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热爱文学,可是她被束缚着。”他说,“我找到了她,花了极大的时间和精力了解她的情况,和她的家人沟通。”
“后来她在我的鼓励下依旧坚持着文学创作,她的母亲也不再□□地希望她泯然众人,然后她才是你今天见到的这副模样。”
“阮阮认为是我拉了她一把——”梁南风笑道,“但其实,我又何尝不是找到了一个文字上的知己。”
会讲故事的人煽动性极强,那几乎是一个催人心暖的老师帮助学生寻回梦想的完美故事,甚至被他圆上了一个互为知己的结局。
顾向野听着,眉眼仍淡。
“老师觉得,”他语调未变,漆黑瞳仁看向他,“我误会了什么?”
少年鼻梁骨高挺,侧脸棱角分明,眉目轻挑不驯,像是完全未曾被他的话打动零星半点。
梁南风笑笑,平静道:“我不知道。或许是一个老师的本能——我只知道顾同学不太喜欢我。”
顾向野抿唇不语,微微思考了会儿和他谈下去的必要,结论是没有,平淡移开视线:“您想多了。我先回去了。”
梁南风也未再多说什么,宽容似的颔首,“老师也要回去了。早些休息,明天见。”
男人背脊挺直,没再过多逗留转身离开。斜影拉长在路灯之下,又被风吹散消失殆尽。
少年在暖黄灯光下微微眯眼,伫立原地停顿了片刻,抬脚离开。
-
南思阮回到宿舍一气呵成洗完澡又搓完了衣服,借了许露的手机给顾向野转账晚饭钱,拎着高考必背小本子走到宿舍外的阳台。
外面风声作响,她披着湿润的发站在走廊上,一口气背了遍《逍遥游》,默默夸了句南思阮你真的很牛逼,奖励自己偷瞄了眼手机。
对面发来了一段语音,她有些做贼心虚似的调小了音量,放在耳畔。
少年沉缓懒散的嗓音伴着风声入耳,撩的人耳廓发麻。
她耳尖有些发红,就听到对方嗓音动听地说——
“——你转少了两块钱。”
南思阮几乎听到了心碎成渣渣的声音,艰难把手机从耳边放下,就见到少年又发来一条。
她冷漠点开,对方嗓音低沉带笑,像诗句里漫漫烟雨画卷般舒展地指责道——
“阮阮,你是不是又想占我便宜。”
“.......”
南思阮愤愤按下转账点了数字2又回删,想了想按了个3后输了支付密码,觉得和对方沟通简直就是件消耗寿命的事情,把手机塞进裤兜垂头翻到化学方程式一栏苦兮兮开始硬背。
裤兜的手机震动两下,少女忍了忍,叹了口气又伸手拿起,看着对方发来的语音通话按了接通。
“我转了你三块——”她先发制人哼道,“你别想讹我。”
少年那边默了一秒,随即低低笑了句,问:“你在干什么?”
南思阮愁眉苦脸看向那侯氏制碱法,歪头想了想恶意道:“我说完你马上给我答,接不上你就是个弟弟——侯氏制碱法的最后一步是什么?”
顾向野几乎没有间隔停顿:“碳酸氢钠加热分解。”
南思阮眯眼又飞快的道:“先通氨气还是二氧化碳?侯氏制碱法食盐利用率达到了多少?”
“氨气,百分之九十六。”顾向野说,“珍惜和年级第一的聊天时间,问点有价值的。”
“.......”南思阮默了默,“挂了。”
“等等。”顾向野尾音带点笑意的懒,说,“你背你的,别挂电话。”
南思阮也不知道对面什么毛病,想想也没阻碍到自己什么事儿,乖乖边通着电话边碎碎叨叨地念。
“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她念叨着,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其实我觉得陶渊明还挺渣的...说出这种狗话让他那十几个没饭吃的孩子怎么办...”
少年尾音微倦,半晌缓缓应道:“嗯。”
“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说起来我一直觉得这段是《蜀道难》的败笔来着...有强行升华那味儿了...”
“好。”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
....
她续续边背诵边穿插一两句吐槽,对方在那边有一句没一句应着,到最后少年那边声音渐小,归于平静,呼吸略浅。
她渐渐意识到少年的回应被呼吸声取代,缓慢放轻音量,继续埋头背着。
晚风温柔不少,一轮蛋黄明月挂在深邃夜空之上,南思阮背的有些困倦,稍稍停顿了会儿,试探道:“顾向野....你睡了吗?”
