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微身躯紧绷,鼻间是女子馨香,耳畔是她说话时吐息带来的酥麻,终道:“我早已一心向佛。”
……
五日后,深夜。
苍城后山。
积雪为万物蒙上一层白,处处尽是萧瑟枯损。
丰阅一袭白衣,安静立于山头之上,看着满山的荒芜。
初春时,这里的山茶花便会开的漫山遍野。
不知何时,他开始喜欢上后山了,一片死寂中,独他一人能感受到严寒与孤冷。
只是恍惚中,总觉得听见了细微的铃铛声响,再仔细听,便已消失。
明日,他便要定亲了。
以他和轻漓的身份,这份亲事一旦定下,便再无反悔的可能。
可是……
丰阅双眸一顿,花晓也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灵纨宫宫主,当初……他不也照样反悔了吗?将她弃在了喜堂之上,为江湖人所嘲讽。
她的灵纨宫没了,教众奔走逃亡,她的好样貌也没了。
可是,什么都失去的她,上次见面时却对他说:“这一生,只想安分度过,最好无一人打扰。”
她连恨都不曾。
“阿阅,你果然在这里。”身后,一人娇俏的嗓音传来。
丰阅身子一僵,转身正看见穿着淡粉色裙袄的女子,提着一盏莲花灯,朝他走来。
“轻漓。”丰阅凝眉,看了眼不远处被积雪覆盖的山茶花枝,心中竟有几分不悦。
“你……最近心烦时总会来此处,”李轻漓顿了顿,“阿阅,你可是因为你我二人定亲之事心烦?”
丰阅薄唇紧抿,冷峻的眸顿住,好一会儿才道:“轻漓,你为何想嫁我?只因我是剑圣,是你心中的英雄?”
李轻漓望着他:“自然。”
丰阅双眸微紧。
失忆时,他也曾问过那个妖女这个问题:“你为何突然嫁我?”
那个妖女笑的粲然:“因为你是傻子。”
“阿阅,你后悔了吗?”李轻漓突然开口。
丰阅一顿,这一次未发一言,良久沉声道:“我送你回府。”
李轻漓怔怔看着走在身前的冷峻背影,心情陡然惴惴。
她看不透他,可是却也能看出他的逃避。
他……许是真的悔了。
……
般若寺。
九微正坐在榻上打坐,双眸微闭念着经文,嗓音平和。
花晓却只一手撑着额角,眼前的经书动也未动,反而有了一丝困意。
九微的声音停了下来,眉目添了些无奈,睁开看着眼前的女子。
诵经声停下,花晓这才逐渐清醒,抬头看向九微:“小师傅,你念完了?”
九微轻叹一声:“你并未听进去吧。”
“谁说的?”花晓挑眉,“所谓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
说着,她站起身走到床榻旁,靠在他腿边,“可我觉得,这些都是屁话。”
九微垂眸望了她一眼:“休要妄言。”
花晓笑倒在他身前,一手撑着他的膝盖,凑近到他眼前:“你的佛说,一切皆是空。那你觉得……”她离他越发的近,“你眼前的我可是空?”
九微睫毛微颤:“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声音戛然而止。
花晓直接在他唇角咬了一口。
九微耳根通红,黑眸直直望着她。她的唇角殷红饱满,近在眼前,二人那般近。
她并不是空,甚至……伸手可触。
“师父——”门外突然一声呼声,下瞬禅房门被人推开,而后玄悯的惊呼传来,捂着眼睛转过头去。
他竟……看见了花施主趴在师父的身上,二人……好生亲密。
九微目光一慌,飞快将花晓推开,声音紧绷:“何事?”
花晓被推到一旁也不见恼,只挑了挑眉。
“是……李姑娘来了。”玄悯忙道,而后飞快跑离。
李轻漓?
花晓凝眉。
九微似也怔忡片刻,好一会儿缓缓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僧袍,方才朝门口走去。
花晓望着他的背影,慢条斯理整理着滑落手臂的红纱,而后赤脚走到门前。
李轻漓双眸红肿,站在院子里,在同九微说着什么,说到后来,甚至伸手攥着九微的袖口,目光殷切。
而九微……便任她攥着,眉目依旧温和。
花晓双眸一冷。
起身,她赤脚朝门外走去,脚腕铃铛作响,吸引了院中二人的注意。
九微几乎下意识般将衣袖从李轻漓手中拿开,而后却顿住,他心中惊惶作甚?
