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前两天还跟朕说要为安乐办及笄礼,都要及笄了,已经是大姑娘。”景宣帝语重心长地对魏太后说,“朕知道母后疼安乐,越是疼爱就越要严加管教,而不是一味溺爱,对她有求必应,只会害了她。”
“不过一条狗罢了。”魏太后不服气。
景宣帝正色:“今天是一条狗,明天可能是一支珠钗,后天可能是一件衣裳。这个口子不能开,一旦开了,但凡她看上了别人的东西就想要过来,要不到就不依不饶,成何体统。”
魏太后只觉得一口郁气堵在胸口,吐又吐不出来,憋得慌。而话题中心魏婉儿一张俏脸红红白白,她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般田地,没要到狗不说,还引来了皇帝的不满。在皇帝眼里,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形象,骄纵?任性?跋扈?无理取闹?不行,她必须挽回,魏婉儿狠狠掐了下手心,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表哥教训的是,是婉儿一时着相了。”魏婉儿选择先服软挽回形象,她要狗就是为了和表哥培养感情,不能为了要狗让表哥厌上她,至于狗,徐徐图之,有心算无心,总能想出法子来。
魏婉儿转向谢重华,欲要磕头赔罪:“还请嫂嫂莫要和我一般见识,婉儿知道错了。”
“表妹言重了。”谢重华善解人意地扶起魏婉儿不让她磕下去,“自家人一点小误会,说开便好了,很不必如此。”
魏太后脸色这才好转几分,硬邦邦道:“行了行了,都起来吧。”她不心疼谢重华,只心疼她的婉儿。她要是不叫起谢重华,只怕皇帝也会让婉儿一直跪下去。
景宣帝状似欣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表妹到底长大了。”
一听皇帝又喊表妹而不是封号,魏婉儿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
打了一棍皇帝开始发甜枣,借着长大这个话茬提起魏婉儿的及笄礼,笑着让谢重华多费心。
魏太后后知后觉想起即将到来的及笄礼,婉儿虽然长于宫廷,但她姓魏,及笄礼论理该在魏家举办,只自己想抬高魏婉儿身份,所以想在宫里办,皇帝也破例允了。及笄礼办得如何,还得看皇帝和皇后给多少体面,遂魏太后把火气压了又压,挤出几分笑:“及笄可是姑娘家的头等大事,皇后务必要办得四角齐全。”
谢重华含笑应好。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景宣帝陪着魏太后闲话片刻,便和谢重华离开。
出了寿宁宫,景宣帝望着谢重华:“可还生气?”
“说实话,原本有些生气的,不过陛下站我这边,气就消了。”谢重华笑语盈盈,她发现原来虚与委蛇也没想象中那么难,怪不得景宣帝能坚持这么些年。
景宣帝失笑,笑着笑着又无奈一叹:“难为你了。”
在他跟前都这么蛮不讲理,可以想象他没过来时,太后和魏婉儿姑侄该是何等无理取闹。面对太后,皇后身为晚辈,重不得,轻了又自己憋屈。话说回来,满后宫敢驳太后面子的也就皇后了。景宣帝觉得挺好,太后时不时出个昏招,皇后要是对太后言听计从,这后宫准得乱套,最后头疼的还不是他。
谢重华含笑摇了摇头,忽来一阵春风,枝头杏花如微雨落,落在如丝似瀑乌发间。谢重华尚未觉,景宣帝已伸手将落在她额发间的一瓣杏花拿开。白中透粉的花瓣却在眼前这张脸下黯然失色,肌肤胜雪,眸光潋滟,倒映出无限春光。
景宣帝不禁伸手,指尖抚过她脸庞。
谢重华情不自禁地避了避,身子一动,便知自己反应过度,当下做出娇羞之态,嗔怪:“陛下。”
知她面薄,景宣帝笑着收回手:“难得清闲,朕去你那坐坐,顺道看看那条惹出乱子的狗,子由巴巴送来的,想必不寻常。”
谢重华神色古怪了下,生出诡异的滑稽感,不由笑起来。
第4章 皇帝是条狗4
寿宁宫里,景宣帝一走,魏太后强压下的那股邪火唰得又窜起来,能有八丈高。
“不过一条狗罢了,又不是跟他们要什么宝贝,一个一个上纲上线,好似哀家要剜他们肉。”魏太后越想越生气,愤愤捶了下扶手。
“姑姑息怒,都是婉儿不好。”魏婉儿哽咽,“您要是气出个好歹,婉儿万死难辞其咎。”
“也就你晓得心疼哀家,那两个,一个比一个没良心,但凡孝顺点,都不会这么气哀家。”说的魏太后心都绞痛,“我看那谢重华就是狐狸精转世,迷得皇帝连娘都不要了。”
魏婉儿目光闪了闪,反倒没那么难过了,她小声劝道:“表哥英明神武,岂会耽于儿女情长,只是谢国公父子还在边关,表哥少不得要多礼遇皇后三分。在表哥心里,自然是姑姑最重。”
这话魏太后听得顺耳,哪个当娘的愿意承认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儿子不孝顺那只能是媳妇的缘故。
“谢氏跋扈!”魏太后恨声,“仗着娘家得力,连哀家都不放在眼里。今儿委屈你了,咱们不稀罕她谢家的狗,哀家让人找一条更好的来,比皇后的好。”
可就算找一千一百条来又如何,不是谢重华那条都是白费工夫,魏婉儿强颜欢笑:“姑姑不必麻烦,皇后既然说了另外送我一条,姑姑再大动干戈,传到表哥耳里,只怕表哥又要觉得我任性。”
“怎么会!”魏太后矢口否认,然而却打消了另外寻狗的主意。她眼睛还没瞎,看得出皇帝已经对婉儿不满,顿时又恨上谢重华几分,都是她闹得。
魏太后爱怜地摸摸魏婉儿的脸:“你别多想,你表哥万不会怪你的,他不还让皇后好生操办你的及笄礼,可见心里还是记挂着你。”
魏婉儿心下略松,轻轻偎依进魏太后怀里,语气忐忑不安:“真的吗,表哥不会厌了我?”