没有回应,晚风轻柔撩起她耳廓的发。
少女微微抿唇,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挂断电话,又就着晚风稍稍默背了一会儿,合上小册子,看向那一抹被风吹散的云月,原地停住,歪头想了想,开嗓说话。
“顾向野,你很过分欸,”她轻声说着,又没忍住笑出声,“你南姐姐在走廊站到腿断,背书背到头晕脑胀——你居然听睡着了。”
语音的界面小话筒声量上下浮动,少年呼吸在她耳畔微响。
少女终究还是个话唠,没有听众依旧忍不住叭叭地讲:“——你今晚也很过分,我都努力找话题活跃气氛了,你还拆我台。”
“我在晚上培训时认识了一个妹子,”她指责道,“她说她粉了你很久了,买了你每本教辅,可是你居然不给人家签名。”
“你还老言语上噎我,”南思阮丝毫不愧疚地给对方瞎几把扣帽子,“给我打的饭量连我妈都被吓到,我证据确凿地怀疑你想把我喂成猪头。”
她说完又沉默了一会儿,想着少年如果是装睡此刻应该气的跳脚,有些忐忑地等了半晌。
那边依旧气息平缓,南思阮微悬着的心落下。
“顾向野,”少女被晚风吹得舒服眯起眼,哼哼总结道,“你就是个坏蛋。”
她伴着对方的呼吸又赏了会儿月亮——那一轮月简直过于皎洁,拨开云层泛着暖意的黄,将光全数毫无保留地洒落在树林大地上。
她惬意沐浴着月色,蓦然想起了以前读到的一则故事。
一位日本学者,在面临学生询问他如何翻译文中月色下漫步的男女主说出的“我爱你”时,沉思片刻缓缓道:
“——今天的月色真美。”
今晚的月色也是美的,她想。那位学者的隐喻和烂漫藏在话里的小心思不言而喻,可如果此刻让她执笔翻译那句月色下情愫翻涌的话,她莫名想要直白又坦然地说道。
“你是真的很坏——”
“连我看月亮的时候都要让我想你。”
天际风卷夜色,云层迭起,有飞鸟栖息枝头,目光缱绻看向她的山林。
“顾向野,”南思阮念他的名字时唇边不经意翘起,嗓音软甜带笑轻声道。
“——那就,晚安啦。”
作者有话要说: 顾:...? 要命。
*文中“今晚月色真美”出自夏目漱石在教授学生英语的时候,学生将“我爱你”直译为日文的我爱你,他认为这样翻译不好,改成了日文的“今晚月色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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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她真的, 是这个意思?”
落地窗前的少年额角微靠墙边,单膝曲起,颇为烦躁地挠了挠头发, 嗓音沙哑地又问:
“——不是嫌我平时欺负她太多了?或者真的觉得我很坏?”
傅亦安嘴角抽了抽, 将车倒入车库, 摘下蓝牙耳机按免提耐着性子道:“女生说你坏是夸你——不知道女人的嘴骗人的鬼吗?得了我现在上去,你离你家落地窗远点儿我怕你想不开。”
对方没有回应, 男人背地里稍稍翻了个白眼, 叹了口气道:“——人小姑娘看月亮都在想你了,你能不能动动你那搞数竞的小脑袋瓜想一想?能还有别的意思?”