花晓看着那二人,只垂眸颔首一笑:“我路过,二位继续。”说着便要去往玄悯房中。
九微望着她这番疏而有礼的模样,微微蹙眉,莫名不悦。
“花晓姑娘,”未等花晓离去,身后,李轻漓的声音便已传来,“你当是满意的吧?”
花晓脚步顿住,转身挑眉:“满意?”
“你觉得当初阿阅因我而将你弃在喜宴,所以如今,你也要将阿阅抢走,”李轻漓朝她走了两步,“你曾去找过阿阅,我都知道了。你想报复我。”
花晓看着眼前的女子,红肿的眸沾染着水光,鼻头通红,小脸苍白,瞧着便楚楚可怜。
可她如今尚有好样貌,有可以前来寻求宽慰的九微,而原主当初,失去了全部。
花晓声音平静:“李姑娘,我若真想报复你,便不会在这破庙守着个和尚了。”
九微眉心微蹙。
花晓继续道:“你管不好自己的男人,却跑来向我兴师问罪,不觉太过荒谬?”
李轻漓唇色骤然失去血色,她死死咬着唇角,好一会儿突然拔出手中长剑:“我知道你们江湖人的规矩,今日你我二人比武,你若输了,便自行离去。”
花晓挑眉:“我为何要应你?”
李轻漓神色一白,紧盯着她:“除非你不敢。”
花晓笑:“激将法对我倒是有几分用,”说着,她抬眸,“你若是输了呢?”
“……”李轻漓一顿,良久方才道,“我也会答应你一个条件。”
“好。”花晓颔首,等的便是她这番话,若是她时不时来找九微,她的攻略任务怕是任重道远。
起身刚要上前,手腕却被人抓住。
九微正看着她,神色平静然眉头紧皱:“你武功尚不成气候,不可胡闹。”
“怎么?”花晓望着他,“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李姑娘?”
九微轻怔。
花晓轻笑,已经挣开他,随意到角落拿了根枯枝,看向李轻漓:“李姑娘,请。”
李轻漓看着她手中枯枝,似是焦恼,手执长剑径自朝她刺来。
花晓闪身避开,肩头微侧,身姿轻盈。
李轻漓的武功不算低,可看在花晓眼中,终究还是慢了些。
原主的武功被废,可她的法术却仍在的。
红纱如练,在空中划出几道诱人光景。
李轻漓死死咬唇,只觉自己如被戏弄一般,加上前几日丰阅竟真的迟疑二人的亲事,心中屈辱更甚。
虽是比武,可她长剑已带杀招。
却不知为何,每一次都只能堪堪追上花晓的身影,长剑到时,她已闪避到别处。
手中长剑越发迅速,积蓄全身之力朝着花晓刺去。
却未想到,花晓这次躲也未躲,仍飞身立在原处,声音平静:“该结束了。”
下瞬,她伸手轻描淡写抓住了她的长剑,手腕微动。
李轻漓只觉自己手一麻,肺腑一震,整个人不受控的朝地上跌去。
地上,一袭白影微动。
花晓眯眸。
只见九微如踏虚空而来,雪白僧袍翻飞,一手抵着李轻漓后背,一手握住了长剑。
花晓看着眼前这如谪仙的白影,手中力道倏地散去,身形在空中摇晃了一下。
并非因着九微护了李轻漓,而是……
她终于知道自己初见九微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他分明像极了自己历劫时,曾看到的那抹白影。
一样的风华无双,一样的清浅从容。
九微将李轻漓稳稳放在地上,粉裳白袍在风中缠动着。
花晓也轻轻落在地面,望着九微,眉心紧蹙,面无表情。
九微察觉到她的目光,不觉远离了李轻漓几分,看向花晓:“你……”欲说些什么,终在对上她的双眸时,声音低了下来,“不可再伤人性命”
“……”花晓未曾回应,只注视他许久,突然转身,赤脚朝后院走着,铃铛声渐远。
九微一怔,上前跟了两步:“花晓!”