“不会,你表哥最是疼你不过的。”魏太后出主意,“回头你做些糕点,哀家让人送过去,便是有再大的气也消了。”
“表哥喜欢吃杏花糕,这时节的杏花最好,我这就去做。”
“去吧,多做点,不只你表哥爱吃,哀家也喜欢,可别只做了你表哥忘了哀家的。”魏太后打趣。
“姑姑。”魏婉儿羞红了脸,一跺脚一扭身,跑向小厨房。
魏太后乐呵呵地笑,对玲珑道:“女生外向,不中留哦。”
深知魏太后心思的玲珑笑着添茶:“反正还是留在您身边的,您啊放心吧。”
这话正中魏太后下怀,她可舍不得把魏婉儿嫁出去,这天底下哪还有比皇宫更好的去处,哪还有比她儿子还尊贵的夫君,在外头,婉儿受了委屈自己也鞭长莫及,哪里及得上留在身边更放心,有她在,万万不会让婉儿受委屈。
此外,她还另有一重心思,谢重华无子,十四成婚,至今六年,她那肚皮鼓都没鼓过,而皇帝已经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可见皇帝是能生的,是谢重华不能生。先帝爷的皇后不能生,便宜了她。都说侄女肖姑,说不定婉儿也有她的运气,那他们魏家就能继续富贵下去。退一步,魏家再出个皇子哪怕是公主也是好的,她在尚且还好,她一走,只怕皇帝对魏家不会太照拂。谁让皇帝不是她养大的,母子情浅,对外家就更浅了。
思及此,魏太后愁闷叹气,她和皇帝提了几次,皇帝就是不肯松口纳了婉儿。花骨朵儿似的小姑娘,哪个男人不爱,偏皇帝不解风情,简直气煞人也。
不解风情的皇帝正在看狗,景宣帝也养狗,养了好几头猎犬,对狗有一定了解,现下正津津乐道:“你这条狗头面宽阔头骨大,鼻筒饱满呈方形,是条好獒。”
这一人一狗隔着笼子对望的画面,落在谢重华眼里,有种别样的喜感,她嘴角一直微微翘着。
美人含笑,赏心悦目,景宣帝回头见了,也跟着笑:“獒犬桀骜难驯,你当心些,别让这畜牲伤了。要不送到猫狗房,让他们先教一教规矩。”
“我自己教。”谢重华笑盈盈的,“狗还是得自己驯才有意思。”
作为同道中人的景宣帝表示理解:“那你当心点。”
谢重华含笑点头。
恰在此时,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一条雪白的京巴犬越过门槛跑进来,停在景宣帝脚边打转,还谄媚地汪汪叫。
叫声惊动了笼子里的小獒犬,它也跟着叫起来,叫声洪亮,远在京巴之上。
京巴当即怂了,委屈地退到景宣帝的脚后,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彷佛在告状。
“没出息,”景宣帝忍俊不禁又恨铁不成钢,“平日里惯会作威作福的,如今倒是被一条小奶狗吓住了,论年纪,你都够格给它当祖宗了。”
这狗还是景宣帝送给谢重华的,彼时景宣帝还是太子,谢重华尚未进宫。算起来,这狗也有八岁高龄,可不是能给小獒犬当祖宗。
京巴呜咽一声,肥屁股一扭,跑到谢重华身前,咬她裙摆。
谢重华伸手将它捞起来,安抚地顺顺毛:“谁让它只长年纪不长个儿。”成年京巴的体型和小獒犬没差多少,日后倒是会差的多起来,不过是比獒犬越来越小。
景宣帝啧了一声,颇有点幸灾乐祸:“这样看来,九月的好日子到头了。”
九月,谢重华为京巴取得的名,因为是九月里来到她身边,顺口便取了这么个名。
九月叫了一声,不知道是反驳还是委屈,拿脑袋供谢重华。
谢重华摸摸它的头,笑:“怎么会,它怎么能跟你比,你永远是正阳宫的扛把子。”
被安抚的九月顿时又满血复活,扭头冲着景宣帝叫,尾巴一甩又一甩。
“小人得志。”心情不错的景宣帝笑骂一句,看着笼子里的小獒犬随口问道,“这狗取名了吗?”