顾向野听着对面的屁话微微拧眉, 将手机放下挂断, 指节轻敲落地窗玻璃, 唇线绷直,神色倦缓地揉了揉眉心,思绪拉扯回几小时前。
他是真的困了,那时候。
小姑娘声音软糯地念念叨叨,越说还注意着把声量放小, 到最后羽毛似的撩人耳廓,他几乎已经睡得差不多沉——
就听到那姑娘停顿了一会儿, 开始掰着指头一件件事的数落自己。
他听着有些气笑, 睡意消逝了几分, 干脆靠在床头阖上眼静静听着对面嗓音带着黏糊糊的笑意一件事一件事的唠叨。
然后对面又沉默了几秒。
他以为她已经挂断了通话,正伸手要拿床头柜上的手机, 就听到温柔晚风中, 那少女一字一句清晰又缱绻——
“你真的很坏。”她说。
“连我看月亮的时候都要让我想你。”
晚安以后,那姑娘挂断了电话,留下他被撩拨一腔的波澜和心跳, 看着屏幕半晌未晃过神来。
他不大和适宜地想起,以前拍戏的时候,也有女生向自己告白,面红耳赤地隐晦道那句“今天的月色真美”,然后暗戳戳地等他回一句“风也温柔”。
他也无比清晰的记得,那天夜色里自己冷漠的一挑眉,淡声问那女生“哪里抄的”。
可此时此刻此景,他只想飙车到她的宿舍楼下,把小姑娘从床上揪起来问,问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也喜欢自己的意思吧,他有些难耐地想,能让她看月亮的时候都想起,总不能是讨厌。
可是她又说自己很坏。
在这句话以前,他几乎是无比清晰地确认少女对自己也是有那么些意思的——
可当对方像是试图捅破那层朦胧的纸的时候,少年又切切实实的有些茫然。
他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毕竟那小姑娘是明确又坚定地拒绝了自己,还不止一次。
烟盒里磕出一只烟卷,他依旧没有点燃,放在指尖萦绕,思绪迷离。
-
傅亦安进来时看到少年的模样,是发自内心的想笑——可自己嘴角还有上回被对方揍出的淤青,一牵扯就撕裂的痛。
“我真的服了,”傅亦安忍笑换了双拖鞋进来,掀起桃花眼看他,“头一回见追人把智商追掉成你这样的。”
“别放屁了。”顾向野食指抵着额间,停顿了会缓缓道,“我想打个电话,问问她。”
傅亦安沉默须臾,随即诚恳道:“你打吧——我还没见过凌晨三点被吵醒的女生不跟人绝交的。”
“.......”顾向野倚墙起身,啧了一声,烦躁道:“她就不能讲明白点儿。”
“其实人小姑娘讲的真挺明白的了,”傅亦安轻车熟路到对方冰箱前拉开门,从空旷里摸出两听啤酒拉开一罐又扔给他一罐,“是你自己不争气,非要搁这钻牛角尖。”
少年接过没有打开,啤酒外壁很快涔出水珠,冰凉湿润从掌心入骨。
“那她....”顾向野喉结轻滚,问,“是想怎样?”
“估计也没想进一步发展吧,”傅亦安喝了口酒,理智分析,“她这种趁你睡了才和你告白的——估计就是当时没忍住,又想装作第二天啥事没有。”
少年默了默,抬起眼看他:“真的...是表白?”
“......”傅亦安简直想揍他,忍了忍道,“真的。”
顾向野停顿了会儿,重新靠坐回落地窗边,拉开啤酒,轻声喃喃:“这他妈....”
“这他妈也太假了...”他阖眼道,“这谁顶得住啊。”
“你能不能别这么卑微?”傅亦安看不下去,抬手和他碰杯,“爸爸不是让你别当舔狗了吗嗯?怎么人小姑娘告个白你都能担惊受怕成这样?”
顾向野身形微顿,半晌叹了口气,嗓音沉倦:“我怕,是我想多了。”
傅亦安闻言沉默地瞥了眼那少年——他表情几乎称得上落寞,明明被人告了白还颓废的不行,一口一个自我怀疑丧句子,卑微到尘埃还沾惹一身土。
一改他当初认识他时那副骄纵轻狂,眼里都是谁他妈能配得上老子的欠揍模样。
“早知道你追个姑娘能成这样,”傅亦安捏了捏鼻梁骨,无比心痛,“我宁愿撮合你和林扬搞基。”
顾向野眼皮都不抬,拎了只枕头砸他:“能说点人话?”
傅亦安说:“你要是实在不放心,你明天问问她,问她是不是喜欢你,不就完事了?”
顾向野嗓音沙哑:“那她说不喜欢呢?”
“那她是真的渣,”傅亦安摸着下巴饶有兴致,“你栽在这小姑娘里也不算亏。”
少年深知什么叫狗嘴吐不出象牙,沉默偏头看向落地窗外凌晨的车水马龙,那一轮月边有星星,烟云滚滚遮住半边暖黄。
她才他妈的,是真的坏,他想。
那小混蛋没心没肺地拨开云又遮掩雾——从此之后的每一个夜晚,他都得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