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对方来迎亲,他与两位弟弟用尽全力也未能将对方刁难住,最终还是黎锐卿看他们三个脸色难看,稍微放了放水,才在门口多待了一会儿。
苏润允:……
他甚至怀疑,对方根本不是一开始他表现出来的那种城府和深度,而是另有隐藏。
这样一个心机深沉、久经官场的男人,他“单纯”的大姐姐不知道能不能玩过。
但现在都已经到了送嫁的时候,他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叮嘱说:大姐姐,我未来姐夫他心眼儿多,你一定要多防着点儿。
只能道:“姐夫他头脑活儿,心思转得快,大姐姐你嫁到黎家后,多跟他学着些。”多学一些是一些,免得被坑。
苏满娘抿了抿唇,她好像隐约察觉到大弟话中的含义,点头道:“我知晓的。”
也不知大弟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她其实根本就是不笨的。
或许是他感觉,这些年他为自己背的锅少了些?
这个时候,早已忘记曾经为姐姐背过的那些“无伤大雅”的锅的苏润允,将苏满娘背上花轿,看着面前的轿帘放下,端坐在其中的那道熟悉身影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一直略有感伤的心情终于控制不住地翻涌奔腾起来,熏红了眼眶。
苏润臧走到他身后,看着远去的轿子叹息道:“之后咱们都争气些,让大姐在黎家更有底气。”
苏润允深呼吸了两口气,压下心头的情绪,点头道:“走吧,咱们也该一起过去了。”
*
女子出嫁,应在黄昏时分进门,方为成婚(昏)吉时。
黎府来苏府中接完新娘后,距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为了卡在吉时前进府,新郎便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迎亲队伍一起,绕着辛图城走了大半圈。
这一天,辛图城中不少大姑娘和小媳妇们都跟着出来看热闹,熙熙攘攘的挤成一团。
甚至还有一些曾经黎锐卿的爱慕者,她们特意包了一个包厢,坐在茶楼中,看着下方春风满面、昳丽无双的俊美男子,用帕子捂着眼角嘤嘤哭泣,哭肿了双眼。
随着迎接队伍的路过,两旁围观的人群中不时发出惊叹:
“黎大人真是好看,果真不愧是辛图城第一美男。”
“芝兰玉树,艳丽绝美。”
“不是说,黎大人已经成过一次亲吗?你们上次就没有看到?”
“看什么看哟,上一次黎大人那门亲事,白天他都未能从军营赶回来,连拜堂时黎府都用的是公鸡代替,能看出什么个趣味。”
“啊,今生能够有幸看到黎大人身着新郎喜服绕城,感觉死而无憾……”
……
苏满娘要嫁入黎府,要说黎家最兴奋和最期待的,那便是黎母莫属。
上一个她被娘家逼着报恩选定的儿媳小刘氏,她已经不想再提。
只说现在这位新儿媳,她是怎样看怎样满意,最重要的是,这是他儿子亲自选的,是他自己心心念念要娶进门的,心里一定喜欢得紧。
若非看亲家之前还没完全出孝,她早就催着儿子将闻筠给娶进家门。
现下,她一边在孙嬷嬷和钱嬷嬷的陪伴下迎接女客,一边期待着儿子去迎的花轿什么时候敲敲打打地回来。
“哎哟,小姑,恭喜恭喜,恭喜咱们玉清又另娶新媳,这可是大好事啊。”娘家的几位嫂子走了过来,凑在她身边连声道喜。
“咱们玉清就是有福气,这未来岳家赶在他迎亲之前考中了进士,授予了官身,这简直是双喜临门。”
“小姑你黎家人少,我们刘家今儿个来得人多,不如一会儿就让我们帮你一块儿迎迎客,免得小姑你劳累,如何?”
面对娘家这些强势的嫂子,黎母还是有些气虚。
曾经带着幼子依靠娘家吃饭时,她已经吃习惯了她们给的气和脸色,即使后来她因为享了儿子福,身份和地位提高了,但和她们说话时,也依旧提不起反驳的勇气。
即便有时提起勇气反驳了,在她们一行人三言两语的话头中,也会被说得改变了主意。
就好像是她上一位儿媳的人选小刘氏。
就好像是这一次,原本她根本不想给她们发的请帖。
钱嬷嬷站在黎母身后,接收到黎母看似镇定,实则气虚的视线,上前一步开口:“回几位夫人的话,今儿帮黎府迎客的,是黎氏宗族的几位太叔姥姥,全是我黎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几位夫人是外姓人,按照礼法规矩,今天这个日子不适宜请几位夫人迎客。”
若真这么干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黎府的原配夫人娘家,帮忙迎接继室夫人呢。
这简直就是在打苏家的脸。
即便苏家现在只是一个刚刚上任的六品小官,那也不是刘家这些破落户亲戚们能够去下脸面的。
更何况,黎府和刘家关系也并没有那么好。
现在两家基本就已撕破脸,只剩一层风一吹就能破的面子情罢了。
“哟,我们主子在一旁说话呢,哪里有你这个下人插嘴的份儿。”刘家大嫂斜吊着细长的柳叶眼,看向钱嬷嬷,眼底森寒阴沉。
之前嫁入黎府、并在黎锐卿归来后又被连牌位一起休回去的,便是这位刘家大嫂的亲闺女。
她自从黎锐卿归来将她家闺女的牌位休回,刘氏族老们却连屁都不敢吭一声,直接将她闺女的棺材给打发到城外随意安葬以后,她就对黎家上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无法进入祖陵,死后无人祭奠,这些都是黎家害的。
如果他们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何至于闹到这种地步!说到底黎家这母子俩就是白眼狼!当初她们落魄时,她根本就不应该给他们一口吃的。
就这样,他们今天还想欢欢快快迎娶新夫人?!