谢重华溜一眼景宣帝:“旺财。”
景宣帝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旺财?”是这两个字吧?
谢重华颔首:“朗朗上口,喜气。”
景宣帝眉梢跳了跳:“朕原本以为会叫三月,没想到你还能更敷衍。”
“贱名好养活,何况大俗即大雅。”谢重华振振有词。
景宣帝无言以驳,同情地看了看笼子里已经能看出日后该是何等威风凛凛的小獒犬,露出一个牙疼一般的笑容。
“回头子由知道了这名,准得笑话你。”
“笑就笑吧。”回头三哥知道来龙去脉,笑话的指不定是谁。
景宣帝摇了摇头,很是无奈的样子。
“下个月就是你生辰了,可惜岳父他们都赶不回来,不然还能见上一面。”景宣帝转了话题。
谢重华抚狗的手顿了顿,怀里的九月轻轻地叫了一声,仰头看着谢重华。谢重华摸了摸它的耳朵:“不过是个生辰罢了,自然是陛下的正事要紧。”
“回头待岳父凯旋,朕带你去谢国公府补过一回生辰可好?”
多大的恩宠啊,谢重华喜形于色:“那我先谢过陛下隆恩,陛下可不要食言。”
景宣帝扶起屈膝的谢重华,望着她笑意盎然的脸,刮了下她的鼻尖:“这话说的,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眉眼带笑,语意温柔,十足十的好夫君。
曾经,谢重华是真的这么以为。
一朝梦醒,才明白他一直都在骗她,六年如一日,坚持不懈地骗她。往日种种恩爱化作利刃,将她千刀万剐。
谢重华弯了眉眼:“陛下金口玉言,自然是不会骗我的。”
景宣帝用了午膳,还在正阳宫歇了一觉,方神清气爽地离开正阳宫。
谢重华送至宫门口,望着御辇缓缓远去,直至消失在拐角处,谢重华依然站着,久久未收回目光。
“娘娘莫难过,”芝兰捂了嘴角笑,“陛下晚上还要过来的,再过几个时辰就能见到了呢。”
几个宫人纷纷应景地笑,主子受宠,她们跟着有脸,自然是欢喜的。
谢重华回头,视线掠过一张张喜气洋洋的脸,只觉得滑稽。
人人都觉得他们是恩爱夫妻,实则二人都各怀鬼胎。夫妻做到这份上,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更滑稽的是,曾经,她唱了那么多年的独角戏。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变身了哈
第5章 皇帝是条狗5
回到太极殿,皇帝便开始处理政务,没一会儿,大太监李德海恭声禀报:“陛下,安乐县主奉太后之命送来点心。”
“让她把点心留下。”景宣帝头也不抬,并没有见一见魏婉儿的意思。他不想给魏婉儿这份体面,进而让魏太后多想。虽然他态度如此明确了,魏太后还是想的有点多。
魏太后这般,让景宣帝更坚定不能把魏婉儿收入后宫,实在是魏家人都不大聪明的样子。太后是亲娘,摊上了那是命,魏婉儿这个表妹,他是不想摊上的。一旦魏婉儿成了嫔妃,太后还不得为了抬举魏婉儿作天作地,届时姑侄俩一起做妖,整个后宫都不得安宁。
景宣帝才不想自找麻烦,及笄后赶紧把魏婉儿嫁出去,彻底断了魏太后的念头才是正理。
李德海诺了一声,出去传话,好歹是奉太后之命过来,他这个大总管还是得露露脸:“县主见谅,陛下正在批阅奏折。”
魏婉儿难掩失望之色,转瞬又强打起精神:“这是我亲手做的,待表哥休息了,公公记得让表哥尝尝。”
李德海亲自接过食盒,笑眯眯道:“县主放心。”
魏婉儿方转身离开。
人一走,李德海随手将食盒扔给新收的小徒弟福林:“拿下去吧。”
福林错愕:“这不是安乐县主做给皇上的。”
李德海笑了一声,正因为是安乐县主做的,呈上去才是没眼色。
现如今安乐县主都成宫里笑话了,三天两头替太后送东西,不称陛下只称表哥,这表哥表妹的亲热劲,打量谁不懂。安乐县主主动如此,奈何皇上一点不领情,可不就把安乐县主架在了墙上。
宫里人都等着瞧魏太后和安乐县主怎么下来,若是做不了嫔妃嫁出宫,夫家心里能不膈应,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至于做嫔妃,李德海不大看好,他伺候皇帝十几年,不敢说对圣心了解十成十,六七成还是有的,皇上对安乐县主是有些瞧不上的。