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源满仲是将三日月传给小儿子源赖信,也就是赖光的三弟。可赖信时任甲斐守,被派遣去平定国介作乱,而赖信离开后,无人震慑的诸多鬼魅袭上他的府邸,令其家人日日生活在惶恐之中,迫不得已,只能将三日月打包还给了满仲。
要如何安置三日月,满仲也十分头疼,他已致仕,想过几年安稳日子,而在这期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阴阳寮实际上在几年前就卜到平安京将遭大劫,可当时却没引起注意。随后,像是在对应这则预言,妖怪作祟事件翻了两倍,且一些原本对人类造不成威胁的小妖怪,也增强了妖力,变得极难对付。
妖怪的力量加强,这也意味着盘踞在日本的各地妖王的威胁大幅度上升,若是放纵下去,人类或许有灭顶之灾。
值得庆幸的是,大妖怪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和谐,不仅没有合作的意思,甚至年年都有不少摩擦。像是丹波国大江山的酒吞童子和爱宕山的大天狗就互相看不顺眼,两者都不是心胸狭小之辈,自然是不可能因为同是妖王而互相嫉恨,他们之间的摩擦更多是理念不同。
大天狗嫉恶如仇,到处行侠仗义,为人妖两族的友好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但是酒吞却不然,他用绝对的实力令诸鬼臣服,却不约束下属,以弱肉强食为道,任尔作祟人间。因截然相反的作风,大天狗眼里的酒吞就是一个不懂秩序没有远见的莽夫。而酒吞眼中,大天狗则是多管闲事到处掉毛的鸡毛掸子。在妖怪们的力量蓦然增强后,爱宕山和大江山之间的嘴仗几次险些升级,让居住在京郊和丹波国的人类十分不安。
大妖怪间的冲突倒是让平安京的人暂时松了口气,可尽管如此,平安京内还是经常发生妖怪袭击事件,连戒备森严的皇宫都不能幸免。
因此,权倾朝野的藤原道长,向日夜难以安眠的天皇推荐了自己派系的源赖光,而时任摄津守的源赖光和其部下四天王也确实因斩杀诸多恶鬼闻名,天皇听闻此时,便封赖光为近卫少将,让其掌管宫禁。赖光也确实是有能之人,在他的震慑下,普通鬼魅不敢妄动,那些凶恶的妖魔,也被皆尽斩杀。天皇得以安眠,更加依赖赖光,也使得藤原道长的势力渗透的更为彻底。
赖光因天皇之命不能擅自离开京城,便是有事外出也要拜托贺茂忠行代班,源满仲听了之后便快马加鞭的将三日月送了过去,因此,本来属于源赖信的三日月宗近,被交到了赖光手里。
听完赖光的科普后,闲鱼便觉得三日月宗近的刀生实在是凄惨,作为三条家打造的宝刀,竟因如此荒唐的原因只能被束之高阁。但这次无意闯入安置三日月的房间,倒是让闲鱼对刀产生了兴趣,她还向父亲借了膝丸一观,然后在赖光的大笑声中直接被太刀惊人的重量坠趴。
赖光傻爹你真是活该不受女性欢迎,脸着地的闲鱼愤恨的想。
不过这点怨念在被投喂了栗子后便化为了乌有。
将剩下的吃食都藏在衣服里,闲鱼和赖光一起回了寝殿,然后父女俩一起学习文字。在这个时代,男人撰写文件,都会使用汉字,不会汉文则是没有文化和教养的表现。不过,女子却是不能学习汉文这属于男子的文化的,创作枕草子的清少纳言便因通晓汉文而被嘲笑,她们要学习的则是属于女子的女手,便是如今的平假名。
看着乳母放在自己面前的古今和歌集,闲鱼的嘴角就忍不住抽搐。
没错,这是平安京女性们必须要牢背的古今集,足足有一千一百首和歌。平安京贵族们说话做事经常会玩古今集的梗,若是对不上可是会成为京城笑柄。就好像大学生聚会上,别人来一句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你听不懂一样丢人。
好不容易熬过了学生时代的闲鱼别提有多纠结了,她在乳母的瞪视下很不雅观的挠了挠头发,咬着笔杆子瞪着纸面。
辣鸡天皇,没事下令编这闹心玩意儿干啥,还有这群古人们,都失恋的想要出家了,就别写个和歌还记下来了好不好,传说中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就是被你们这群六根不净气的家伙气的吧?!
