后告诉顾粲,若要将文容阁原封不动的搬过来,怕是难度极大。
顾粲思忖了片刻,又派元吉去询问林纨,可不可以先将匾额摘下来,然后再建一新阁。
林纨应下后,镇北世子府内便开始重新建阁。
顾粲知道林纨最惦记的,还是那些书。
正巧洛阳当地有一巧匠制了数十个红漆描金山水纹的书格,顾粲便命人高价买下,先将大部分书卷存放在府,也算了去了林纨的隐忧。
这日,平远侯府的下人们提前将林纨的用物都搬进了二人的新房。
顾粲站在新房外,看着下人们抬着红木箱忙进忙出,心中这才有了实感。
“哐当——”一声。
一个小杂役办事莽撞,竟是将一个木箱摔在了地上,这群杂役的头忙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斥向那杂役:“你是干什么吃的?这点事都做不好!”
顾粲循着声音进了他和林纨的新房,却见那从木箱中散出的东西竟是林纨的衣物。
他面色微沉,见那些杂役还没来得及看地面,便命他们都出去。
杂役的头只道是世子爷因那小杂役办事莽撞,这才生的气。
他知道顾粲的名声,这府中说不定还藏有刑具。顾粲身为廷尉,有左右二监,连权贵都可随时逮捕。
那小杂役当真是惹到阎罗了。
杂役的头忙向顾粲赔罪,飞速的领着他的手下走出了新房外。
见那些人走后,顾粲的面色仍沉着,他弯身,将地上林纨的衣物一件件地拾到了箱中。
那里面还混着纨纨的贴身衣物,幸好那些人没有看见。
林纨的衣物大多都很柔软,她不喜欢那些扎身的面料,喜欢舒适的衣物。
那些衣物上,还隐隐泛着林纨身上淡而清甜的体香。
顾粲拾起那件水红的兜衣后,脑中不自觉地想,纨纨穿这个时,会是什么模样?
前世林纨很容易害羞,虽然成婚了,但换衣物时,还是会背着她换。
顾粲无奈地笑了笑,明明二人是坦诚相对过的。
但一想到那抹水红附在她白皙的肌肤上,他便觉得似是有根羽毛,在挠着他的心。
他将那些异样的心思压下了心头,将兜衣和余下的衣物放回了木箱中后,元吉恰时回府。
元吉站在新房外,对顾粲道:“新衣和脂粉已经送过去了,翁主让她的丫鬟收下了。”
这婚前,男方差人送女方脂粉和新衣,是大邺婚仪的礼俗,民间又称其为催妆。
催妆既为其字面之意,是夫家在敦促女子装扮出嫁。
顾粲听闻林纨收下了那新衣,心中也微微释然。
*
林纨和顾粲成婚的这日,与前世不同。
她记得,前世顾粲娶她的时候,洛都的女子都在哭,传闻那日处处都是哭声。
但今世,因着她在民间被称为再世姮娥,便没人再觉得她配不上顾粲。
而她本拒婚于顾粲,顾粲没过多久,竟又说服了平远侯,重新娶到了她。
百姓便认为,是玉面阎罗又使出了什么心机和手段,逼得可怜的蔼贞翁主不得不从,害得天仙堕入了魔窟。
林纨知道这些传闻后,只觉得头疼,百姓一贯人云亦云,夸大其词。
顾粲这一世的气质虽有些阴郁,但不至于像她们讲得那般骇人。
而在她成婚前的几日,宋姨娘竟是突然被林夙扶正,林夙决议,等林纨成婚后,再在侯府请阖府诸人到嘉轩堂,为宋姨娘简办一宴。
宋氏被扶正后,府中诸人自是要唤她主母。
但宋氏却不欲同陈氏争抢府中管事的权利,陈氏愿意把着这权利,便让她把着去,她的心思原也不在这上。
宋氏为林纨请来了洛都最有名气的妆娘,林纨一早便被唤起来洗漱,妆娘边为她敷粉,边感叹道:“翁主肤不用敷粉而自白,眉不用描摹而自黑,实际上用不着这些。”
新娘子的妆面,按照妆娘的话讲,追求的是端庄大气,明丽即可,不用太过冶艳。
待妆娘为林纨上完妆后,林衍的女儿们,也就是林纨那些庶出的妹妹们,也都来到了林纨的闺房。
三姨娘的大女儿赞叹道:“纨姐姐今日好美啊!”
五姨娘的小女儿刚满三岁,看着林纨,眼睛都直了,嘴角还淌了口水。
林纨听后温婉一笑,她看着小娃娃,心中便觉软做一团,她唤香芸为她拭了拭嘴边的口水。
她想抱一抱那女娃娃,却被妆娘制止住:“嗳,翁主,你的喜服会被小小姐弄出褶子的。”
林纨无奈,只得作罢。
喜服上绣了云霞鸳鸯纹样,其上铺翠绣金,坠以东珠十六颗,散碎珍珠无数,腰间环以玉花采结绶。
凤冠戴大小花钗九枝,二博鬓九钿,上缀金宝钿花。
众人见如清冷嫦娥上仙的林纨,竟是在这一日,成了洛都的人间富贵花儿,俱是眼前一亮。
待林纨衣发妥当后,香见满脸喜色地走了进来,对林纨道:“翁主,世子来了,您该同他去嘉轩堂处拜堂了。”
宋氏听后,边命丫鬟替林纨盖上盖头,边对林纨道:“纨纨,你祖父让我同他一起去嘉轩堂处,看着你二人拜堂,我这就先过去了,你不必紧张,放松些即可。”
林纨却命丫鬟停住了动作,她唤住了宋氏:“祖母。”
宋氏回身,看着林纨,不解地问:“怎么了?”
