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一急,眼里又蕴了泪。
浴房的烛火暖黄,充斥着丝丝缕缕的热雾。
眼前的人儿本是冰肌玉骨,现下因着热水的熨烫,雪肤被浸染上一层薄薄的绯色。
隐约可见,那几处鲜妍的红梅,似是从其上绽出似得,姿态天然却又带着几分靡丽。
这番风光,令顾粲一贯清冷的眸子,变得晦暗如渊。
顾粲察觉出了她的异样,见那水位有些过高,便道:“若是怕沉下去,就扶住我。”
林纨在心中挣扎了一下,她怕溺水,怕得很。
气愤终归抵不过恐惧,林纨还是将他做为了攀附。
顾粲的声音已然变得低哑:“日后为夫不会像适才那样,定会让纨纨你能看见我。”
林纨听后,心中更加难解其忿。
她即刻松开了顾粲,捏着拳头,想要往他的身上重重地砸个几下。
可是刚一动作,却只是推了些水花,丝毫未对顾粲造成什么影响。
顾粲任由她发泄着,见她又沉入了水里,又扶住了她的双臂,低声劝道:“纨纨都没力气了,还是先歇歇吧。”
林纨更加羞恼:“你不讲道理。”
到底是闺秀,都气成这副模样了,却只说了句不讲道理。
那声音也是软绵绵的,丝毫都唬不住人。
她以为她是在耍横作怒,看在顾粲眼中却是撒娇柔媚。
那种美态别有风情,让他一时失了神。
顾粲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微俯着身,凝视着她的眼。
他语气低沉,像是在同林纨商量,言语却透着命令:“纨纨这样的神情,不要给别的男子看。”
林纨别着头,不敢去看顾粲此时的神色,一时语塞。
她怎会知,顾粲突然同她讲这样一番话是做何意。
顾粲见她不言语,又向她强调了一遍:“只许给为夫一人看。”
这句话听上去,态度强硬。
林纨心中觉得顾粲不可理喻。
他现在竟连她的表情,都要管。
沐浴完毕后,顾粲怕林纨着凉,让丫鬟紧着她伺候,林纨在折腾一番后,虽已无甚气力,但当顾粲抱着她回四柱床上后,她却没有什么睡意。
顾粲将她放下后,又离了这处。
再度回来后,他周身都散着寒气。
林纨隔着衾被,都能觉出他身上的冰冷。
她侧过脸,悄悄地观察着顾粲。
顾粲平躺在床上,枕着一臂,他感觉到了林纨的注视,并未侧首,而是仍望着帷顶,对她解释道:“我浸了冷水。”
林纨听后,倏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只觉得顾粲当真是疯了,这还没入夏呢,就要浸冷水。
但转念一想,他肯浸冷水,也是为了她。
林纨能觉出,顾粲适才并未尽兴。
若他真想报复她,大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而不是去顾及她的想法。
想来前世的她也不如现在这般放得开,每每见到顾粲,都总是战战兢兢的,别说靠近他,就连看他一眼,她都觉得要鼓起万分的勇气。
之前她看顾粲,像看神祇。
而如今,她仅是将他做为自己的丈夫看待。
自从没了那些女子情思,与他亲近抑或是主动的碰触他,便也不那么困难。
林纨想到这处,见顾粲已经阖上了双目,却并未扯被子来盖,便道:“你…你不盖被子吗。”
顾粲闭目,摇了摇头。
林纨抿了下唇,伸手轻轻地推了推他,声如蚊讷地开口:“你…你别着凉了,我把被子分给你点儿。”
顾粲没有言语,仍闭着双目,就如死人一样,雷打不动。
林纨无奈,只得将温软的被子盖在了顾粲的身上,见他没再推拒,这才自己钻入了其中,她靠着墙边,缩成了一团。
因他身上过冷,林纨还特意避开了稍许的距离,她还在心中暗自庆幸,好在这衾被够大,分开些距离也没碍着什么事。
因着过于疲累,林纨很快便呼吸沉沉,再度睡下。
次日拂晓。
顾粲到底是年轻,身体也一贯康健,就算浸了会儿冷水,次日醒来后,除却手脚有些冰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
他见林纨还睡着,也不欲扰醒她。
上朝前,他还是想静静地看她一会儿,便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林纨长睫微垂,睡得仍是很沉。
可顾粲瞧着她泛红的小脸,却觉出了异样,他伸出了手,试探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虽说他的手有些冰寒,但这一摸,他还是觉得她的额头十分滚烫。
顾粲心中骤然一紧,纨纨竟是发热了。
他心中自责无比。
古有以冷熨妇,丈夫为了生病的妻子,不惜卧在冰上,用自己的身体给妻子降温。
而他浸了冷水后,却将身上的寒气过给了体弱的妻子,还害她得了病。
顾粲扬声命向屋外的下人:“来人,去请医师过来。”
外面守着的丫鬟们道了声是。
林纨隐约间听见了他焦急的语气,因着头痛,她不想睁眼,只喃喃道:“子烨,我没事的,只是有点发热,养一养多睡会儿就好了。”
她对她的病视若鸿毛,而他却对此如负重均。
因着林纨身子不好,顾粲特意派下人与府外不远处医馆的医师许以重金,与他提前打好了招呼,如若林纨身子有恙,医师很快便能赶往府内。
没想到医师在他成婚没几日后,便派上了用场。
顾粲眉宇微凝,眸中蕴着的情绪不明,林纨看不见他的神色,进屋间伺候的丫鬟们看得是一清二楚。
尤其是镇北世子府伺候的那些旧人们。
他们好不容易觉得,世子成婚后,眉目清朗了不少。
终于有了弱冠男子的青春模样,正常了许多。
不再似之前那般,周身都似散着阴森的寒气,眸中如染深晦,不戾而鸷,让人望而生畏。
每日在这府中,都如在地府般,处处充满着压抑之感,让人喘不上气来。
但如今,仅是世子妃病了,世子便又如之前那般,让她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顾粲声音冷沉,仍看着林纨,却问向身后的丫鬟:“粥熬好了吗?”