就在闲鱼暗中吐槽宣泄的时候,对面的源赖光已经抬爪掀翻了自己面前的桌子,闲鱼和她的乳母都吓了一跳,呆呆的看着赖光蹦起来指着厚厚的一本《白氏文集》怒道:“这个叫白居易的人怎么那么能说,他是不是做什么都要写个诗记下来,闲的吧!!”
对面的闲鱼听罢献上同情的目光,是的,这个时代的天皇特别喜欢白居易,还开了个百家讲坛专门吹白居易,现在正鼓动群臣按照白居易七律的风格进行创作。源赖光对这方面完全不感兴趣,可是没办法,他是天皇禁军首领,被人问到的时候一脸懵逼差点被笑话死。
自己又把桌子扶起来,源赖光喃喃道:“我是个粗人,原本还挺尊敬这些诗人呢,现在却是恨死他了……”
听到这里,闲鱼暗中点了点头,当年她喊诸葛亮男神,背诵并默写出师表全文后,男神就成去他喵的诸葛村夫了。
在闲鱼神游天际的这一会儿,赖光已经收拾妥当,又开始背白居易的诗了,他自己默念了几遍,便拉开纸张将诗集盖上,背到:“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野……”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闲鱼接道。
听到女儿的声音,赖光双眼一亮,拍桌子赞叹道:“不愧是我的鱼姬,当真是聪明伶俐,连如此高难度的汉诗都能学会!”
闲鱼含笑收下赖光崇拜的目光,脸都不要了。
看到赖光这么努力,闲鱼也不好继续偷懒,她将古今和歌集翻阅到第一页,开始尝试背诵。在她来之前,鱼姬还没有开始学习和歌,只是耳濡目染会背几首,因此她的记忆完全帮不上闲鱼。乳母也知道循环渐进,便教了她难度堪比春眠不觉晓的启蒙和歌难波津之歌。
毕竟是日文,闲鱼记起来有点吃力。她只能耐着性子一遍遍默念,并记下对应发音的文字,随后用袖子将书一挡,背道:“难波津中此花开,冬…嗯…冬冬冬……”
“冬去又春来,此花复盛开。”源赖光接道。
闲鱼闻言,猛的将两手按着桌子撑起身子,不掩崇拜道:“父亲大人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啊,这么难背的难波津之歌都能背下来!”
赖光微微一笑,收下女儿的赞叹,脸都不要了。
“……”乳母冷漠脸。
……
背下了作为和歌启蒙的难波津之歌和安积山之歌,并且默写成功后,闲鱼便解放了。倒是源赖光还在死磕赋得古原草送别,要他背诵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每次默写都要错上几个字,因此一直无法过关。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侍女们赶走后,闲鱼七手八脚的将衣服脱掉平躺在榻榻米上开始发呆。
说起来,刚才还没有注意到,三日月宗近这个名字实在是耳熟呢……
对了,她上大学的时候,室友们都在一起肝阴阳师这个游戏,只是后来除了她之外的其他人,都厌倦了每天刷刷刷却得不到回报的日子,这个游戏能不能抽到想要的式神完全看脸,因此很多人辛辛苦苦攒半年的蓝票,最后却是一场空。
记得在当时,隔壁寝室的同学跑来他们屋里安利了一款叫做刀剑乱舞的游戏,据说这个游戏对穷光蛋特别友好,而且很休闲,一点都不肝!当时刀剑乱舞这个游戏的看板郎图标就是三日月宗近,双目中可见弦月的蓝发青年美的一塌糊涂,当场吸引了室友们下载游戏。虽然当时闲鱼也有些心动,可有收集癖的她在阴阳师里还没满图鉴,因此迟迟没有跟风跳坑。
记得当时,发顶微秃的室友是这么说的:“阴阳师这坑爹游戏,你玩下去早晚会掉光头发的,不如和我一起做审神者!”
