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神不擅长拒绝别人,更何况她所提的是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的要求,能够察觉到对方小心翼翼的关怀,他低头应道“好…额……”尽管一目连也是活了千百年的神明,可下面那一幕,还是让他嘴角控制不住的抿起。
闲鱼脑袋上的鬼角并没有用鬼灯带来的粘合剂,它们仅靠着没有干凅的血液黏在上面,这会儿随着主人的动作,已经摇摇欲坠。在闲鱼满怀期待的抬头询问风符的时候,两个小鬼角也已经悄然往下滑落,露出她脑袋上秃掉的两点。
第83章
神明难得的失态, 以及他略长停留在自己脑门子上的视线, 已经让闲鱼猜测到发生了什么,她面无表情的伸手将滑落的小角狠狠按回到脑袋上, 然后假装无事发生过。站在她对面的风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沉默,没有将她把角安反了的事说出来。
人有的时候就是喜欢胡乱顾忌, 比如走在街上感觉裤子松了的人, 宁愿走的小心翼翼也不敢重新提下裤子。再比如约会时尿急的青年男女, 憋着也要忍下去。他们总是觉得,若是提了裤子, 若是去了厕所,就会在大众面前丢脸,不到无法忍受的最后一刻, 就坚决不会妥协。可实际上那完全是自我意识过剩, 没有人会因为你提了裤子或去了卫生间而瞧不起你, 甚至是根本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现在的闲鱼就是这么一个心态,其实她说声抱歉回去重新整理一下自己, 也比继续顶着两个时掉时不掉的歪角要好。
风神大人是个很体贴的神明,尽管并不太明白人类的心态, 却也仍旧借口离开, 把神域境留给心不在焉又拼命假装若无其事,超想重按下鬼角的闲鱼。况且既然要教她绘制风符,那就要用到笔墨纸砚,毕竟她还无法像神明一样以神力凭空制符。神域境中自然没有适合儿童的文具,一目连想了想, 还是决定自己来做最为妥当,他这里应该还有风龙幼年的鬃毛与几节万年竹……
神明这边儿一离开,闲鱼便撒腿跑到河边,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掏出镜子看了一眼,接着,那满脸血污的女鬼形象便立刻映入她的眼中,而且……这女鬼还有斑秃。
闲鱼反手将镜子扔到老远,一头扎到水里使劲的摇晃起来,这力道和频率,就像清洁工在涮拖布一样。
干凅在发丝里的血液和金鱼草汁将河水染红,好一会儿,闲鱼才彻底将头发清晰干净,可尽管如此,她仍觉得发丝里留有一股淡淡的腥味,可这里没有飘柔清扬海飞丝更没有duangduang的霸王,有点味也只能忍了。
大概是看刚拔了鬼角的闲鱼可怜,这会儿风龙没有嘲笑她,而是鼓着嘴巴帮她吹着头发。它毕竟是诞生于风中的神龙,做吹风机的小事还是能办到的,不一会儿湿透的发丝便又干爽起来,同时也膨胀起来,闲鱼低头看着水中倒影出的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头斑秃的黑毛狮王。她糟心的不行,伸手把水中的倒影搅散。
噗……看到这一幕的风龙没忍住终于笑了出来,这一笑便一发不可收拾,扭着身子在草地上摆来摆去。
闲鱼觉得她真是假的女主角,明明电视剧、里的主角们,即便是遇到车祸开瓢缝针都不用剃头的!!