想得美!
想到这里,刘家大嫂眼神越发阴森狠厉。
黎母本来就有些怕她,现在看她这个神情更是连话都不敢吭一声。
钱嬷嬷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甚至眼皮子都没撩起:“我家老爷说了,今天大喜日子,谁要是敢出幺蛾子,赶明儿直接送到边关,去体会一下人间疾苦,什么时候边关不再发生战事了,什么时候再接回来。”
刘家大嫂:……
刘家低门矮户,黎家却早已崛起,在这种前提下,即便黎家这对白眼狼母子她再看不顺眼,也无可奈何。
更遑论,无论她心中如何愤恨,往事已毕,如果现在因为她的缘故让两家重新结仇,不仅她儿子和男人不会放过自己,就连刘氏宗族的族老也不会放过自己。
她狠狠瞪了眼表面好似老实巴交的黎母,又看了看全程表情严肃、连眼神都没有多分出一些给自己的钱嬷嬷,攥紧拳头,轻嗤一声,低骂了一句“黑心胚子”,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水,扭着干瘦的腰身转身离开。
刘家大嫂走后,剩下的几个嫂子连忙打圆场:“哎哟,都是一家人,闹得那么僵硬做什么。”
“小姑你现在这是地位高了,可千万不要因此看不起我们这些曾经在你危难时候,从锅里给你分饭的嫂子哈。大家都是这么些年的老交情,闹僵了多伤感情……”
“听闻那苏进士现在已经被选成了正六品的太常寺主簿,小姑你给自己选的这个儿媳妇真好,等一会儿要不去新房给我们介绍介绍?”
……
黎母看着刘家大嫂离远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后背刚才炸起来的寒毛在渐渐回拢,攥在袖子中拳头也开始放松。
她撑起笑容看向剩下的这几位嫂子和弟媳,笑道:“时间不早了,你们也先入座吧,我该招待其他客人了。”
第39章 拜堂
说罢, 她鼓起勇气,在钱嬷嬷的搀扶下离开了娘家这群女眷的聚集区,直到离开了一段距离, 她才松出一口气,看向钱嬷嬷低声以泣音道:“钱嬷嬷,我怕。”
钱嬷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抚:“老夫人别怕,新夫人今天就进门了,以后再遇到这种场面,让新夫人处理即可。”
黎母颤了颤有些僵硬的手指, 继续低道:“可是我心虚啊,嬷嬷。”
“不心虚, 老夫人您从未做错过什么。”
黎母垂下眼帘静默不语,本来喜庆的面上又开始浮现几分愁苦。
这时,远处欢欣喜庆的锣鼓唢呐声已经隐约可闻,钱嬷嬷抬眼看向西方天际已经半落的夕阳,和漫天的粉红晚霞,唇角绽开一抹笑意, 对黎母道:“您瞧, 新夫人马上就要进门了, 您只要再努力一下,坚持完今天今天就行。”
苏满娘手捧吉祥如意紫柰, 乘着花轿在辛图城中敲敲打打绕了大半圈, 本来离开苏府时的伤感情绪, 在后来听到外面抬花轿轿夫们呼哧呼哧喘粗.喘的声音后, 只剩下心虚。
她悄悄用手指捏了把腿上的软肉,她感觉自己好像也没多胖,也不知其他出嫁的新娘是否也会有她这种坐尴尬。
夏日天长,天色黑得也晚,为了在外面转悠到吉时,苏满娘感觉今天的花轿在外面转悠得格外久,她在轿子中听着外面几位轿夫气.喘的时间也格外地长。
与之相对应的,是花轿外面那些围观百姓在看到风姿艳丽、面冠如玉的新郎官时,整齐划一的倒吸气声,和欢呼声。
苏满娘:……
对比鲜明。
好容易花轿落下,伴随着笃的一声,新郎官精准地向着花轿门上射出一箭。
黎锐卿撩开轿帘,一双玉白的修长手指伸到盖头下所能见到的范围:“夫人。”
苏满娘敛眉,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红花丝绸系带,将一端紧紧握在手中,在轿外人的搀扶下,踏下花轿。
“夫人体重不轻,我观四位轿夫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低沉悦耳的笑音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只能隐约听清。
苏满娘动了动嘴唇:“分明是夫君选得路线太长,轿子用料太重。”与她何关?!