这时日都快入夏了,丫鬟却觉得身子仿若进了冰窟,她有些哆嗦地回了句:“还…还没,奴婢这就派下人去催。”
顾粲声音未变,又言:“催一催,让厨子快一些。”
他的语气不重,那丫鬟却觉其言如嵌冰芒,慑人且迫人。
她应了声是后,几乎是用跑的,去了庖厨处催进度。
粥端来后,医师已经到了。
可此医师,却不是彼医师,来人竟是林纨的闺中密友——沈韫。
她今日休沐出宫,顾粲府外那家医馆的医师,与他父亲沈清河师出同门,她自幼便与其相熟。
因那医师经常能寻到一些难觅的草药,沈韫便常来那医馆高价买下,研究其药理。
正逢她知晓,自己的好友刚刚与镇北世子完婚,便想着得空来拜访。
可谁知,世子府竟是来了个下人,说他家主子病了,让医师赶快去瞧一瞧。
那下人虽未明指病的人到底是谁,但沈韫心中还是清楚,肯定是她那体弱多病的好友病了。
顾粲见一身黛蓝素衣,背着药箱的沈韫入内,也是有些讶然。
他认得沈韫的身份,林纨前世便与她交好,此女医术甚高,过不了半年,她就会成为承初宫的一品女医官。
只是前世此女的下场,也是如她二人一般,过于悲惨。
顾粲将床上的林纨扶了起来,让她倚靠在他的怀里,林纨没什么力气,只得任由顾粲环住了她的腰肢。
丫鬟将鱼粥递与了顾粲,顾粲接过后,对沈韫道:“请沈医女稍候片刻,待吾妻用些粥糜后,再请沈医女为她诊脉。”
沈韫听后,念及着顾粲的身份,还是颔首示意,但是眸色却是愈发不善地打量着顾粲。
林纨却以为是自己发热,产生了什么幻觉,她艰难地开口,咽下了顾粲喂予她的粥,小声问向他:“沈医女?是沈韫吗?她怎么来了,是我在做梦吗?”
她的声音很低,沈韫听不大清她究竟讲了些什么。
沈韫没想到,顾粲这个阴鸷的阎罗,竟是在成婚后的第四日,就把林纨折磨成了这副鬼样子。
沈韫瞧着林纨的身子像是过了寒气。
林纨的身子是弱些,但这天气马上就要入夏了,早晚的天气也很温暖,她又怎会受凉?
第32章 031:小排
这刚刚染病, 还逢上清晨,正是发热最严重的时候。
林纨觉得嘴里发苦,饮鲜鱼粥也尝不出什么滋味来, 便推了推粥碗,不欲再用。
顾粲见她实在难受, 也不强迫她再用。
待沈韫走至床边时,林纨的眼睛睁开了些,她双颊泛红,虚弱纤柔, 眉目微颦之际,只叫人心生怜爱。
林纨见来人果然是沈韫,有些讶然, 便惊奇地问她道:“你怎么过来了?”