花晓脚步微顿,侧首随意看他一眼,又睨向一旁脸色苍白的李轻漓:“这便是你的‘一心向佛’?”
这次,再未停留。
九微脸色苍白,呼吸一滞。
他见过花晓许多面,她一向大胆随性,妩媚诱人。
却从未如方才一般,冷静至极,面无表情。
心骤然一紧,似有隐隐刺痛。
【系统:九微好感度+10,当前总好感度:60.】
……
花晓第一次没有因好感度增加而喜悦,只是径自去了玄悯的禅房。
他正在写着经文,见到她来,小脸一白。
花晓却全然无心思与他逗弄,抓着他的僧袍将他往门外一放,锁上门便坐在桌边,沉默不语。
系统好奇,这个宿主素来随性肆意,何曾这般严肃过【宿主?】
花晓一手揉了揉眉心:“系统,九微究竟是何人?”
【系统:我这儿并没有记载人的前世今生。】
花晓越发烦躁:“若是我升仙历劫时曾和他有过几面之缘,会否命运也会产生纠缠?”
【系统:若是这般,那极有可能啊,】说到此,系统惊呼【你还在你肉身时,曾见过九微?】
“没有,”花晓恹恹,“不过方才看他踏虚凌空时,很是熟悉。”熟悉到,她连攻略都提不起半分兴致了。
系统却来了兴致【难道是你旧情人?】
“自然不是,”花晓蹙眉,“我曾调戏过一人……”
【系统:然后呢?】
花晓:“然后我便被神雷劫劈了。”她心有余悸。
【系统:……】
花晓默默拿出铜镜,看着镜中的女子,六十好感度,脸颊的黑疤虽淡了不少,却仍旧明显。
她如何都没想到,这最后一世界,她本打算不许任何人叨扰,却是她自己打了退堂鼓。
“可惜……”花晓蹭着自己脸颊,满眼心疼。
……
李轻漓何时离去的,花晓不知。
这一夜,她也未曾再去九微房中。
只是在深夜时,她出去了一趟。依着法术,行动极快,片刻已到山下。
她寻了间成衣铺子,翻窗而入,找到了件白色袍服,扔下些银子便重新回了般若寺。
却没想到,竟会在禅房门口遇见九微。
他脸色苍白站在石阶上,一袭白色袈裟被夜风吹得拂动,身后是撞开的门扉,双眸微红正紧紧望着她。
花晓看了眼房内,挑眉道:“遭贼了?”
“……”九微未曾应声,只缓缓走到她眼前,目光自她眉眼落到脸庞。
没有遭贼,只是……他在自己房中,耳畔再无若有似无的铃铛声响,亦无女子偶尔娇媚挑逗的声音,竟那般死寂而陌生。
心中惊惶,跑到此处。
他以为她走了。
伸手,他似乎想触碰一下眼前女子的眉眼。
花晓却微微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手。
九微手僵在半空。
花晓眯眼一笑:“我可还生着你的气呢。”声音一如既往的娇软,却无形中疏离了几分。
九微指尖微颤:“并非因为李姑……李施主,今日若换了旁人,我亦会救。”
“我相信,”花晓颔首,却又问道,“佛重要,我重要?”
九微沉默下来。
花晓轻笑,将手中的白色袍服塞到九微怀中。
九微不解。
花晓虚指了下那袍服:“这件白衣是俗世人穿的,你换上它,讨好我,我便原谅你,如何?”
“什么?”九微声音艰涩。
花晓却只颔首嫣然一笑,双眸媚若桃花带雨:“你自然也可以不穿,权看大师的抉择了。”
她起身径自走进禅房。
……
夜色冷寂。
九微静坐于床榻之上,紧密双眸,口中念念有词。
他手中捻着佛珠,十八颗珠子,当六根、六尘、六识皆空。
可……
九微猛地睁眸。
他的心再难静了,似有人轻点心湖,扰乱满池平和。
目光不觉落在一旁的白衣上,那是一件素雅的袍服。
从小他便生于佛陀之下,从未生过二心,可如今……
他伸手轻抚心口处。
她曾说,她要他的这颗心。
她还说,讨好她。
心不觉一阵灼热,男女之事,他虽未曾经历,却也是听说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