闲鱼有点害怕,但不为所动。
到了毕业的那天,闲鱼还记得,室友的光头,明亮的像夜空的星星。
“姬君。”
听到外面侍女的声音,原本正在嘿嘿嘿幸灾乐祸的闲鱼连滚带爬的跑到御账台上躺好,在侍女们进来之前,她做出刚睡醒揉眼睛的样子。这个时代,公主们能说累了要休息一会儿,但绝对不能说衣服太重想放松一下。
见到刚睡醒的鱼姬,侍女们倒是没有说什么,毕竟在她们看来,初次学习写字的女童会累也正常。两人走过来伺候鱼姬更衣,同时解释道:“是贺茂大人来了,还带了两位童子。”
贺茂大人,应该就是父亲的好友贺茂忠行吧,对了,印象中他好像是安倍晴明的师父。不过说来也很奇怪,安倍晴明应该是平安时代前期的人物,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是爷爷辈了,可这里的贺茂忠行却是年轻人。
说来也一直没有听人提起过晴明,莫非他现在也还是个孩子?
粗线条的闲鱼终于意识到,她身处的是个历史魔改的平安京了。
第7章
鱼姬已经到了应该蓄起长发的年纪,为了让她成年后可以更好的融入贵族圈子,在礼仪的教导上便不容有失。
这个时期的女儿们,无论是多么美丽的脸都要被隐藏在垂帘之后,就算是她们的亲生父亲,也不一定能够见到女儿长大后的脸。不仅如此,即便有冒失的轻薄者闯入,也会惊吓的发现,帘子后面还他喵有扇子。也因这,公主们平时十分注重在头发和衣服上展现自己的美。
当闲鱼换好衣服,被侍女簇拥着离开卧室时,用于接待客人的指庇之间后方已经挂好了帘幕,她根本就没有清晰看到贺茂忠行和他所带着的两位童子的机会,从头到尾都是在帘子的遮挡下进入,并落座在赖光的身后,抬起脸,密密麻麻都是御帘的小缝。
“……”明明是五个人的电影,老娘却只能当个背景。
不过还好,比起与外面完全隔离的几帐,用竹子编织的御帘好歹还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
赖光并没有提到唤来鱼姬所为何事,当她行过礼后,便安安静静的坐在后方听父亲和贺茂忠行谈论朝廷上的事情。兴许是因女儿和弟子在场,交情匪浅的两人并没有像方才在宫里一样胡闹,皆是正襟危坐,谈论的也都是些严肃的话题。忠行后方的两个童子也与鱼姬一样,乖乖的坐在师父的两边,垂头不语。
虽然近在咫尺,但完全看不清啊!