黎锐卿眉梢微扬,不置可否。
引她跨过火盆,牵着红绸另一端的新娘子,在一众亲眷们的欢呼和凑热闹的嬉闹声中行至前厅,开始拜堂。
刘家大嫂刘方氏深凹下去的眼眶紧紧盯着面前的一对璧人,想着几年前,自己女儿婚宴时,黎锐卿连面都不肯露,还是她抓着一只公鸡给代替拜堂,现在她看着那前厅中站在一起接受众人祝福的男女,眼神更加阴狠寒毒。
刘家三嫂注意到她的眼神,伸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提醒她注意场合。
刘方氏缓缓垂下眼帘,收回视线。
半晌,她低声对旁边的三弟妹道:“三弟妹,我恨啊。”
刘家三嫂看着她自从闺女去世后,便苍老了许多的面容,无奈道:“你看开些,想想你还在黎家养着的外孙女,为了她你也不能将黎家彻底得罪了。”
刘家大嫂想起那位和刘家一点儿都不像的外孙女,狠狠地拧了拧眉。
“一个赔钱货,谁知道是哪家的种,就她也配和我的宝贝女儿相比,我恨不得她从未出生过。”
三嫂听着她的低声咒骂,也没有反应。
关于她那位侄女留下的骨血,这几年这种骂的话她听多了。
只不过一开始是大嫂和她们几个娘几儿一起骂,后来不知怎么被家中男人知晓了,全部被狠狠地斥责了一通,说以后不许说那黎家丫头一句坏话,到现在便只剩下刘方氏一人在骂。
也不知道她当初那位好侄女,是在谁那里借到的种,让刘家的男人们对那个便宜丫头如此讳莫如深。
大侄女如果不是做出那种事,想趁着肚子大之前找个人家接盘,用恩情逼迫,现在该有多风光啊。
这可是她们一开始想也不敢想的四品大官,大侄女如果还活着,便是四品大官的夫人。
只能说她没福气。
眨眼间,大厅中的一双小夫妻已经对拜结束,刘家三嫂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黎家新夫人略显圆润的身影,心中咂摸着,听说她小姑子和这位新儿媳很是投缘。
也不知道她像不像她小姑子一样好说话,脊梁骨软。
*
被送入洞房后,苏满娘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喜床上,透着略能看到些许光线的盖头,看向喜床外伺候的几位婢子和喜娘身影,她微动了动手指。
六巧立马察觉,在旁低声询问:“小姐,你可有什么要吩咐?”
苏满娘轻轻摇头:“无事。”
其实她是有些饿了。
新娘成亲当日,只除了早晨被允许吃一些素食外,直至黄昏拜堂之前,都不允许再吃东西,她现在已经被饿得有些狠了,但旁边还有喜娘看着,她不能坏了规矩。
时间一点点流逝,当窗外天色渐暗,房内喜庆的红烛一支支燃起,外院的喧闹也几近尾声。
黎锐卿与一行人相继进入新房,在一串儿人的吉祥话中,新郎面带醉红,携着一身酒气接过了喜娘呈上的“秤心如意”。
房门外,一水儿的女眷和小孩儿跟着过来,嘻嘻哈哈叫嚷:“新郎挑新娘盖头喽,快来看新娘子喽。”
然后呼啦啦又有一片脚步声往新房方向跑。
“请新郎十六称心进三挑,左挑吉祥富贵,右挑称心如意,中间一挑富贵满堂。”
黎锐卿勾起唇角,按规矩左右各挑一次,之后用秤杆儿准确地挑起新娘子大红盖头的中央,一个使力,将盖头甩到了房间的横梁上。
伴随着一片叫好声,苏满娘眨了眨因为突然面临强烈光线而有些刺激的杏眸,笑意盈盈抬头,与黎锐卿对视了一眼。
黎锐卿眉梢微动,眼中快速闪过一丝笑意,而后不动声色移开眼睛。
苏满娘翘起唇角,佯装自己没有看懂,坦然自若地端坐在喜床上。
她今天的喜妆确实有些浓厚,与往常风格大不相同。但现在却觉得,如此厚的妆容更加有益于自己面对今天闹洞房的如此多的围观人群,也没有什么不好。
起码脸皮变厚了,不用担心他们看出自己本来是什么样儿的了。
然而事实上,苏满娘今天的妆容是大晋传统的新娘妆容,额顶花细,唇色正红,眉毛纤细,衬着她现在莹白如玉的脸盘儿,凤冠垂旒晶莹,流彩暗花喜裙,一抹浓艳,满身喜庆。
“新娘子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