宋氏被扶正后,林纨便能唤她一声祖母,但其实宋姨娘的年纪没比她母亲大上几岁。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宋姨娘待她还算亲近,也曾帮着她修补过同林夙的关系。
旁的女儿家嫁人,都有母亲陪着。
前世,宋氏没被转正,身份不够,她便是独自一人等着顾粲来迎她。
宋氏没有儿女,却有着为人母的耐心。
林纨出嫁前,竟是起了小孩脾性,她问向宋氏:“祖母...你走之前,能不能抱抱我?”
众人听后,都是失笑连连。
宋氏也是微愣,她顾不得多想,走到了林纨的身前,怕弄皱她的喜服,小心地抱了抱她:“纨纨不用怕,世子会对你很好的。”
说罢,林夙派人来催,宋氏赶忙前往了嘉轩堂处。
香芸提前备好了红丝,待林纨盖好盖头,出了庭院后,香芸便将红线的一头递与了林纨。
林纨接过后,心跳还是蓦地加快了许多。
她本以为,前世已经同顾粲成过亲了,今日便不会再紧张了,但这一出庭院方觉,自己仍是紧张得很,而且竟是比前世更紧张。
隔着红盖头,她只能隐约瞧见顾粲的身形,他也是着了红衣。
林纨记得顾粲穿喜服的模样,正红色也很衬他,凤表龙姿,矜贵且夺人眼目。
就算是他在狱中,被毁了容貌,可身上那凌人的矜傲之气,半分都未曾削减过。
顾粲从香芸手中接过了红线,与林纨各牵一头后,低声对她道:“纨纨,我们该去拜堂了。”
林纨一听他唤她纨纨,竟是觉得双颊一烫,随即垂了眼,也低下了头。
等她做完这些举动后,这才反应过来,她还盖着盖头,就算脸是羞红一片,顾粲他也看不见。
林纨悄悄舒了一口气,在心中默念着,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明明嘉轩堂离林纨得庭院并不远,但林纨还是觉得,自己同顾粲走了好久才到。
到嘉轩堂外时,小厮们已经在堂外的地上置了一马鞍,邺朝的另一婚俗谓之跨鞍。
跨鞍便是要新娘在拜堂之前,迈过夫婿的马鞍,前世林纨也迈过,那时她紧张,迈马鞍时险些摔倒,幸而顾粲扶住了她。
林纨想着,这回她可绝对不能再出错了。
待顺利的迈过马鞍后,顾粲牵着红线的另一头,小声告诉她,要小心门槛。
二人进嘉轩堂后,林纨的耳畔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前世,也是这个嗓门的洪亮的小厮,喊着:“一拜天地——”
既是命定的天作之合,林纨决议,从现下起,便安然接受这一切。
“二拜高堂——”
顾粲同林纨,一同向太师椅坐着的林夙和宋氏低首。
林纨盖着盖头,她看不见林夙的眼中泛着泪花。
她只知道,重活了一世,她竟是又嫁给了身侧这个男人。
“夫妻对拜——”
林纨小心的转身,面对着红线另一头的男子,再度低下头时,还是落了泪。
礼毕。
听着府内诸人的祝福之声,林纨同顾粲终于走出了侯府,红线被收,顾粲扶着林纨乘上了喜车。
正当顾粲刚要骑马在前引路,命车夫驱车时,上官衡却突然乘舆而至。
他原是应该去镇北世子府等着喝喜酒的,顾粲一时弄不清楚,上官衡突然来平远侯府做什么?
倏地,他忆起邺朝的另一婚俗——障车。
百姓会在迎娶的途中,会将喜车拦下,索取钱财和酒食。听闻有的人家在迎娶的途中,还遇到过歹人装成百姓,劫走新娘的事。
但顾粲瞧着上官衡的身侧,只有一车夫,不像是要来障车。
上官衡手持折扇,下了车舆,急步走到了顾粲的马前。
顾粲低首看着马下的上官衡,眸色转冷:“今日是我大喜之日,还望四皇子不要阻我。”
作者有话要说: 林纨纨:夫唱妇随,我也学夫君踩别人小手绢
第27章 026:夫君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 下人们刚准备抬脚跟着世子爷走,却发现来了个不速之客,众人只得先停了下来, 静等着顾粲的安排。
林纨坐在婚车中,也觉出了异样。
上官衡的面色有些焦急, 他求顾粲下马,说他有话要对他讲。
顾粲与上官衡的交情不浅,他清楚这人一向玩世不恭,若不是真遇到了事情, 断不会是这副神情。
顾粲依言下了马。
上官衡将折扇展开,掩住了面,在顾粲耳侧小声嘀咕了半晌。
顾粲听后, 语气温淡:“敢拦我的婚车, 他们是不想活了吗?”
虽说障车是当地风俗,但顾粲和林纨毕竟都是权贵世家出身,顾粲在外的声名也是惹百姓怖畏的,他压根不信普通的百姓中,会有人敢挡他的婚车。
就算是有人敢挡, 这随行的队伍中,还有林纨的八名侍从在, 平民百姓是近不了二人之身的,只是路上会废些功夫而已。
上官衡见顾粲对这事不屑一顾,又叹了口气,复劝道:“子烨, 你今日信我一句,让蔼贞翁主乘旁的马车至你府上,若是路上真出了什么岔子, 你的洞.房花烛夜可就泡汤了。”
顾粲微忖了片刻。
他决定信上官衡这一回,这事关系到纨纨的安全,他只得慎重决定,如若是上官衡作弄他,那改日再找他秋后算帐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