虽然没有鬼角了,可让闲鱼顶着这样的发型出门她还是拒绝的,而且一会儿还要面对风神大人,想想都觉得羞耻。她用梳子缕了缕,打算扎起头发,将额前的发丝绑起来挡住秃掉的两块,可是鬼角距离额头太近了,那点发丝根本不够用。她扎起来之后,就像倔强的谢广坤一样,就算努力把边上的头发往秃的地方梳,也挡不住那块不毛之地。
换了半天发型,闲鱼还是放弃了,她随便绑了个马尾,便开始换思路尝试。神域境中虽然啥也没有,可是野花野草却多得很,闲鱼在草丛里翻了半天,摘走了不同大小的各类花朵。幼年的小萤草们被她这幅辣手摧花的行为吓得不轻,凑在一起挤成一个大毛球发抖。
重新蹲回河边,闲鱼开始往脑袋上插花,然后她发现,普通的小花根本挡不住那块秃,而唯一能够完美遮挡的花有她半个脸大。她带上两朵大红花低头一瞧,那画面美的根本不敢细看。
闲鱼的脑袋还没有鼓捣好,找到文房四宝的一目连已经回来了,他的身上还留有浅浅的竹香,可闲鱼没有心思去欣赏,她抽出手绢把脑袋一包,飞快的在下巴底打了个蝴蝶结,等一目连落定转身的时候,面对的已经是鸡婆婆形象的闲鱼。
这造型稳的不行,就算跳个小苹果也不用担心头巾掉下来。
闲鱼摸摸脑袋,心想着小孩子的头发长得快,约莫着过几天就不会这么尴尬了。
一目连将纸笔放在方才接待鬼灯的石桌上,并对河边的小姑娘招招手,闲鱼赶忙小跑了过去。神明并未立刻开始授课,而是拿出一条绯红的长带,蹲下身帮女孩束起过长的袖子。弄好后,闲鱼活动了下手脚,久违的轻松感缓和了她心底的那点紧张。
在一目连铺开纸张的时候,闲鱼蹦到石凳上面,却发现由于身高的关系,她的手和桌面有一段距离。神域境的石桌和石凳都是成年人用的,对于闲鱼而言,确实是大了些,要练字的话,她还不如站着更舒服。
正纠结着,闲鱼的身子却忽然腾空起来,放好纸笔的风神伸手将她抱起,并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视线一下子高了许多,垂手就能碰到桌面,身下不再是冷硬的石凳,而是温暖的人身。闲鱼一下子大脑空白,她像条被冷冻的鱼般直挺挺的坐在风神的怀里,连吸进的空气都是他身上竹子的味道,这会儿别说是学习了,她感觉自己连脑浆一起都被统统石化了。
淡定啊闲鱼!你现在只是个小破孩而不是怀春骚女啊!!
话虽然这么说,可闲鱼的内心还是淡定不起来,似乎她成年之后,还是第一次和人有这么亲密的动作,包括她的父母……
长大了之后,人就变得要面子起来,有时候爸妈过来摸摸抱抱就抗拒的不行,嘴巴上说着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而身边的大家也是一样,所有的人都在说着,成年人不能撒娇,成年人不能幼稚……
可是实际上呢,起码闲鱼自己,在嘴巴上抗拒的同时,心里却是渴望父母的拥抱的。
她真的好想让爸爸妈妈抱抱啊……
凭什么成年了就不能幼稚?凭什么成年了就不能撒娇?就算是长大了,她还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欢喜想要和父母一起分享,悲伤想要父母安慰,无论在外面她是谁,她在做什么,可在父母面前就只是个孩子,被疼爱着,被珍惜着。
可是当她想明白这些的时候,却已经失去了撒娇的机会。她总是想着,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她一定不会再抗拒父母的亲近,那些成年后的羞耻感在父母的爱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会老老实实的在父母的怀里,珍惜起被他们关爱的每一刻。
一目连大人的怀抱非常温暖,因此尽管羞耻在鞭打着作为成年人的灵魂,闲鱼还是舍不得离开……年少无知也无虑的时光多么珍贵,她有幸重来一次,舍不得推去。
