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她为顾粲做这些时,他也没有说什么,他没想到这一世的顾粲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顾粲无奈,只得又道:“先用些早食罢。”
林纨点了点头。
用早食时,顾粲的神色不如清晨看她那般温和,林纨本想趁此时机问问他,她何时可以归宁。
但瞧着他神色有异,只得决议稍后再问。
今日是成婚的第二日,肯定是不能归宁的。
用完早食后,顾粲的面容和缓了许多,他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府中看了看仍在修建中的文容阁。
林纨瞧着跟侯府中并无区别的书阁,心中自是欣喜,但不免又是想起了陈氏。
宋姨娘被扶正后,她曾提醒过她多番,祖父不常在家,让她一定要小心陈氏。
因着看管得当,陈氏在去年秋日没能焚阁,许是她手里的人打听到了她派人守在了这处,便不再派人下手。
虽说保住了文容阁,但这拖了几月,林纨一直都没抓住陈氏的把柄。
而杜瞻因着不与顾粲相熟,便将他的新婚贺礼送到了平远侯府上,出嫁前,她并不是第一个经手那礼的人。
庭院中的小厮回来时,还同香见提了一嘴,杜瞻差人送她的礼,被陈氏提前截住了。
依陈氏的性子,她肯定会派人追上那跑腿的人,为了查出源头,想必会施以贿赂。跑腿的人或许会觉得,告知贺礼主人的身份也无碍,收下金银后,怕是就会泄出杜瞻的身份。
若是被查处源头是杜瞻,那事情便有些棘手。
再加上林涵肯定告诉了陈氏,她让齐均骑了奔野的事,想必陈氏的心中已经对她生疑。
因着陈氏母家的生意突然受阻,陈家也定是去找了原因,杜瞻在洛阳有许多置业,只要陈家想查,还是能查出到底是谁做的。
所以,陈氏现下应该已经怀疑上她了。
她心中明镜似得,同时也会心虚,陈氏定会清楚,她找她的麻烦,是因着她母亲谢容的死。
而她为了将害人的事隐瞒起来,想必会在府里处置一些人。
想到这处,林纨微微挣脱了顾粲牵着她的手。
顾粲察觉出她的异常,问道:“怎么了?”
林纨在心中想了想,还是开口询问道:“夫君,我何时才能归宁?”
顾粲险些失笑,他没想到纨纨竟是这么快便想回母家了,便回道:“待过几日为夫休沐时,亲自陪你回去可好?”
林纨垂眸,复又看向顾粲:“我可不可以自己先回去?”
顾粲神色未变,他将林纨拽到了身前,林纨看着他那双隽永深邃的眸子,只觉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但她总感觉,他的话是不容她拒绝的:“纨纨,你答应我,未得我的允许,不要擅自出府,就乖乖的待在府里好不好?”
第29章 028:教妻
府中的桃夭开得盛极, 暮春将过。
恰时一阵清风拂至,满地都是落花,那些凋落的桃夭在青石板地上碾过几番后, 花瓣微蜷,变得残损。
那些落花吹到了林纨的鞋边, 她垂眸时瞥见了它们,心中却想起了那日沈韫对她的告诫——
顾粲这么执着于娶她,有可能是为了报复她。
前世他从未限制过她的出行,一月中她能回侯府数次。
她回去的时候, 顾粲也很少说要主动陪她回去。
他这么与她说,很难不让她联想到,他是要将她囚于身边, 不让她同她的家人接触。
林纨很快在心中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能就这么怀疑顾粲, 而是应该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缘由。
顾粲这时伸出了手,替她将褙子上沾染的落花撷去。
建造新阁的工匠们正忙来忙去,有些吵嚷。
林纨这时开口询问道:“夫君为何不让我独自回去,是有什么原因吗?”