沈韫伸手探向了她的额头, 而后让她轻悬细腕,边为她诊脉,将边将她来那医馆求药的事与林纨讲了一遍。
林纨那额头摸上去实在是热烫,手已经拿下去了,热度还残余在沈韫的掌心中。
她整个人无力地靠着顾粲, 柔弱又无依。
顾粲则小心地用臂将她揽在怀中,低垂着眼睫, 神色莫测。
沈韫不由得觑起了眼。
她开口问道:“还请世子妃告诉我,你是否是受了凉,这才发热,我好能对症下药。”
其实治发热毋需了解什么缘由, 开些常见的方子即可。
沈韫问,是怕林纨在顾粲这儿受了什么委屈。
林纨知道顾粲看不清她的神色,于是便撑着气力, 掀眸剜了沈韫一眼,她让她住嘴,不要再多问。
就算是多问,昨晚她同顾粲发生的事,也是难以起齿,羞于对任何人讲出。
沈韫见林纨不肯如实告知她缘由,便又将话头抛向了顾粲:“那世子爷可否告诉我缘由?”
顾粲摸着怀中女人柔顺的发,就像抚弄猫儿一样,将实情透露了一半:“我昨夜浸了冷水,共衾时,将寒气过在了她身上。”
他的语气平淡,没有任何波澜,那双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林纨的发。
顾粲与她回话时,低垂着头首,无论是从什么角度看他,都让人觉其容颜俊美,轮廓清隽冷毅。
沈韫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顾粲,以前她在宫中,曾遥遥见过他几眼,却如旁人纷传的那样,容止若神祗。
这一近看,更是俊逸出尘。
眼前男子好看得不大真实,但是他回她话时,却让沈韫的心中直打着颤。
她也不知为何,顾粲身上似是在无形中,散着摄人的气场。
沈韫心道,这阎罗还真是与众不同。
竟是连沐个浴都要浸冷水,他明知道林纨身子弱,却还要同她共衾,怕不是想故意作贱她那可怜的小姐妹。
她再一细想,林纨身子就算再娇弱,也不至于一夜间便成了这副惨样子。
除非是顾粲挨着她睡时,她身子就已经变得虚弱,才会受不住任何寒气的侵袭。
能让女子在睡前身虚又无力的,怕是只有共赴巫山云雨这码子事。
想到这处,她大抵也知晓了林纨同那阎罗昨夜发生了什么,念着林纨的面子薄,她也不欲多问。
外面天色已然不早,上朝面圣之事不容耽搁,林纨自觉,她病是常态,并不打紧。
顾粲的公事却绝对不能耽搁。
林纨用手推了推顾粲,示意她同他有话要讲。
顾粲俯身后,林纨将掌立于唇畔,附在他耳侧小声道:“你快去上朝,不要误了要事。沈韫之前一直照顾着我的身体,有她在,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之前在侯府中也总是会无故发热,今日染病,与你昨夜浸冷水无关,你不要多想,快让元吉给你备马车。”
林纨因着发热,呼吸也比以往灼-热了许多,她那温软的话儿湿湿-热热,不仅钻入了顾粲的耳里,也钻进了他的心里。
见顾粲听后只是有些怔住,并不做任何其余的举动,林纨又用手推了推他,赶他快些去上朝。
顾粲无奈,微微抿唇,只得先依她的言语。
他将林纨小心地放平在床,为她掖好了被角。
起身后,竟是不顾世子身份,拱手向沈韫揖了一礼:“那便请沈医女好好照拂内人,顾某在此先谢过沈医女。”
沈韫冷不丁被顾粲施以一礼,心中突地有些惶恐。
这番被惊,她猛地从床处起身,站了起来。
沈韫对顾粲不喜是不喜,但因着他身份贵重,还有这几年在朝中的手段,她对他这个人还是惧怕的。
顾粲竟是能为了林纨,向她一个身份低微的医女揖礼。
她观着顾粲看林纨的神色,也没觉得是心思诡谲或是算计,反倒是对她的担忧和关切。
林纨也不排斥他,与他的关系还算亲密。
如此,那便是自己多想了。
兴许这个阎罗,是真的喜欢她这位可怜的小姐妹。
她本来还想好了一肚子的话,要拿整个洛阳百姓的口诸笔伐,和林纨的贵重身份来恐吓一番顾粲,让他不要苛待了林纨,现下这些话也都不必再讲出口。
沈韫并不想无端地受顾粲这样一个拜礼,她飞快地朝他又行了一礼。
顾粲出行前,又流连在床侧,静默了半晌后,还是小声俯身,在林纨耳侧道:“我今日早些回来陪你。”
林纨头痛欲裂,却还是闭目点了点头。
顾粲走后,沈韫用沾了温水的布帛帮林纨擦了身。
身上热度虽未褪,但林纨却觉得那股子难受的劲儿要褪了许多。
随后,沈韫用命丫鬟将帕子镇冷水,帮林纨贴于额上,又唤了香见,询问着这些时日林纨有没有按时进些补药。
沈韫做这些很熟练,林纨病的那几年,明明这些琐事都应是交于丫鬟们来做的,但沈韫却从不假手他人。
她既应下了林夙的请求,便一直都全心全意地照拂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