闲鱼逐渐地放松下来,她把乱七八糟的顾虑都抛在脑后,在这一刻只记得自己还是个孩子。
一目连也是第一次如此亲近孩子,高天原已经久未有新生儿诞生,就算是有,御神子们也难以接近。他作为神明,无法被普通人看到,又因具有相抵的神力,也不敢亲近童魂和妖怪。他喜欢天真无邪的孩童,却一直没有亲近的机会,现在,也是如愿以偿。
除了教导闲鱼绘制风符,风神也在教导她学习文字。平安京贵女们学的是假名,而汉字则是男人们的专利,尽管也有清少纳言般擅长汉字的女子,却也因此被人诟病。可一目连是神明,他并不在意这些,所教导闲鱼的,也是汉字。
中国的孩子们,都有学毛笔字的经历,闲鱼也并不例外,只是现在与当初的心情却完全不一样。一目连的教育方式也不同于现代的教师与鱼姬的乳母。闲鱼之前使用毛笔的经历并不美好,也因此难以对其产生兴趣。无论是老师还是乳母,都会告诉刚接触笔墨的孩童,只要多练就能把字写好,然后便放着不管了。但当他们发现成果并没有他们想象中好的时候,则会指责孩子偷懒。
使用毛笔,心静是非常重要的,若是连教导者都浮躁焦虑,又如何能让学习者静下心来呢。
闲鱼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尽管桌面上叠起的纸越来越厚。只是简单的笔画练习,每次下笔却都像刚刚开始一样,她仍怀抱着最初的心态,不急不躁。神明没有给她定下任何目标,也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他会握着她的笔引导着,让她感受自己的笔势,会在她耳边轻声引导每一张简单笔画。他这样的心态也同样在影响着习字的闲鱼,让她每次下笔,都有着能够写好的期待。
待到无聊的风龙所吹起的风,将写着乱七八糟笔画的宣纸吹得满庭院都是的时候,闲鱼才恋恋不舍的停手。在吃饭的时,她手里还捧着宣纸不愿放下,看着最后的成果,她觉得自己就是被时代所误的当代鱼羲之!
第84章
闲鱼鸡婆婆的造型不需要维持太久, 很快她便发现原本光秃秃的脑门长出了一层短茬, 只是新长出来的短发像是老爷们剔的平头一样,非常挺拔, 她尝试用湿手巾捂了半天,也没有将立起的短毛压回去。急中生智的她跟风龙要了一块长铁片, 撕开衣服在上面缠了两圈, 成功做出了一个发箍将翘起的短毛压了下去, 也比鸡婆婆的造型好看很多。
古事记中,锻造神天津麻罗采掘天之金山铁, 方令伊斯许理度卖命制作出八咫镜,因此他既为金工锻造神,但也有矿物神之说。那些让妖怪和人类趋之若鹜的资源, 对他而言却并不难以获得。人类曾为了铁, 冒险去讨伐以铁铸国的酒吞童子, 却不知世间有矿物神。
一目连是个光杆神,多年来只养了一条风龙, 他向来是极宠爱这条龙的,所以风龙也能随意的使用他所拥有的一切资源。这会儿见闲鱼脑袋上带了发箍, 风龙便羡慕起来, 围着闲鱼左看右看的瞅了许久,忍不住跟风弄了快铁片夹在脑袋上,可他也只带了一会儿,便嫌弃铁片夹的龙脑袋疼,又把它扔到一边, 白白浪费了一块好铁。
一目连见了,也并未责备它什么,只是将那块铁收了起来,倒是闲鱼嫌它铺张浪费还给风神添麻烦,在一目连离开神域境后,便逮住龙头一顿猛锤。风龙活那么大都没有被打过,当下气的和闲鱼单方面绝交,可当她把藏着的水果拿出来的时候,又主动凑了过去。
没了碍事的鬼角,闲鱼要去人类的村落就方便多了,起码不会被当成妖怪排斥。当风神离开后,她就立刻带着也早憋得不行的风龙一起离开了神域境。他们先是去看了刚搬到这山根的流民,这会儿他们正忙着建设家园,男人们砍了木头搭建房子,女人和老人们处理着从海上带回来的海鲜。他们这次出海的收获颇丰,鱼虾贝类铺满了石头,还有一些被捆起来挂在树上。
“这妖怪多了,大家都不敢出海,捕的人少,鱼虾也就成了稀罕物,普通人买不起这个,但贵族那边是一直收的。”干瘦的男人搭好了架子,坐在一旁休息。他的女儿阿清正在往鱼上刷盐,听他这么说,难掩喜悦道“那咱们一定能换到种子了。”