顾粲听她这么问, 在心中思考,怎样将此事与她说明为好。
那日在婚宴上, 顾粲的暗卫至此,言他寻到了些许的踪迹,那把匕首,应与承初宫的某位主子有关。
承初宫的禁军是配仪制配长刀的, 断不会随身带着这样精致的匕首,但到底是谁做的,他却查不出来。
毕竟承初宫中的贵主太多, 东宫太子便住在其内,许多皇子,诸如四皇子上官衡这样的,虽已加冠成年,却都还未出宫开府。
皇子们培养自己的暗卫和势力不难理解,既是暗中的势力,肯定不会被搬到台面上来,短时间内若想查出来,有些困难。
上官衡之母蒋昭仪,并不受宠,因上官衡性情不羁,对于治学理政都不上心,所以景帝也不待见他。
宫中最受宠的妃子是辅国公的嫡女淑妃。
淑妃有一子,为皇五子上官睿,自幼聪慧博学,相貌又最似景帝,颇受景帝宠爱。
上官睿的风头甚至几经盖过太子。
郑皇后和淑妃也是明争暗斗,不睦已久。
而上官衡,看似不羁,却是个圆滑世故,头脑清醒的。
他这个朋友,比谁都要现实。
所以他袒护宫中的某位,也是有他的缘由,顾粲不欲将上官衡当做此事的突破口。
那人要取的,是林纨的性命。
林纨是个女子,若要知道有人在暗处,想着要害她的性命,她定会担惊受怕,寝食难安。
顾粲并不想让林纨整日担惊受怕。
于是他解释道:“昨日在平远侯府处,我与你说有人要障车,为防生变,先让你独自来府。”
顾粲昨日与林纨提这件事的时候,她并没有多想什么,邺朝障车很常见,也有新娘悄悄乘旁的马车到夫家府上。
她母亲便是。
父亲那时是洛都风头正盛的玉面将军,都会有百姓拦阻。小时候他与林纨讲过,他娶母亲的时候,还被人障车了近半个时辰。
但那只是百姓的嬉闹,她听顾粲这语气,昨日之事,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林纨又问:“是有人针对我们吗?”
顾粲颔首,又道:“此事怕是针对我来的,府门外那条路常有百姓经过,不远处还有数家商铺,外面兴许会被人刻意安上眼线。你若从府中出去,他们定会知道你就是世子妃,很可能会找你的麻烦。”
林纨心中对顾粲的怀疑渐消。
前世顾粲没入官场,也没与任何权贵有交集。但这一世就不同了,林纨比谁都要清楚这官场的可怕。
她想,顾粲的性子有些孤僻,人又倨傲,有可能会得罪了什么人。既是针对他,那他上下朝的路上,会不会有危险?
林纨想到这儿,又对顾粲道:“那夫君出府时,身侧一定要多带些人,别为了贪近,去择偏僻的路走。最好是经闹市走,这样那些人便不敢下手,你也不会被找上麻烦。”
话说到这儿时,顾粲的眸中已蕴了笑意。
真想下手,又怎会择地界?
林纨却还不放心,她看着顾粲,又关切地道:“不如让我的侍从每日都跟着你吧。”
顾粲见她如此的惦念自己,心中自然是暖的,不过他还是再一次同林纨强调:“纨纨还没答应我,未得我的允许,不得出府。”
林纨只得先应了下来:“我答应你,近日先都在府上待着。等事情平息了,再归宁。”
是夜,二人相安无事的度过。
待次日时,林纨终于意识到,顾粲不再是曾经那个闲散的世子了。
他起身时,还没到卯时,晨日还未升冉,天刚蒙蒙亮。
林纨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想要伺候顾粲理衣,却被他用按回了床上。
他想让她再多睡一会儿,不必起那么早。
林纨没听他的,还是顶着倦怠,强自让自己清醒了过来。
顾粲戴法冠,着冕衣后,林纨陪着他一同用了早食。她在闺中,很少这时便起来,所以在这个时辰用食,没什么胃口。
前世顾粲也同他一样,睡到日上三竿再起,现下同那时比起来,她夫妻二人都是勤勉了许多。
顾粲见林纨食欲不振,却认为是她挑食。
前世林纨挑食的时候,他都沉默不语,只当她是小姐脾气。
但现下,他念及着林纨身子弱,若是还吃得少的话,那会伤了身体。想到这儿,顾粲夹了块儿甜腻的牛乳香糕放在了林纨的食碟中。
林纨却只顾看着他吃,不欲用下。
顾粲放下筷箸,看向了挑食的妻子,示意她吃下。
林纨只得拿起了筷箸,小小的咬了口香糕,这时顾粲在她身侧道:“纨纨太瘦了,若是再吃得少,将来生小娃娃时会很疼的。”
林纨听到这话,脸自是一红。
他怎么这么早就提生孩子的事了?
顾粲见她不语,避着一旁伺候的丫鬟们,又凑近她,在她耳侧小声道:“行周公之礼时也会难受。”
林纨听后,脸变得似是滴血般得红。
这大早上的,顾粲怎么提起这件事了?