鱼姬左右瞅了瞅,这时侍女们都乖乖的低着头,而贺茂忠行的人影也在和父亲谈话,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于是她缓缓地直起身子,整张脸靠在御帘,闭上一只眼,努力的瞪大另一只往外面偷瞄。
看不清楚啊……
那碍事的长指甲终于派上了用场,鱼姬伸出两爪,把竹帘之间的缝拨大了一些,也终于看清楚了帘子后面的脸。
贺茂忠行确实如闲鱼所想,是个颇为俊美的青年男子,不仅皮肤白皙,还穿着一身飘逸的白色狩衣,衬得对面正常褐色皮肤的赖光仿若非洲大兄弟。由于受电影影响,闲鱼所能想到的阴阳师唯有野村万斋老师饰演的安倍晴明,两者相比,贺茂忠行也有不错的相貌,但却更为威严冷厉了一些。往通俗点说,那就是自带教导主任气场。
很快移开了视线的闲鱼并没有察觉到,正和父亲聊天的忠行掠过的目光,以及染上笑意的嘴角。
闲鱼对贺茂忠行的兴趣不大,在看清他的脸后,便将目光放在了身后的两位童子身上,说来也不知是忠行的恶趣味还是巧合,两个童子一个黑发一个白发,都扎着总角头,就是把头发分成两边用红头绳系起的那种清奇发型,不仅少女感十足,还总让闲鱼产生一种他们下一秒就能踩着风火轮去闹海的错觉。
就在闲鱼脑补哪吒的时候,原本乖巧坐在忠行后面的黑发童子忽然抬起头来,这让闲鱼吓了一跳,匆忙的直起身子,险些整个人往后面倾倒出个大丑。屋里的大人们都没有注意,倒是黑发童子看到这一幕,竟露出笑容,似幸灾乐祸。白发的童子似有所觉,微抬头便看到了同伴得意的笑脸,他伸手拽了下黑发童子的袖子,提醒他注意场合,可黑发童子却并不领情,只是挥手将袖子抽出。
赖光也注意到了后面两个小孩的动作,他本身便不是对礼教苛刻的人,便也没有提醒,只是心中却暗道,忠行那么糟糕的个性,徒弟倒是蛮欢脱的。赖光却不知道,全程围观了鱼姬小动作的贺茂忠行,此时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
屋里两位长辈商谈政事的声音不息,侍从们也仍在垂首待命,帘子后闲鱼跪坐的双腿却要断了,趁着无人在意,她悄悄直起身子,轮流缓和了下双腿的压力。而在此时,政治话题告一段落的两为家长似终于想起了还在身边的孩子们,作为主人的赖光道:“对于孩童而言,我们的话题确实过于沉闷了,鱼姬,你先退下吧。”瞧忠行的俩弟子一直在走神,想必是无聊极了,他作为长辈自然要体谅一番。
“也好,童子丸和麻叶童子,为师和源少将相识已久,你们也不必拘束,可去院中逛逛。”忠行只觉得赖光还真是疼爱他这位女儿。
待鱼姬等人离开,赖光便也忍不住破功了,直接挪动双腿蹭到贺茂忠行身边,语气中满是期待和骄傲道:“如何,鱼姬不错吧?”
忠行白了他一眼,展开蝙蝠扇隔开他的脸,道:“鱼姬的资质如何在下一清二楚,若非阴阳寮自古以来都没有女性成为阴阳师的先例,不必你多说,我也会主动收她为徒。”眼见着对面赖光嘚瑟的嘴角都快扯到后脑勺了,忠行嫌弃的移开视线,却又带惋惜道:“比起先前我为其退治心生鬼时,灵力又增强了不少,如此天赋,便是放在阴阳寮也数一二,可惜却被性别所误。”
听罢,赖光收起了脸色的笑意,道:“鱼姬若是男子,我也就不会管那么多了。”
“虽然先前与你谈过,但如今鱼姬的体内已经没有了鬼,且她本人比之几日前,性子也开朗了些。如此,你还要将她送往我这里学习阴阳术吗?你可知道这般,便等于绝了她将来入宫的可能。”遭遇了几次险些丧命的袭击,天皇心有余悸,绝不允许会运用法术的女子入宫。如今,也就是前位卸任的斋王是个例外,可人家毕竟和天皇是一家血亲。
“鬼姬的污名,早就已经断绝了她入宫的可能,况且,我也并不希望鱼姬进宫。”即便赖光是藤原家一手提拔的,可这也不代表他就一定支持藤原家用女人掌控朝廷的手段。而赖光也明白,他本人虽然不介意,可和罗生门之鬼牵扯上了关系,别说是入宫了,便是想要找到门当户对的男子婚配,怕也勉强。赖光虽觉得鱼姬是最好的姑娘,可也必须认清现实,道:“反正鱼姬的未来必定多舛,不如让她学一些护身之法。作为父亲,我宁愿让她令寻常男子畏惧,失去身为女子的幸福,也不想她日后遭受欺凌。”
忠行合上扇子,道:“既如此,你择日便将她带到我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