“那当然,估计还能剩下不少,到时候再给你添两件衣服。”男人笑了笑,可笑着笑着却又苦了脸,用脏兮兮的指尖揉了揉眼角道“是父亲没用,连累你过这种苦日子。”谁会想到,他几个月前还作为熊野氏分家在纪伊国过着贵族生活,可一场妖怪袭击事件,让他这样的小贵族成了欺瞒朝廷的背锅侠。上级将隐瞒形势不报的责任完全推到了他们身上,也因此让他失去了贵族的身份。
如今全国各地都有妖怪自立为王成群攻城,诸国国守皆是藏着瞒着,谁都不愿第一个出头捅给上面,只是他们这里却不巧被发现了。这个国家是被几大贵族把持着的,彼此间都有姻亲利益往来,天皇不敢妄动,也只能拿他们这群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出气。
“父亲可不能这么想,若不是您的话,阿清哪能活到现在。”双腮贴着额骨,瘦的不成样子的阿清望着自己的父亲,心里还留着他当初白胖富态的形象,当初舞文弄墨的手,如今也在做着最辛苦劳累的工作。若是没有自己这个累赘,他会轻松许多吧。
“我该早些联系安珍将你带走的,你们俩小时便定下婚约,若不是我想多留你几年,你也不会到现在还没成亲。”
“瞧父亲说的,我也想多陪你几年啊。”阿清脸颊通红,又小声道“况且安珍他喜欢云游四方,日后我和他在一起,免不了也得习惯风餐露宿的生活。如今,倒也更合适了。”只是她还是舍不下父亲一人留在这里。
瞧见女儿欢喜的样子,真砂清次也不再提那些伤心事,他道“换粮的时候,我便托人联系安珍,你也别太心急了。”
“父亲……”
清次与女儿阿清没有聊太久,便又各自忙碌起来,他们离开后,闲鱼和风龙悄悄从树后探出头。前者对后者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手里的一袋子向日葵籽教给它,风龙点点头,仗着普通人看不到它,叼着装满向日葵籽的口袋并将它放在阿清的脚下。以防普通人认不得这舶来的向日葵,闲鱼还特别写了个纸条标注在上面,既然那阿清以前是贵族,就不会认不得文字。
放下向日葵籽后,闲鱼便和风龙一起离开了,后者见没人跟上来,才出声道“这样有什么意义吗?”那东西又不压饿。
“当然了。”闲鱼对阿清的印象很好,不仅是因为她是这群人中,唯一真正对一目连大人心存感激的人,也是因为她阻止了某些人打算仗着风神庇佑去冒险的事。这些东西不仅是对阿清的奖励,也对村民的警告,提醒着神明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他们。况且,当初阿清的阻止也得罪了某些人,她不想让这善良的姑娘受到那群人的报复。
风龙不喜欢动脑筋,思索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便也不在纠结这些,他将阿清的事抛在脑后,问道“现在咱们去哪里玩啊?”
“我可不是在玩,我是在找吃的!”闲鱼鄙视瞥了它一眼,随后又问道“对了,他们是打算把鱼晒干弄到城里卖吗?这附近还有城?”可如果有的话,风神神社又怎么会因为失去香火毁掉呢。
“确实是有,但人类要离开这里可是很难的。不说翻山的时候容易被摔死,下面的树海也没有路,好多人会因受不了无路可走的压力自杀,况且中途还有不少妖怪拦路。不过是贵族的话,可以找阴阳师护送。”一目连大人也没有办法一直在身边保护他们,而像风符这种会影响人间平衡的神器则不能随意赐予,再说普通人拿着那东西,很有可能反更引起妖怪注意,让保命符成催命符。
闲鱼能拥有风符,是因为她不是普通人,风符庇佑险些鬼化拥有强大灵力的她成长,高天原也同意神明协助阴阳师巫女。当初人类想要讨伐大江山的时候,熊野、住吉和八幡三处神便有帮助赖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