林纨见身侧的丫鬟都在,也不想与顾粲再说些什么,只放下了筷箸,再不肯用。
顾粲没离她的耳侧,他声音很低,弄得她的耳朵微痒:“纨纨若是不听话,那今晚就补上花烛夜未行的周公之礼。”
林纨羞于他于这时提及此事,愤而嚼着那香糕,又在顾粲的眼皮底下,用了一碗薏仁粥。
顾粲上完朝后,还要再去廷尉所看各地呈上来的杂案。
林纨在顾粲走后,还同元吉见了一面。
她从元吉那处了解到,顾粲平日,其实很少回府中,很多时候都是直接宿在廷尉所中,忙于公事。
顾粲有了差事,林纨倒也松了一口气,若是他整日都在府上,她倒真的不知,该怎样和他相处了。
快到酉时,林纨去了顾粲的书房。
书房内的布局与前世差别不大,置有一紫檀翘头条型案桌,牙头处还透雕了卷草纹饰,其后是雕螭纹的六扇围屏。
上面放着笔墨纸砚等文房用具,但看上去,它们并不大被常用。
看来顾粲却是不常来这书房。
想他前世时,也并非勤于治学,在国子监时,听她谢家表哥谢润说过,夫子最是拿顾粲没法子。
顾粲听太师授课时,总会打瞌睡,可当夫子向他提出什么问题时,他都答得字字珠玑,引人深思。
更不必说,殿考时总是位居榜首。
只有一次,顾粲考了第二。
那门科目是六学中的算学,几页绢纸上有数道题目,顾粲却只答了一半。
因着那日天气闷热,下午时人便容易困倦,在顾粲心中,名次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午后的梦寐都要比它重要。
于是他便在书案上睡下了。
但因着国子监中,那些权贵子弟不善算学,更善儒学和玄学,所以顾粲虽只做了一半的题目,却还是考了第二。
林纨想起这事,就不免失笑。
顾粲原是最不在意功名的,这一世,他却变了。
林纨走近了那翘头条桌,发现上面还放着她落在伽淮石舫处的那柄折扇。
她拿起了折扇,又发现扇子的旁边,有一镶有螺钿的木匣。
她有些好奇木匣中的物什,尤其是,当看见条拴处还上了锁时,她便更好奇了。
林纨刚要摸那锁头,元吉已经到了书房外,对里面的她道:“世子妃,世子爷回来了。”
林纨收回了手,回元吉道:“知道了,我这就去迎他。”
看着那木匣,决议不去打探顾粲的隐私,他之所以锁,就是不想让人瞧见里面的物什。
林纨想着,这里面的东西,应与顾粲的公事有关。
快入夏了,天黑得很晚。
这时辰,火红的夕日还挂在天边,天色尚明,浓云绯红。
顾粲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后面还跟着一书生打扮的人,他手中还提着一红木书箱。
林纨瞧着,那书生应是个主簿。
顾粲的手中则提着一食盒,他同那主簿穿过洞形门时,倚墙翠竹的竹叶还摇了摇。
他将食盒递与了元吉,并让他备好他身后之人的饭食,而他,则要陪着林纨用。
元吉应是后,接过了主子手里的食盒。
原来,顾粲为了多陪她,便将公事挪到府中的书房来做。
为了时刻能看见林纨,还在书房处置了香案和胡床,因着入夜天气还是有些凉,上面还置了皮绒。
林纨坐在舒适柔软的胡床上,看着丫鬟们端来了红枣茶和点心,又拉了扇屏风挡在了她的前面,这才退下。
她脚边的炕桌上,还放着话本,是元吉买来为她解闷的。
一切料理妥当后,顾粲才唤了那主簿进室。
林纨拾起了一话本,随意翻了几页,上面是狐仙和帝王的故事,她有些惧怕那些神鬼之说,便放下了话本。
顾粲将书箱里的卷宗都拿了出来,放在了桌案上,林纨从这处瞧着,大抵有数十卷,也不知顾粲是否要一夜看完。
主簿帮顾粲分好了门类,洛阳当地的是一类,其余各州郡的又是一类。
随后,主簿坐在了元吉为他备的案前,提起笔,等着记录。
顾粲看案件很快,而且也不翻阅任何律条,大体看完一卷后,便能对那主簿说出判案的结果。
但他却不提笔写字,全部的判处方式都由主簿一人记录,主簿毕竟是做这这个的,写字的速度也是飞快。
每写完数卷,主簿便会停下一次,将那些文书呈给顾粲,让他再过一遍目。
顾粲确认无误后,会在纸上盖上印鉴,这些书文会被主簿带回廷尉所,再托专人,送到各郡的府衙。
林纨坐在顾粲的斜对面,她还是头一次看顾粲办公事,心中生出了许多的新鲜感。
回府后他便脱下了繁重的冕服,换了身素白的深衣。
书案上立着烛台,烛火正微微的摇曳着。
顾粲半散墨发,戴青玉小冠,与主簿讲话时,眉目间冷峻又矜然。
林纨看着他侧颜的轮廓,有些出神。
顾粲沉浸在公事中,并未注意到林纨的注视。
他给元吉的食盒中装的是西街铺子的新式糕点,名为四小酥,外面的皮呈浅褐色,上面并无花式,里面装有云腿、玫瑰等内馅。
林纨觉得无聊,便吃起香案上的点心来,用了几个后,天色已经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